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群里彈出一條新消息。

    “我真服了，又得幫她做事。”

    兩秒后，消息被撤回。

    林郁斐走在去省廣電的路上，盯著平靜的聊天框，只能裝作一切如常。

    她知道這是最忙碌的周一，知道小組平白少了一半人力，知道她出差落下工作進度。

    林郁斐一樁樁說給趙耘婷，她不知基層疾苦的趙總略一點頭，以上層的解決方式撥通內(nèi)線，命令林郁斐的新任直接領(lǐng)導(dǎo)重新安排工作，確保林郁斐心無旁騖地前往省廣電。

    她張了張嘴，忽然無話可說。

    天氣很好，林郁斐走進晨曦的薄霧里，她努力拖著她的rou體前行。

    農(nóng)發(fā)投大院里無人與她同行，是她反常地逆流于上班人群。林郁斐直觀地看見，她游離于集體之外的具體表象。

    節(jié)目編導(dǎo)在廣電大樓下等待，沖林郁斐招手，“今天周一很忙吧，你放心，我們彩排很快，不耽誤工作?！?/br>
    林郁斐如鯁在喉，想起傍晚莫名其妙的相親，周一好像與她無關(guān)了。

    影棚正在調(diào)試燈光，沒有嘉賓比林郁斐更早，讓她看上去是個閑散人員，無所事事地游蕩在電視臺里。

    初入職場的編導(dǎo)拖來一張塑料椅，殷勤地請她坐下，仿佛把她當成什么大人物。夲伩首髮站：wanbenge.cc 后續(xù)章節(jié)請到首發(fā)站閱讀

    虛張聲勢的大人物林郁斐坐進椅子，和攝影機依偎著，很快睡著了。

    她只是淺眠，燈光明暗在她眼前交替，像一汪清淺的水潭，在她半夢半醒的世界里輕輕晃動。

    一串腳步聲靠近，林郁斐猛然睜眼，朦朧的世界在她眼前緩慢聚起輪廓。

    孟時景在她深思混沌中漫步走來，亞麻色休閑西裝削減了他的冷冽，影棚寡白的頂燈在他身上，落成輕紗般的弧光。

    林郁斐心頭一梗，抓著塑料椅扶手，驟然把身子往后縮。

    “林小姐您醒了？噢，這位是孟總，也是嘉賓之一?！?/br>
    林郁斐目瞪口呆，忘了做出合理的社交反應(yīng)。她大腦宕機，四肢僵硬，看見孟時景朝她伸出友好的手。

    同一只手，曾經(jīng)握著砍刀威脅她，將她雙手反捆，把她當成新鮮的玩具。如今置身事外，謙遜有禮、衣冠楚楚地站在她面前。

    而他的員工，那個助紂為虐拍攝視頻的莫誠，正人模人樣給攝制組發(fā)放飲料。

    “林小姐你好，你看起來很困。”孟時景溫聲細語，擅長偽裝紳士，聲音頓了頓，“周末沒休息好？”

    他臉上似有若無的笑，只有林郁斐清楚真正含義。

    人群當中，他毫無疑問是眾星拱月的那一個，也毫無疑問是清風朗月的那一個。藏在衣袖之下的，他皮膚上沉眠的青龍和花蟒，以及摘下耳釘后，耳垂余留的一小粒黑點，才構(gòu)成真正完整的他。

    一個若無其事參加節(jié)目，一個迫不及待準備相親。林郁斐想，這兩兄弟實在奇怪，他們的狀態(tài)看上去一點也不像……剛死了父親。

    林郁斐騰地站起來，意識到自己顯得怪異，勉強站穩(wěn)了與他握手。

    掌心是那一晚微微粗糙的觸感，原本宣告結(jié)束的懲罰和噩夢，再度站在她面前，林郁斐喉頭發(fā)干。

    她似乎已經(jīng)聞見孟時景潮熱的氣息，像一層無形的蠶絲繭封鎖她。

    林郁斐沒出息地逃出去，她走得從容不迫，看上去只是去洗手間，或是去樓下透氣。

    出逃毫無意義，林郁斐知道她最終還得回來。但她越走越害怕，雙腿被青龍和花蟒纏著，磕磕絆絆要讓她跌倒。

    她從廣電大樓走出來，驚覺她無處可去。

    農(nóng)發(fā)投辦公樓近在咫尺，她能看見樓頂避雷針正在朝陽下，針尖耀著一點金燦燦的光。

    眼前晃過兩名竹竿似的青少年，他們的目光掠過林郁斐，腳步隨即停下。

    此時林郁斐尚未注意他們的打量，她忙著苦惱，工作的苦難和孟時景的陰影，給她的精神帶來無法承受的重壓。

    “喂！”一名少年忽然問她，“你是那個誰嗎？”

    林郁斐應(yīng)聲抬頭，看見兩名滿眼戲謔的少年，頂著她不理解的發(fā)型，穿著她難以茍同的奇裝異服，這個年紀的情緒不加掩飾，他們極其不友善。

    “什么？”林郁斐不動聲色往后退。

    “那個牛逼的勛章啊，是不是你爸媽？”少年用吊兒郎當?shù)恼Z氣，一步步逼近她，“一提起就哭的那個，是不是你？”

    他們交換目光相視一笑，確認林郁斐的身份。

    “過來，跟我們一起拍個短視頻?！鄙倌甑氖直鄞钌纤募绨颍吹盟齽訌棽坏?，“和我們粉絲打個招呼。”

    “抱歉，我還有事。”林郁斐冷著臉要走。

    “你裝什么，總是上電視不是為了紅嗎？”少年粗魯?shù)刈ё∷?，一左一右架著，“瞧不起我們？?/br>
    荒唐事總是輕易造訪她，痛苦終于顯而易見爬上林郁斐的臉龐。她的精神重壓又多了一樣，成了一根負重累累的樹枝，承著整個冬天的積雪，即將被折斷。

    “這是在干什么？”孟時景的聲音冷不丁出現(xiàn)于身后。

    她循聲回頭，逆光里孟時景緩步走出，指尖夾著一支煙。

    面對兩個無知少年，或是面對劣跡斑斑的孟時景，林郁斐分不清哪種更狼狽。

    如果沒有意外，“安全感”這種高級情感詞匯，斷然不會落在孟時景身上。

    但僅論此時此刻，林郁斐承認她無助地、油然而生地，在孟時景的身上找到安全感。

    人類不由自主朝熟悉的環(huán)境靠攏，即使“熟悉”與“友好”不構(gòu)成等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