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第32節(jié)
那個聲音好像又回蕩在了耳邊,鐘霄從沒有聽過那樣凄厲的聲音,像是千萬根銀針穿破耳膜,再一直扎進(jìn)骨髓,整個大腦都陷入混沌之中,眼前看不清東西,只余下浮現(xiàn)出血色的重影 鐘霄光是回想覺得雞皮疙瘩都起了一手臂,偏偏傅寧辭在這時開了口,“是鬼哭聲嗎?” 鐘霄正沉浸在回憶中,被這么一驚,短促地‘啊’了一聲,差點從沙發(fā)上跳起來,驚恐地看著傅寧辭。 “還真是?!备祵庌o看他的表情搖頭嘆氣,把拿在手里的銅錢劍放回桌上,“怪不得這玩意兒陰氣這么重,作孽啊?!?/br> 鐘霄從剛才的驚恐中回過神來,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斟酌著道,“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實在有些可怕,所以也就沒有再試......” “不知道是什么?”連楚晴都忍不住生氣,“好歹也是世家出生,出了事情不知解決,反倒一味遮掩推脫。便是當(dāng)時不知道,回過神來難道猜不出是鬼哭,難道猜不出是這法器加了鬼魂一并煉制的緣故?再不濟(jì),也當(dāng)知會局里一聲,你一句不知道就統(tǒng)統(tǒng)推脫過去了嗎?!” 楚晴說得激動起來,辮上系著的發(fā)帶流光溢彩,似乎要飛下來去綁了鐘霄給她解氣。 鐘霄嚇得直往后退,帶得那張單人沙發(fā)都要倒下去。 “楚晴?!备祵庌o顧忌容煬的面子——哪怕容煬自己渾不在意的樣子,雖然也生氣,倒忍著沒開口,這時才提醒楚晴一句。 楚晴一張臉氣得通紅,叫了聲開陽,那緞帶便又飛了回來,輕輕在她脖子上蹭了兩下,又系回了她的辮子上。 容煬離鐘霄最近,探身搭了下手,鐘霄才沒摔個朝天,坐穩(wěn)了,忙又道,“星君息怒,星君息怒。這事都是嫡系那幫王八蛋干的,實在是與我們無關(guān)......” “本來是無關(guān)的??赡銕椭m了這么多年,又明知有問題的情況下,還替他們賣法器牟利,無關(guān)也變成有關(guān)了?!备祵庌o眉頭微皺輕聲說,又在鐘霄的臉變的更白一點之前問他道,“鬼哭后來是怎么平息的?” 鐘霄的汗又出來了,因為容煬看向了他。這倒不奇怪,所有的人都看著他,但鐘霄知道這是一個警告。 鬼哭聲僅憑他們根本無法平息,是告訴了鐘雯,她又求了容煬來處理。只是容煬當(dāng)時似乎自顧不暇,根本沒管他們是怎么捅了這樣大的簍子出來。匆匆而來,事畢就走,只怕現(xiàn)在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他們經(jīng)過這事也才真的相信,這個不知來歷莫名寫進(jìn)族譜的年輕人,的確是有大本事。 “我家老爺子那時候還在,求了相熟的道士來超度。”鐘霄覺得這個說辭似乎可行度不夠,又補(bǔ)充了一句,“十多個道士,七天七夜才超度完?!?/br> 索性傅寧辭也只是隨口一問,聽他這么講也就點點頭,沒再繼續(xù)追究。 ※※※※※※※※※※※※※※※※※※※※ 后面還有一章哈 第45章 從閣樓出來之前,衛(wèi)順成警告鐘霄道,這些還留著的法器不能再賣了,已經(jīng)賣了的也得想辦法收回來。再讓他準(zhǔn)備一份買主的名單,年前得交到北局去。 鐘霄一臉rou痛的表情,少賺錢簡直能比剝一層皮更受罪。不過對比起來,旁邊站著的幾位還是更可怕一些,所以縱然千般不愿意,也只得點頭,又問道,“午飯也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幾位星君要不要......” “我們看著這么能吃?”