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對抗，獵殺。

    能激起人心最深處的殺戮欲望，叫沉寂的血液都隱隱沸騰起來。

    斂下眼中殺意，沈棄彎起眼睛看向慕從云，嗓音輕且柔：“師兄，我們回去吧?！?/br>
    慕從云頷首，帶他回了無妄峰。

    趁著沈棄鉆研新得的功法時，慕從云去將自己曾用過的劍取了出來。

    “這是我以前用過的劍，你初習(xí)劍術(shù)，應(yīng)當(dāng)夠用。等你領(lǐng)悟了劍意有所精進(jìn)之后，再去尋適合你的本命劍?！?/br>
    他遞過來的是一把深烏色的桃木劍。

    劍身沒有多余的點綴裝飾，但打磨的十分光滑，潤著薄薄一層光，兩面劍鋒都是鈍口，未曾開刃。但沈棄以指撫過，卻能感受其中殘留的鋒銳劍意。應(yīng)當(dāng)與慕從云如今用過的那把悲天劍同出一源。

    “這劍和師兄的悲天劍很像?！鄙驐墵钏茻o意道。

    “這是我自己打磨的劍。”慕從云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這是他親手打磨的第一把劍。

    當(dāng)初他一心學(xué)劍，卻不得其法，于是便用最笨的辦法，每日揮劍五萬次，日復(fù)一日，才終于領(lǐng)悟了劍意。

    只是他到底不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人，始終無法跨過殺人的心理障礙。每每握著開了鋒的劍時，劍心總是動搖。

    后來師尊便給他尋來了一株千年桃木，讓他以桃木為劍。

    人間傳說里。桃木可辟妖邪。

    而他的劍無刃，也只斬妖魔。

    十年間，他用那株千年桃木打磨了兩把劍。

    一把是贈給沈棄的劍，無名，是他初學(xué)劍時所用，每日揮劍五萬次便是用它。

    一把是悲天，領(lǐng)悟劍意之后，他以千年桃木的樹心為劍胚，十年打磨，才得這么一把本命劍。

    有了悲天之后，第一把劍便沒了用武之地，被他妥善收了起來，留作紀(jì)念。

    如今要贈給沈棄，他其實還有些不舍。

    沈棄原本有些嫌棄這無刃的鈍劍，但窺見他眼底暗藏的情緒，頓時又轉(zhuǎn)了主意，將劍收下：“謝謝師兄，我定會好好珍惜。”

    慕從云“嗯”了一聲，便開始布置任務(wù)。

    “以后每日太陽升起之時，去觀日崖?lián)]劍一萬次。”

    沈棄：？

    他面上的表情微滯了滯才出聲應(yīng)下，只是神色卻明顯不如先前快活了。

    就連慕從云都注意到他前后變化，心里猶豫自己是不是太過嚴(yán)厲了。但想想當(dāng)初自己日揮五萬劍，現(xiàn)在只要沈棄日揮一萬劍，應(yīng)當(dāng)也算不上十分嚴(yán)厲。

    劍修哪有不吃苦的？

    慕從云硬下心腸，鄭重叮囑：“不許偷懶，我會檢查?！?/br>
    沈棄：“……”

    練習(xí)從第二日開始，至少這一晚，沈棄沒有被迫去揮劍。

    只是他心情多少有些不快，聽著隔壁動靜確認(rèn)慕從云已休息之后，便匿了氣息，悄無聲息地出了明月藏鷺。

    無妄峰下，沈棄輕輕活動手指，蒼白的月光落在他手上，映照出鎖紅樓表面暗紅近黑的詭異花紋。

    “倒是許久沒有喂你了?！?/br>
    沈棄雙手負(fù)于身后，身型逐漸拔高，面容也不斷發(fā)生變化。

    無害的偽裝卸下，他披上繁復(fù)華麗的紅色法衣，便往刑堂所在戮武峰而去。

    他今晚的目標(biāo)是江欞。

    然而戮武峰并無江欞蹤跡。

    撲空的沈棄心情越發(fā)不虞，衣袖一揮，身前便現(xiàn)出兩只赤色鳥兒，正是紅風(fēng)紅云兄弟。

    “帶路。”

    堂堂朱雀血脈，卻被當(dāng)狗一樣用。兄弟兩人心里罵罵咧咧，面上卻不敢不從。

    兄弟倆分頭將戮武峰轉(zhuǎn)了一圈之后，哥哥紅風(fēng)飛到沈棄面前，諂媚地轉(zhuǎn)了一圈，示意他跟自己來。

    江欞已經(jīng)不在玄陵。

    白日里面對外祖父還有刑堂的師兄師姐們，他尚能裝作無事發(fā)生。可到了夜深人靜時，卻總回憶起慕從云那一劍。

    他設(shè)想了無數(shù)可能，嘗試去破解那一劍，然而記起對方凜冽的劍意時，又再清楚不過地知道，他不是敗在劍招上，而是劍意，甚至可以說劍心。

    再多的外物也無法彌補本質(zhì)上的差距。

    越是明白兩人之間的差距，他越是覺得無顏再留在玄陵，只能趁著夜深人靜之時悄無聲息地離開。

    可離了玄陵之后，又該去何處？

    問劍宗他也沒臉回去，只能茫然地坐在孤峰上，望著頭上的月亮發(fā)呆。

    直到透著寒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找到你了?！?/br>
    江欞心神一震霎時回神，本能提氣后撤，曜日劍已握在手中：“何方宵?。俊?/br>
    沈棄已決意取他性命，甚至連面具都未戴。

