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統(tǒng)帝連辦宴席，慶賀國朝開疆。

    皇帝喜怒即為宮中晴雨，受此影響，氣氛變得輕松歡快起來。

    唯有一處地界，仍然清冷寂靜。

    冷宮。

    周易站在門口，不禁露出懷戀，猶記得當(dāng)年躺在臺階上讀書。

    轉(zhuǎn)瞬三年過去，曾經(jīng)無名無姓的值守內(nèi)侍，成了威名赫赫的三監(jiān)提督、監(jiān)察督公。

    “世事變幻，人生難測！”

    周易嘆息一聲，邁步進去，率先見到躺在臺階上的老太監(jiān)。

    老鹿變得更蒼老了，白發(fā)稀疏，老態(tài)龍鐘，聽到腳步聲緩慢轉(zhuǎn)頭，渾濁的雙眼黯淡無光。

    “誰啊？”

    “小易子來看您了?！?/br>
    周易來到臺階前，將紫袍脫了，并排躺在老鹿身旁。

    “竟是你小子。”

    老鹿詫異道：“威震朝堂的易公公，怎么有空來咱這地界？”

    周易說道：“當(dāng)年離開時，答應(yīng)時常來探望，結(jié)果俗務(wù)纏身，直至今日方才得空?！?/br>
    “咯咯咯！”

    老鹿從睡意朦朧中清醒過來，發(fā)出母雞打鳴般怪笑，嘴里只剩下三兩顆牙齒，枯瘦的手指了指冷宮房間。

    “咱家將死之人，哪有什么好看的，你小子是試探里面那位吧？”

    屋里關(guān)的是崔貴人，先是父親入獄，后又龍種早產(chǎn)，跪在養(yǎng)心殿外三天三夜，未能求得正統(tǒng)帝寬恕。

    氣急攻心，竟成了瘋子！

    據(jù)養(yǎng)心殿值守太監(jiān)講述，崔貴人張牙舞爪撲向陛下，竟然叫喊著同歸于盡，結(jié)局就是打入冷宮。

    “老鹿，這位是真瘋還是假瘋？”

    周易可是親身經(jīng)歷，前皇后陰謀算計，為了裝瘋竟然吃便溺。

    “真瘋了！”

    老鹿說道：“不過并非氣急攻心，而是外力所致，或者說不是瘋癥，而是神魂錯亂。”

    周易面色劇變，蹭的站起身來，沉聲道。

    “老鹿，你是說有人在宮中使用巫蠱咒術(shù)？”

    “先皇時期，鎮(zhèn)撫司抓了幾個青陽教法師，咱家親眼見他們施法?！?/br>
    老鹿回憶道：“驅(qū)使惡鬼附身，擾亂常人魂魄，立刻就變得神志不清，如瘋狗般四處亂咬，就像是里邊那位！”

    周易面色變幻，最終又躺回臺階。

    抬頭望天，云卷云舒，與三年前的天穹一般模樣。

    “老鹿，咱家有些后悔了?！?/br>
    老鹿說道：“那怎么還敢與皇后一道，巫蠱咒術(shù)不同其他，落入陛下耳中，定然會大肆清洗宮廷！”

    周易盯著老鹿看了許久，幾乎忍不住運轉(zhuǎn)真氣，將他拍死當(dāng)場。

    “老鹿，咱家與皇后娘娘只說過幾句話，私下里從未見過，怎么就成了一道？”

    “這宮里邊，咱家就看不透兩個人?！?/br>
    老鹿說道：“一個是皇后娘娘，另一個是你，倆絕頂聰明之輩，無需商議便能默契配合?！?/br>
    周易疑惑道：“咱家出身清白，怎么就看不透了？”

    老鹿說道：“咱就不明白，你哪來的必勝的信心，這天下聰明人無數(shù)，你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做個孤臣！”

    “以后你會知道的?！?/br>
    周易心底加了句，只要你能活得夠久。

    長生不似才是周易靠山，當(dāng)真玩不下去了，鉆進深山老林躲上百八十年，再出來就物是人非，什么勝敗都煙消云散。

    老鹿提醒道：“皇后娘娘非良人，咱家勸你早些收手?！?/br>
    “沒得選擇??！”

    周易沉聲道：“咱家與陛下暗示幾次，都沒能得到回應(yīng)，突破先天之法得從皇后那取得。”

    老鹿問道：“以你實力，已然不弱于先天，為何還要去爭？”

    周易沉默以對，總不能與老鹿說，想要以內(nèi)侍之身cao縱皇權(quán)更迭。

    這話兒但凡傳出半個字，周易九族盡誅，連帶家里的螞蟻窩，都得灌了開水！

    “野心啊，讓人沉淪……”