剛剛引得楚晴都動怒了,衛(wèi)順成更是沒好氣,脖子上掛著的刀形墜子似乎放大了一點,再這么發(fā)展下去有隨時能被他拿下來砍人的趨勢,“少弄點這些破事出來比什么都強(qiáng),真當(dāng)年底局里揭不開鍋專程到充華來吃你這口飯?” 鐘霄也不好反駁,諾諾不敢言,心里還計算著要賠給客戶的違約金。 “飯就先不必吃了,這早飯過了也沒多久。”傅寧辭總算在衛(wèi)順成罵人的間歇找出空來**去話,“煩你找個安靜的房間,我們開個短會。” 傅寧辭遞個臺階,鐘霄便忙不迭地借坡下了。趕緊叫來住家阿姨把書房的暖氣開了,雖然說了不用飯,也還是讓廚房準(zhǔn)備了茶點送到書房來。 “那星君慢聊,我就先出去不打擾了?!辩娤龅人麄冏?,想著總算能離遠(yuǎn)一點,傅寧辭又開口道,“鐘總可別走遠(yuǎn)了,指不定一會兒還有事麻煩你?!?/br> 鐘霄愁眉不展,嘴角能垂到地上去,“貪狼星君,我能說的真的全說了?!?/br> 傅寧辭笑笑,容煬抬眼看鐘霄一眼。鐘霄咽了口唾沫,暗中把嫡系的人罵了千萬遍,恨不得全部拖過來剮了才好,現(xiàn)在也只能道,“行,我就在外頭侯著,星君有事就叫我?!?/br> “雖然是聯(lián)合辦案,但畢竟是在北局轄地。要怎么處理,還是你們先說?!备祵庌o待他關(guān)上門,揉揉眉心道。 “還有什么好說的。”衛(wèi)順成憤憤然道,“人證,物證俱在,我讓局里派人把嫡系的人抓回去再說。他們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拿鬼魂來煉制法器,就算是下了阿鼻的鬼仙,也不至于受這種折磨......” 傅寧辭沒說話,只是瞥了一眼楚晴。 楚晴從剛剛的憤怒中緩過來,喝了口茶對衛(wèi)順成道,“只怕是不妥,你仔細(xì)想一想,拿鬼魂煉制法器一事,你我都做不到,他們又是怎么知道的?這些邪術(shù),總得找到源頭,徹底銷毀了才好。貿(mào)然就抓了,如果他們抵死不說,又該怎么辦?!?/br> “邪術(shù)或許就是從鬼族來?!膘o靜坐在一旁的容煬忽然開了口,見傅寧辭也有些詫異地看著他,便輕聲道,“你早上不是和我提過一句,嫡系天生陰陽眼,只怕是祖宗里有鬼的緣故嗎?” 傅寧辭早上進(jìn)飯廳前是和容煬簡單說了下案子的情況,如今容煬這么一點,便領(lǐng)悟過來了,“還真是有可能?!?/br> “那就直接叫了鬼仙來問?” 楚晴說完,自己卻又先搖頭,“不,這也不行。案子雖然一開始是從錄鬼簿上發(fā)現(xiàn)的端倪,但掌管錄鬼簿的鬼仙就那么幾個,其余的,恐怕根本不知道大批鬼魂無故消亡一事。要是現(xiàn)在打草驚蛇,就怕證據(jù)還沒找到,管錄鬼簿的想著自己難辭其咎,索性把事情鬧大,胡亂煽動,先給民研局扣一頂監(jiān)管不力的帽子拖咱們下水,到時候也難處理。” 衛(wèi)順成冷靜下來思索片刻,也知道剛剛直接抓人的想法沖動了,“那要不還是我們先去嫡系走一趟,事情摸摸清楚再抓人?!?/br> “邪術(shù)一事,我等會兒給姚姚打個電話,讓她先派人暗中去鬼族查。能查到當(dāng)然好,查不到,我們?nèi)チ说障翟傧朕k法。”傅寧辭想了想說,“另外,嫡系的蹊蹺也不止這一件,按鐘霄的說法,他們?nèi)嗣}實在單薄得可疑。” “喪盡天良還想兒孫滿堂?”衛(wèi)順成嗤笑一聲,抓了幾顆花生咯嘣嚼了。 “可這卻是常態(tài)?!背绱瓜卵郏p輕嘆了口氣,“作惡者榮華享盡,行善者病入膏肓。世間因果輪回哪里就真的一一對應(yīng)了,就算我們身為星君,也不過勉強(qiáng)維持天地秩序,其余的……” “其余的能管多少就管多少?!