    他居高臨下審視對方，眼中是nongnong挑剔之色：“你穿紅衣太丑，做人當(dāng)有些自知之明?！?/br>
    江欞何曾被人這么羞辱過，神色一怒便揮劍攻了上來。

    沈棄從容抬指夾住刺過來的劍身，嗤笑道：“太慢?！?/br>
    若在他的劍下，這丑東西已經(jīng)死了千百回。

    但他今夜并不準(zhǔn)備拿對方祭劍。

    他眼眸微瞇，金色眼瞳豎起，手掌翻轉(zhuǎn)按住江欞的劍身，又輕嗤出聲：“太弱的人，殺起來也沒滋味?！?/br>
    江欞正要抽劍回?fù)簦硇螀s陡然一滯。

    手腕上有冰涼的觸感蔓延，他遲鈍地低頭去看，就見淺灰色的細(xì)絲順著曜日劍迅速蔓延至他的手腕。

    細(xì)細(xì)的絲線交織成網(wǎng)，在月光下泛著冷冽光芒，割破了皮膚血rou。

    疼痛這時才后知后覺地傳來。

    那細(xì)細(xì)的網(wǎng)將他縛住，不斷收縮，深深勒進(jìn)血rou之中。江欞疼得幾乎握不住劍，牙根都咬出了血，才沒讓劍脫手而出。

    他用僅剩不多的靈力將隨身攜帶的命牌捏碎求救。

    沈棄注意到了，卻未曾阻攔。

    看著江欞在網(wǎng)中苦苦掙扎，以為自己還有最后一絲生機(jī)，他才感到了些許捕獵的快意。

    若是獵物不掙扎，還何來樂趣？

    沈棄指尖撥動，淺灰色的污穢之線如同木偶線索一般穿過江欞的四肢關(guān)節(jié)。

    江欞額頭冷汗如瀑，竭力保持著一絲清明：“我與你……無仇無怨……我外祖父是……”

    “聒噪。”

    沈棄卻不愿聽完，細(xì)密的絲線將他的嘴封住。

    接著手指輕動，江欞便如提線木偶一般隨著他的心意而動。

    “誰說只有結(jié)了仇怨才能殺人？”

    沈棄cao縱著江欞自行脫去那身紅色外裳，惡劣笑道：“本座殺人從來只看心情，你穿紅衣難看，本座不喜歡，只好殺了你?！?/br>
    江欞面上盡是恥辱之色，可動作卻不由自己。

    沒了那身礙眼的紅衣，沈棄心情才好了些。

    他慢條斯理地?fù)芘z線，享受獵物掙扎求生的痛苦。

    獵物在網(wǎng)中絕望掙扎，無可挽回地步入死亡。

    這便是鎖紅樓的樂趣所在。

    沈棄愜意地瞇著眼，眼見江欞已變成了血人，氣息也逐漸微弱，正要收網(wǎng)結(jié)束這次狩獵，布置在臥室的陣法卻忽然被觸動。

    他動作一頓，輕呵了聲：“你倒是走運?！?/br>
    話音未落，身影已消失在原地。

    沒有主人cao縱的淺灰色絲線潰散開，化作淺淺灰霧鉆進(jìn)了江欞的身體里。

    委頓在地的江欞身體微微抽搐，徹底失去了意識。

    *

    戮武峰傳來的鐘聲驚醒了整個玄陵。

    玄陵每座峰上都有一座示警鐘，一旦發(fā)現(xiàn)有妖魔潛入，便會敲鐘示警。

    慕從云被鐘聲驚起，第一時間去尋沈棄。

    他敲了兩下門沒能得到回應(yīng)，便直接破門而入。

    沈棄揉著眼睛坐起來，只穿著單薄的里衣，神色茫然地看著他：“師兄？”

    “出事了，跟我來?！?/br>
    等他換好衣裳，慕從云便帶著他去了晦星閣。

    關(guān)聆音和金猊已經(jīng)到了，幾名外門弟子動作慢一些，也陸續(xù)到場。

    一干弟子等待了約莫一刻鐘時間，就見謝辭風(fēng)御劍而來，神色凝重。細(xì)看還能發(fā)覺他眉眼間蘊著怒意。

    “師尊，出了何事？”

    慕從云作為大師兄，這時候第一個出聲詢問。

    謝辭風(fēng)的目光掃過沈棄，沉聲道：“你諸葛師叔憂心江欞，半夜去他住處尋人，卻發(fā)現(xiàn)人不見了。待出門去尋時。卻在戮武峰察覺了酆都妖魔的氣息?！?/br>
    酆都在西境之外，聚集了西境所不能容的魑魅魍魎。加上從前的前塵舊怨，歷來與西境水火不相融。

    從前也不是沒有酆都妖魔潛入西境宗門刺探的事情。但若只是有妖魔道潛入玄陵，不至于這么大張旗鼓。

    慕從云沒有插話，就聽謝辭風(fēng)果然又接著道：“他一路追尋過去，發(fā)現(xiàn)有妖魔意圖闖萬卷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