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河向來是自來熟的，話也密，跟誰都能聊起來。

    她拉著少年坐下來，聊了一陣，得知這少年名叫謝歸，字春棠，竟是寒天宗的弟子。

    寒天宗的名號也相當震耳，與玄音門、仙盟一并被稱為人界三大仙門。這宗門厲害之處在于，他們是皇室極其信任的門派，甚至還有不少皇親國戚在其中修行，旁的不知道，宋小河不止一次從師父的口中聽說，寒天宗是整個人界最富有的仙門。

    據(jù)說他們的門派大門都鑲金的。

    宋小河再去看謝歸的衣裳佩飾，果然織金鑲玉的。

    她再轉(zhuǎn)頭，仔細將堂內(nèi)看了一遍，心中已然明了。難怪這廟里坐了那么多人，只怕是仙盟的人和寒天宗的混在了一起，雖然人多顯得擁擠，但仔細看去也能發(fā)現(xiàn)，這些人坐的地方隱隱分成了兩撥。

    就是不知道他們是偶然遇見，還是一開始仙盟就與寒天宗商量好了聯(lián)手，各派出一批人前往酆都鬼蜮。

    很快宋小河就了解到地圖上他們一直停滯在這里的原因。

    他們自從踏進了這座廢城那日開始，就走不出去了，這幾日一直在城中打轉(zhuǎn)。隊伍中亦有破陣的高手，卻無法從城中探查到任何陣法的信息，他們在城中耗費了好幾日，卻連是什么困住了他們都不知道，詭異得沒有章法。

    今日更是遇到黃沙天，沙土遮路，不見天日。

    仙盟這次派出了不少高手，寒天宗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宗門，自然出的也是厲害人物，這些人加在一起都解不出被困在城中的問題嗎？

    那這座城究竟是有多奇怪……

    “還未請教姑娘姓名?！敝x歸溫眷的聲音打斷了宋小河的思緒。

    他說話總是不徐不疾，溫潤有禮，讓宋小河多少從他身上看到點小師弟的影子。

    “我叫宋小河?！彼肫鹦煹?，不免有些走神：“溪流河川的小河?！?/br>
    “宋小河?！?/br>
    有人喚她，聲音不是謝歸的，但卻也熟悉。

    宋小河耳尖一動，聽見聲音是從身后傳來的，她轉(zhuǎn)頭看去。

    就見身后不遠處躺著個人，頭枕著雙臂，蹺著二郎腿，臉上蓋了本薄薄的書，封皮寫著：卜算神法。

    他將頭一歪，一雙好看的眼睛就從書下露了出來，看著她，“你腳程倒是快，這都讓你追上了?！?/br>
    宋小河瞪著他，“怎么又遇到你？”

    這幾日忙著趕路，追趕這伙人，閑暇時間也全用來想師父和小師弟，倒是早把這人拋在了腦后，沒想到他這會兒竟然就躺在自己身后。

    沈溪山半點沒有被困在此處幾日的樣子，仍舊優(yōu)哉游哉，他嘴角一牽，笑中帶著譏諷，“巧了不是，到底是你追到了我的鬼門關，還是我提前到了你的獨木橋呢？”

    第8章 黃沙迷城（二）

    宋小河壓低聲音反擊：“鬼門關你還是留著自己走吧?！?/br>
    沈溪山還沒說話，蘇暮臨就從另一頭手腳并用地爬過來，湊到沈溪山的身邊來，輕聲說：“大人你放心，就算咱們一起過獨木橋，我也會把她給擠下去，讓大人先過的?！?/br>
    說完還表忠心似的，笑得一臉諂媚。

    先前在仙盟外山，宋小河就感覺這個人有點阿諛奉承的樣子，沒想到這好幾日不見，他竟變得如此明顯。

    要是給他裝上一條尾巴，現(xiàn)在指定都搖上天去了。

    宋小河嘲諷道：“就憑你還想擠我？我一腳把你踹下去?！?/br>
    蘇暮臨道：“我掉下去也會拉著你一起，絕不讓你擋了大人的路?！?/br>
    宋小河冷笑：“你就不該叫蘇暮臨，應該叫茍暮臨，十足的狗腿子?！?/br>
    蘇暮臨顯然被這話傷到，想要反擊奈何嘴笨，氣紅了臉，縮回去用眼神瞪宋小河。