备祵庌o寬慰她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是混沌初開就定下的法則,就算女媧尚在也無從改變。否則她造人補(bǔ)天有大功勞,哪里又該消散大荒?我們能做的,就是行己事,聽天命,不要讓一切變得更糟,也就不負(fù)先圣所托了?!?/br> 正忙著給客戶打電話就違約金討教還價的鐘霄又被叫了進(jìn)來。 他心里正對嫡系恨得牙癢癢,也不管是不是有端起碗吃飯,放下碗罵娘的嫌疑,聽傅寧辭說要去一趟嫡系,便連連點頭,大贊星君英明。 “你先和他們聯(lián)系一下,也別說是查案子,就是個例行的檢查?!?/br> 鐘霄一面暗地里誹謗你們的例行檢查能把命都查掉半條,一面又道,“還是星君考慮得周到,那我立刻送封信過去?!?/br> “送信?”衛(wèi)順成問,“沒電話?” “沒有?!辩娤龇愿廊巳∫恢圾澴觼恚耙回灦际怯眯怕?lián)系的,不過這鴿子認(rèn)路,飛得也快,一天就能飛了來回。” 衛(wèi)順成看他拿過來的鴿子,漆黑的毛,猩紅的眼睛,不像鴿子,像烏鴉,“這鴿子也是嫡系給的?” 鐘霄點頭,他便笑了,“死人骨頭養(yǎng)大的,當(dāng)然比一般鴿子飛得快了?!?/br> 鐘霄從不知道這件事,還以為是什么稀奇品種,一直當(dāng)成寶貝。手一抖,鴿子差點飛出去,被容煬眼疾手快地抓著脖子又扔回了他懷里,鐘霄再害怕,也只得咬牙捧著。 傅寧辭皺著眉找了張濕巾給容煬擦手,想了想道,“不如我們先去,出發(fā)了再送信去通知一聲。免得現(xiàn)在遞封信說要去檢查,他們要回信說不方便,難道還慢慢商量?鐘總,你應(yīng)該知道去嫡系老宅的路吧?” “其實我也不太清楚。”鐘霄捧著鴿子,動都不敢動,聲音僵硬地說。 “那法器平時是怎么拿到這里來的?他們送過來?總不能走順豐吧?!毙l(wèi)順成毫不客氣地說。 “這倒不是?!辩娤龅溃笆嵌ê昧藭r間,我們派人去一個山腳取。那山導(dǎo)航上都能找到,嫡系的人也就住在那山里。不過進(jìn)了山該怎么走……哦……”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腦門,匆匆出去,又拿了卷羊皮進(jìn)來,“祖上倒是留了張地圖,但也快百年了,不知道有沒有什么變化?!?/br> 容煬接過來看看,還算清晰,便遞給傅寧辭道,“勉強(qiáng)能用?!?/br> 傅寧辭點點頭,和楚晴與衛(wèi)順成商量道,“那我們這就走吧,都知道是哪個山頭了,又有地圖,找一找,總也差不了太遠(yuǎn)。鐘總,你信上也知會一聲,就說我們已經(jīng)出發(fā)了,他們要是方便的話,派個人到山腳接一接。” 那座山雖然也在充華市,實則比從北局到鐘家的路程還要遠(yuǎn),路況也糟糕。他們連午飯都沒吃,一路上換著開,凌晨一點才到達(dá)了山腳。 山腳一個人都沒有,其實不止是這里,從前面五十公里左右,路邊原本稀疏的住家就徹底消失了,這段路估計都是旁支的人為了來取法器自己修的。 四面八方都寂靜無聲,夜晚在這里似乎要格外黑,明明沒下雨,天上也連星星都看不見一顆,唯一的光源便是他們的車燈,也沒見到嫡系的人。 傅寧辭和容煬下車去找上山的路,找了半天,才總算看到一條小徑。 “車只怕是沒法開上去。”容煬皺眉說。 傅寧辭抬手敲了敲鼻梁,苦中作樂道,“只怕兩個字實在是太委婉了?!?/br> 這條路寬估計還不到一米,連石子都沒有鋪一點,就是條土路。兩邊雜草極其茂盛,長得能半人高。傅寧辭不禁懷疑這壓根不是條正經(jīng)修的路,是人走出來的。 無奈他和容煬又往前面繞了一段,再也沒有發(fā)現(xiàn)比這更像路的東西,只得回去叫楚晴和衛(wèi)順成,簡單收拾了些行李。四人便沿著那條窄窄的小徑往上走。 山路當(dāng)真走起來,才發(fā)現(xiàn)比想象的更加麻煩。