這時候, 宋小河卻倏爾抬起頭, 問沈溪山：“小師弟, 你要走了嗎？”

    沈溪山頓了頓，一時沒回答。

    他想起方才來的時候宋小河那凄慘的哭聲, 坐在樹根旁的小小身影，一下又猶豫了。

    就算宋小河從來不說, 但沈溪山也是知道的，宋小河很怕孤獨。

    她總是很多話，看起來很熱情，與誰都能交上朋友，正是因為她有一個孤單的童年。

    所以她養(yǎng)成了一種，就算是沒人回應(yīng)，也會自說自話的習(xí)慣。

    恐怕在宋小河的生命里，有很長一段時間，她的朋友只有路邊的花草，后山的樹木，和一些并不常見且懼人的小動物。

    要把六歲的宋小河留在這片漆黑的山林里，沈溪山做不到。

    他笑著說：“我先把你送回家再走?！?/br>
    宋小河卻撇嘴說：“我不回去?！?/br>
    “為何？”

    “師父不來找我，我就在這睡?！彼涡『诱f著，就真的躺下了，臟兮兮的衣裳再裹上一層灰，小小的身軀蜷縮起來，只留了個背影給沈溪山。

    顯然宋小河這孩子打小就倔。

    鼓著臉悄悄生悶氣的樣子又那么可愛，沈溪山不可能拒絕，他宋小河從地上拎起來，就道：“那我就陪著你等你師父來，你別躺地上。”

    宋小河高興，就去抱他，“小師弟，你真好?！?/br>
    沈溪山拍著她的腦袋，頭一次面對一個小孩兒心里軟成一片。

    同時他釋放靈力，源源不斷地匯入那條散發(fā)著白光的縫隙之中，以此來穩(wěn)定日晷神儀保持開啟狀態(tài)。

    梁檀兩年來不斷吸收仙門弟子的靈力，又將這次來參加百煉會的弟子當(dāng)作養(yǎng)料一般，如此去開啟日晷神儀都尚且無法維持它的穩(wěn)定，就更不必說沈溪山為了這條縫隙的存在耗費多少靈力了。

    宋小河靜靜的，始終坐在他的身邊，周圍只有微微的風(fēng)聲和她嚼著糖的聲音。

    沈溪山的靈力大肆消耗，他想著，再堅持一下，若是梁檀還不來，他就把宋小河送回去。

    好在沒等多久。

    遠(yuǎn)處遙遙傳來一聲梁檀的喊聲：“小河——”

    小河立馬站起來，這會兒倒是將先前的賭氣給忘得一干二凈，滿臉興奮地拔高聲音回應(yīng)，“師父！”

    沈溪山大松一口氣，也起身，揉了兩下宋小河的腦袋，說道：“宋小河，我走了。”

    宋小河回頭看他，大概是想要挽留，就問：“你還會回來嗎？”

    “你都已知道我是誰，去找我就是了。”沈溪山說：“我也是仙盟弟子。”

    宋小河拉著他的手，有些依依不舍。

    沈溪山看著她的表情，就好像牙齒被蜜糖黏住了一樣，纏得他心頭都是軟的。

    但他必須要走了，因為六歲的宋小河自會慢慢長大，在十六歲那年遇見他，可現(xiàn)世的宋小河此刻沒有沈溪山的陪伴。

    況且梁檀正提著燈找來，不能讓他看到自己。

    沈溪山松了宋小河的手，說：“我們會再見面的，生辰吉樂，宋小河?！?/br>
    他說完這句話，就收回自己的燈熄滅，然后往黑暗處走去。

    宋小河沒跟上去，就站在原地，看著沈溪山的背影漸漸在黑暗中消失。

    梁檀很快找來，見宋小河呆呆地站著，氣道：“宋小河，那么晚不回家，在這里做什么？”

    宋小河聽到師父的聲音，轉(zhuǎn)頭跑了幾步，一下?lián)溥M(jìn)他的懷中，悶聲說：“師父，我迷路了?！?/br>
    “本來就笨，還總是喜歡亂跑?！绷禾磻n愁地看著宋小河，腸子都要嘆出來了。

    宋小河就順著他的話說：“所以師父就不要把我送走了，我要一直留在師父身邊?！?/br>
    他蹲下來，將手心里捏著的四個銅板系在宋小河的小辮上，說：“這天底下，也就只有我能耐得住你的折騰?！?/br>
    銅板一一系好之后，他又說：“這回就輕易饒了你，若是下次再拿銅板去跟別人換些吃的玩的，我定定是要打得你屁股開花?！?/br>
    宋小河笑著應(yīng)了聲好，一下又困了，揉著眼睛往梁檀身上倒。

    梁檀就將她攬在背上，提著兩盞燈起身，問：“小河方才在看誰？你這頭發(fā)是誰給你梳的？”

    “小師弟?！彼涡『踊卮?。

    “我只有你這一個蠢徒，你哪里有師弟？”梁檀問。

    她趴在師父背上，困倦地喃喃，“就是我的小師弟?！?/br>
    夏夜的風(fēng)舒適涼爽，葉子晃動，月色皎皎。

    師父的脊背寬闊溫暖，宋小河很快就睡著了。

    梁檀背著她，提著燈，在匯聚如河的繁星下慢慢行走，一步一步走回滄海峰，走回師徒倆的小石房。

    現(xiàn)世，長安。

    宋小河有了先前的經(jīng)驗，這次落地沒摔，倒是安安穩(wěn)穩(wěn)地著地了。

    但周圍站著一圈的人，她匆忙搜尋，沒在人群中找到師父，也沒看到沈溪山。

    師父在回來之前硬是要逆天道而行，向師伯透露未來之事，定然是受了不輕的傷，這會兒肯定是藏起來了，宋小河知道她就算是去找也找不到。

    可沈溪山又去了哪里？

    宋小河心慌，瞧見邊上站著步時鳶，趕忙上前道：“鳶姐，沈溪山與我們一同回來的，為何不見他人？是不是這神器出了問題？”