    宋小河面露兇色，抬手做了個摳他眼珠子的手勢，齜牙咧嘴地嚇唬他。

    俗話說厲鬼也怕惡人，況且狗腿子蘇暮臨好像只會表忠心，膽子是一點也沒有的，就被這么一嚇，趕忙閉上了眼睛，生怕宋小河來摳他眼珠。

    “是宋姑娘的舊相識嗎？”謝歸見她與沈溪山之間氣氛不好，詢問的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

    “不熟?！彼涡『诱f。

    “他們是仙盟的弟子。”謝歸溫吞勸道：“我并不熟識，宋姑娘還是莫要與他們起沖突的好?！?/br>
    宋小河心說多新鮮，我也是仙盟的弟子。

    她點頭，沒再多言，剛感覺肚子餓了想拿點東西出來吃時，謝歸的身上突然傳來一聲鈴響。

    是很清脆的，鈴鐺相撞的聲音，從袖子里傳出來。

    與此同時，廟外傳來渾厚的嚎叫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大地的一陣輕微而密集的震動，鼓聲也響起來。

    是樂器的聲音。

    謝歸拿出袖子里的東西，是個巴掌大小的日晷，他道：“是正午。”

    屋內(nèi)的所有人幾乎是同時站了起來，紛紛警惕地朝外看去，擺出了戒備的姿態(tài)。

    宋小河也站起身，走到步時鳶身邊，左手已經(jīng)搭上腰間別著的木劍了。

    步時鳶拄著木棍吃力地站起來，咳嗽兩聲，說道：“走，出去看看?！?/br>
    外面的情況顯然不對勁，但步時鳶說了出去，宋小河自然也跟著。

    于是兩人仿佛有種不怕死的勇敢，往門外走去。

    “站住！別出去！”有人呵斥了她們，讓她們別輕舉妄動。

    步時鳶恍若未聞，并不理會。

    宋小河偏頭看了下，就見沈溪山已經(jīng)站起來，撣了撣衣袍，也朝著門走來，蘇暮臨自然緊緊跟在后頭。

    不僅是這幾人，其他人也紛紛動身。主張原地不動暗中觀察的，與主張出門查看的分為了兩撥人。

    于是她也沒管那人的呵斥，上前去開了門，往外走了幾步，站在結界的邊沿。

    面前盡是呼嘯不斷的風沙，厚重的號角聲更加清晰，其中還夾雜著大鼓，銅鑼，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吵鬧地進行著某種演奏，曲調(diào)悠揚流長，似古老的曲子。

    “這是祭祀之曲。”步時鳶看出了她的疑惑，說道。

    宋小河墊著腳尖努力張望，在漫天的黃沙之中，她看見有東西在空中盤旋扭動，從遠處緩緩飄來，隱隱亮著連成排的光芒。

    “好像有條大蛇……”她道。

    “不是蛇！”蘇暮臨突然大聲反駁，把宋小河嚇了一哆嗦，無比激動道：“那是龍神，它們在祭拜龍神大人！”

    宋小河簡直想把他一腳蹬出結界。

    “什么龍神？”她問。

    “龍神乃是創(chuàng)世之神，傳聞當初天地一片混沌，世間誕生的第一個生物，便是龍神。其后才有江河湖海，山川峽谷，諸神萬獸?！敝x歸站在宋小河的身邊，給她解釋，“龍神所到之處，就有生靈誕生。它游遍世間，最后找了處無人之地沉睡，后世也有不少龍神出世的傳聞，但從未有人親眼見過?！?/br>
    “山川峽谷是龍神的脊骨，江河湖海是龍神的血液，諸神萬獸是龍的魂靈，后人為感念龍神，便有了祭龍神的傳統(tǒng)。”步時鳶接話道：“流傳千古，現(xiàn)在少有人還會舉行這古老的祭祀，讓我們撞見，便是走了大運?！?/br>
    沈溪山雙手抱臂，滿不在乎道：“這些都是傳說，又沒人真的見過龍神，說不定只是前人的臆想?！?/br>
    步時鳶側(cè)頭瞧了他一眼，蘇暮臨也小聲反駁，“不，是真的，龍神大人真的存在?！?/br>
    謝歸笑了笑，“倒也是，畢竟是遠古的事，誰知道是不是杜撰的，宋姑娘以為如何？”