    老鹿話音一轉(zhuǎn)：“你這來探望咱家，連個禮物都不帶？”

    周易問道：“御膳房的席面吃不吃？”

    老鹿舔了舔嘴唇：“包吉祥的海鮮粥，劉一手的春糕，過去了幾十年，咱家也忘不了味道?！?/br>
    “來人?！?/br>
    周易呼喝一聲，立刻有內(nèi)侍進來：“去御膳房尋包吉祥、劉一手，以后每天做好了粥和春糕，送來冷宮?！?/br>
    老鹿連忙阻攔：“吃一回解解饞就行?！?/br>
    周易詫異道：“老鹿莫要客氣，這宮里的玩意兒，咱家管夠！”

    “非是客氣?！?/br>
    老鹿說道：“這兩樣美食是咱家念想，若是天天都吃上，那就失了心頭好，人生又少了一樣樂趣！”

    “矯情！”

    周易吩咐道：“再去御用司取酒，新月府送來的貢品，以前只有大月國皇帝才有資格品嘗?！?/br>
    老鹿說道：“嘖嘖嘖，你小子好生威風(fēng)！”

    “做到了咱這個位置，不擺威風(fēng)不行啊。”

    周易說道：“老鹿，咱家出了這冷宮，就剩下勾心斗角，左右十八個干兒侍候，也不如躺在這臺階上舒服！”

    老鹿眼珠亂轉(zhuǎn)，還了一句。

    “矯情！”

    ……

    正統(tǒng)四年。

    春。

    小曲子江南查案，與鎮(zhèn)撫司千戶沖突。

    回京途中，遭遇山匪圍殺身亡。

    ……

    監(jiān)察司。

    嘭！

    周易一掌拍在桌子上，真氣洶涌而出，轟隆碎裂成粉末。

    “鎮(zhèn)撫司好大的膽子，咱家干兒也敢動！”

    其他干兒面上義憤填膺，心中揚眉吐氣、歡天喜地，小曲子死了才好，省的以后在干爹面前爭寵。

    傳聞小曲子此番下江南，抄了烏家之后，又牽連江寧幾大家族。

    地方家族為了保命，供奉了大量金銀，足足裝了十幾兩馬車，當(dāng)真是刮地三尺。

    “督公，劫掠曲公公的黑虎寨，盤踞地方已久，江寧幾番圍剿盡皆失利?！?/br>
    林甫說道：“卑職以為，定是鎮(zhèn)撫司通風(fēng)報信，一是養(yǎng)寇自重，二是有不臣之心！”

    溫同知眉頭一挑，瞥了眼這位新晉主事。

    當(dāng)真是心黑透了，嘴巴一張一閉就要抄家滅族，為免失去智囊身份，連忙說道。

    “督公，自監(jiān)察司建立以來，鎮(zhèn)撫司不斷暗中作對，此番曲公公之死，正好將斗爭擺在桌面上，讓陛下去平衡?！?/br>
    左右平衡，是帝王術(shù)中最重要部分！

    陛下為了限制臣子權(quán)力，會另支持一處山頭，以作平衡。

    以此反推，借陛下平衡權(quán)力的心思，監(jiān)察司主動與鎮(zhèn)撫司打擂臺爭斗，便能獲得支持。

    周易微微頷首，說道：“溫先生說的不錯，創(chuàng)勢而為，乃長久之計，不過么……”

    聲音陡然陰冷狠辣：“干兒讓人殺了，簡直是打咱家的臉，必須當(dāng)面打回去！”

    “來人，去鎮(zhèn)撫司衙門！”

    一聲令下，上百黑衣番子匯聚，跟在周易身后殺向皇城西邊。

    監(jiān)察司建立之前，鎮(zhèn)撫司衙門一直在皇宮西側(cè)，并未有什么其他稱呼。

    如今兩司東西對峙，民間已經(jīng)有“東廠”“西廠”的稱呼流傳，用以指代兩處衙門。

    片刻后。

    鎮(zhèn)撫司衙門外。

    值守力士見到周易，哪敢出聲阻攔，慌忙跑進衙門匯報，京城誰不知道東廠督公好爆人頭。

    不等與上司說清楚，嘩啦啦腳步聲已經(jīng)傳來。

    正殿。

    上方懸掛大紅牌匾，上書“鎮(zhèn)撫司”三個大字，據(jù)說乃大慶太祖親筆所提。

    周易邁步進去，見到指揮使紀(jì)岳，左右站著同知、僉事，恰好鎮(zhèn)撫司三巨頭全都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