    步時鳶抬手，擦了一把她的淚，溫聲說：“不必慌張，他不過是被些事情絆住了腳步，很快就回來。”

    話音剛落下，步時鳶手中的日晷神儀就開始泛起金色的光芒，流轉(zhuǎn)環(huán)繞，懸浮在半空中。

    宋小河聽她一言，心中踏實了許多，拿出錦帕先將臉上的淚擦干凈，再擦擦手，又變成了師父喜歡的干凈小孩。

    “蘇暮臨?！彼D(zhuǎn)頭喚道，目光在人群中尋找。

    地上仍有著血紅的陣法，天空中浮現(xiàn)結(jié)界，密密麻麻的人群聚集在玲瓏塔四周的空地上。

    陣法吸走了大多數(shù)人的靈力，導(dǎo)致眾人狀態(tài)極其疲憊，大多數(shù)人都坐在地上，喧雜的聲音此起彼伏，極為吵鬧。

    宋小河哭得聲音有些嘶啞，又喚了幾聲，沒有得到回應(yīng)。

    蘇暮臨的耳朵比凡人好太多，就算是在這嘈雜的環(huán)境里，他也能準(zhǔn)確聽到宋小河的呼喚，然后跑到她面前，以往每次都是這樣。

    但這次卻沒將他喊來。

    宋小河轉(zhuǎn)頭詢問步時鳶，“鳶姐，你可有看見蘇暮臨？”

    步時鳶看著緩緩流轉(zhuǎn)的日晷神儀，說道：“他被梁檀抓走了?！?/br>
    宋小河一驚，“什么時候的事？師父抓他做什么？”

    步時鳶道：“你們?nèi)讼群笕肴贞猩駜x，又是先后出，是以梁檀比你們早了半刻鐘出來，他現(xiàn)身后被群起攻之，蘇暮臨攔在他身前護(hù)著?！?/br>
    宋小河聽到這里，很想打斷話問蘇暮臨為何要這樣。

    但其后很快她就想明白了。

    因為梁檀是宋小河的師父。

    蘇暮臨是魔族，天生沒有善惡之分，他只會無限傾向于自己人。

    在他的認(rèn)知里，梁檀是宋小河的師父，那就是自己人，所以在別人攻擊梁檀時，他會站出來保護(hù)。

    “蘇暮臨被揍得凄慘，梁檀看不下去，逃走的時候?qū)⑺徊ё吡?。”步時鳶將下半句說完。

    宋小河：“……”

    不過師父能帶走蘇暮臨，想來還沒有到理智全無的地步，況且他方才就受了傷，蘇暮臨暫時應(yīng)當(dāng)是沒有什么危險。

    正想著，日晷神儀忽而散發(fā)出晃眼的金芒，緊接著沈溪山就從光中出現(xiàn)。

    他自空中落下來，收回所有靈力，步時鳶手中的日晷神儀便停止轉(zhuǎn)動，迅速變小，片刻就變成了巴掌大。

    沈溪山站定，對宋小河問：“我遲了多久？”

    宋小河頓了頓，答道：“不到半刻鐘?！?/br>
    沈溪山這才暗暗松了一口氣，心道幸好在那邊沒耽誤太多時間。

    他面上不顯，也不提方才日晷神儀將他帶去了哪里，目光落在宋小河身上時，滿心的漣漪泛起。

    六歲的宋小河與十七歲的宋小河差別并不大，同樣有著一雙澄澈漂亮的眼睛，也同樣哭得眼睛赤紅。

    他走到宋小河的邊上，低聲詢問，“結(jié)界未破，想來你師父不會善罷甘休，可要去尋他？”

    宋小河輕輕搖頭，緩聲道：“我現(xiàn)在有一件事想做?！?/br>
    沈溪山道：“何事，你說?！?/br>
    宋小河道：“我覺得師娘沒有死?！?/br>
    沈溪山點頭。

    “你知道？”宋小河反問。

    他道：“你師娘的冰棺上有閉息結(jié)界，死人是不需要這東西的?！?/br>
    沈溪山在當(dāng)時去拉趴在棺材上哭的宋小河時，就已經(jīng)看出了冰棺上的蹊蹺。

    那道結(jié)界極其隱蔽，顯然是被能力很強(qiáng)的人下的，就連一路將冰棺帶來的左曄都未察覺。

    而沈溪山之所以能發(fā)現(xiàn)，是因為宋小河在哭著拍打冰棺的時候，下意識用靈力去攻擊結(jié)界，導(dǎo)致泄露了一丁點的氣息。

    沈溪山何其敏銳，哪怕那氣息只有剎那，他也立即察覺到了，只是一直沉默著不說。

    他只是疑惑，這究竟是一場戲，還是兩個局。

    宋小河提出要去看師娘，沈溪山就道：“我可以將她喚醒?！?/br>
    兩人沒有過多商量，一前一后地進(jìn)入了玲瓏塔。

    如今那么多門派的弟子被困此處，用了各種辦法也無法將結(jié)界打碎，長時間的靈力吸收讓他們都陷入無比焦慮的狀態(tài)，皆聚集在玲瓏塔的大殿之內(nèi)。

    鐘氏仍舊坐于高位，當(dāng)間的鐘懿盛模樣都老得臉上全是褶皮，眼皮耷拉下來，再沒有先前看人的那般威嚴(yán)。

    大殿內(nèi)安靜許多，宋小河剛一進(jìn)去，所有人的目光同時投來。

    宋小河是梁檀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