    宋小河想了想說：“可能存在吧，畢竟空xue來風?！?/br>
    一聲嗩吶聲破空響起，聲音尖銳地刺過來，穿透力極強。

    詭異的曲子隨著黃沙之中蜿蜒的東西快速地靠近，地面那細細密密的震動也越來越明顯。

    不少人站在門邊上觀望，警惕地防備著，只要確認靠近的東西是危險，便會立即發(fā)動攻擊退守。

    待越來越近時，宋小河才看清楚。

    那條飄在空中蜿蜒前行的東西，實際上是由數(shù)千個燈籠連著漆黑的鐵皮制成的，每一節(jié)都是拼接而成，鐵皮上雕刻了鱗片一樣的東西，里頭估計是空的，插了長長的棍子，下面有人舉著。

    最前方是一顆碩大的龍頭，長長的龍角最為顯眼，嘴巴威武地大張著，露出鋒利的龍牙來。

    舉著鐵皮龍燈的人按照彎曲的路線奔跑，與燈的光影結合，黃沙又掩住了下面的人，這才造成了這條龍在蜿蜒前行的假象。

    大地細小的震動，這是這成百上千的人步伐一致的奔跑造成的。

    看起來就是一場，舉行在黃沙天之中的祭祀而已。

    待那只巨大的鐵皮龍晃到了面前時，蘇暮臨像發(fā)癲似的，突然雙膝跪地，高高舉起雙手，發(fā)出嘶聲力竭的叫喊：

    “龍神大人萬歲——”

    他喊得臉紅脖子粗，極為投入。

    所有人都驚異地看著他。

    宋小河真的很想一腳把這個蠢東西給踹出去，忍了又忍，才沒抬腿。

    誰知下一刻，蘇暮臨整個人就撲了出去，一頭栽在了外面，臉撞到了地上，埋入厚厚的沙中。

    宋小河嚇一大跳，心想著她剛才明明是忍住了沒出腳的，難道是身體擅自做出了行為？

    瞥眼又瞧見沈溪山收回的腳，他臉上帶著不耐煩的神色，“聒噪?！?/br>
    蘇暮臨慌亂地爬起來，拍了兩下臉上的沙，正想質(zhì)問是誰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腳，卻不想抬頭的瞬間就嚇得頭皮發(fā)麻，魂飛魄散。

    只見舉著鐵皮龍燈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種身形跟凡人很像的妖物，但面上卻沒有鼻子，一雙眼睛的斜下方還生了一雙黃豆大的小眼睛，生著三角嘴，兩邊露出鋒利森白的牙齒。

    再往上看去，那也不是手，而是兩只蟲子似的前肢，雙腿倒是生得像人，奔跑起來極其有力的樣子。

    有東西注意到了突然蹦出來的蘇暮臨，轉(zhuǎn)頭朝他看，沒有瞳孔的眼睛對著他，極其陰森，把他嚇了個半死。

    蘇暮臨的淚水直接飆出來，連滾帶爬地滾回了結界之中，“啊啊啊妖怪！是妖怪！”

    宋小河趴上結界，仔細望去，果然發(fā)現(xiàn)這些舉著龍燈的并非人類，當即就嚇得打了個冷戰(zhàn)，往后縮了兩步。

    她從未見過這種生物，妖不妖，人不人的。

    沈溪山被蘇暮臨吵得厲害，耳朵受不了，摸了張符紙拍在他腦門上，“滾進去?！?/br>
    蘇暮臨嚇得渾身發(fā)軟，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飛快跑進了廟中。

    “宋姑娘，這里恐有危險，你也進廟中去吧?！敝x歸對宋小河道。

    沈溪山往前走了兩步，微微瞇眼朝外看，輕描淡寫道：“還未完全化形的妖精，能有什么危險。”

    “你見過這種東西？”宋小河立馬湊過去問。

    “在人族廢棄的城鎮(zhèn)居住久了，就妄想變成人族?！鄙蛳狡乘谎郏跋衲氵@種有靈力卻又十分低微的人，是他們最喜歡的養(yǎng)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