大概是前些天下過雨的緣故,路上格外泥濘,天氣冷,有些地方又結(jié)了冰,稍不注意便滑。 不過四人體力都還不錯,就是楚晴看著柔弱,也是能徒手掀翻兩個壯漢的。雖然路不好,一路上也沒歇過,只偶爾在岔路口停下來看看地圖。 傅寧辭原本擔(dān)心容煬凡胎rou體不比他們有靈力傍身,再加上前一晚趕了路,一直也沒好好休息,走起來會吃力。幸好容煬面色雖然一直有些白——他自己解釋是風(fēng)刮的,其它倒沒什么,呼吸聽著比自己還平穩(wěn),傅寧辭也慢慢放下心來。 就這樣走了一個多鐘頭,容煬忽然停住了腳步。那時他剛好走在最前面,這一來,傅寧辭他們也就都停了。 “怎么了?”傅寧辭問,然而容煬還沒答話,他自己也聽見了。原本寂靜無聲的山谷里,漸漸有了聲音,說不出的詭異卻又仿佛在哪里聽過。 “看那邊?!比轃p輕扯了下他的袖子,遠(yuǎn)處的山林中,正有依稀的星星點點的紅光朝他們飄來。 第46章 “那什么玩意兒?”衛(wèi)順成說著把脖子上的刀形掛墜取下來,刀很快便放大了,刀背上甲骨的“玉衡”二字在漆黑的夜色中閃爍著淡藍(lán)色的光芒。 傅寧辭亦將天樞握在了手里。紅光看著遠(yuǎn),不多時竟也飄過了一座山頭,再過片林子,只怕就要到跟前。離得近了,那聲音也清晰起來,傅寧辭總算知道這種古怪的熟悉感從何而來,這很像是哭喪的聲音。 “前面是民研局的領(lǐng)導(dǎo)嗎?我家主人叫我來接?!鄙硢〉萌缤從绢^一樣的嗓音響起。 衛(wèi)順成把刀縮小,沒有立即掛回脖子上,先收進(jìn)了袖子里,看向樹林里走來的老頭,“你是鐘家派來的?” 這人穿一身粗布豎褐,臉皺得如同旱得裂開的沙地,左眼框里空蕩蕩的,右邊半張臉從嘴角處似乎被撕開了,口子一直到耳朵后面,又用粗麻線胡亂地縫起來,一說話,混著血水的唾沫就從縫隙處漏了出來。 他手里提著一盞沒有糊紙的燈籠,竹制的燈骨架上繞一圈圈串好的紅色珠子,讓人很難不聯(lián)想到在鐘霄捧著的鴿子紅色的眼睛。 “他不是鬼吧?”楚晴輕聲問站在身邊的容煬。這人身上感受不到任何活氣,但若說是鬼,似乎也不像。楚晴平時處理鬼族的案子不多,也主要是和鬼仙接觸,乍一見還真有些分辨不出來,想著容煬出自鐘家,就問了一句。 “是人。”容煬低聲答她,又補(bǔ)充道,“不是活人?!?/br> “信來得太遲,沒來得及去山腳相迎,還望星君恕罪。”那老頭用他僅剩的一只眼在他們四人身上打量一圈,對容煬道,“這位便是旁支的少爺吧?!?/br> 他大概是要笑的,但笑容在那張臉上顯現(xiàn)出來,便是說不出的恐怖古怪。 傅寧辭不動聲色地往容煬身前擋了一步,“恕罪談不上,山路曲折,能來接已經(jīng)不容易了。不知老人家怎么稱呼?” “老朽劉三,是鐘府的管家?!眲⑷龔澚讼卵溃扒懊孢€有一段路,怕星君奔波勞苦,大老爺讓我?guī)Я宿I子來,還請星君上轎?!?/br> 他一面說,一面挪到了旁邊,露出身后樹林里的“轎子”,旁邊暗處也能看見點點紅光,想來是站在林中的轎夫。 那玩意兒說是轎子,其實不過一個長方體的木頭箱子,黑漆漆的,很大,看起來能把他們都容得進(jìn)去。 “不必乘轎了,你帶路,我們走過去就行?!毙l(wèi)順成擺擺手,皺眉道。 劉三搖頭,“星君有所不知,這路彎道岔道都多,若非走熟了,稍不注意便容易丟,也耽擱時間,不如乘轎來得便宜?!?/br> 他又做了個請的姿勢,便躬身立在哪里,軟硬不吃的樣子。楚晴對衛(wèi)順成使了個眼色,“既然這樣,那就客隨主便吧?!?/br> 這個所謂的轎子沒有轎簾,得從頂上進(jìn)。一個瘦弱的侏儒蹲在轎旁,他兩條手臂都斷了,一眼看上去還以為是個石墩子,劉三的意思竟是讓他們踩著他的背上去。 “不必了。”傅寧辭冷下臉道,讓那侏儒退到旁邊,抬手扣著木頭邊,略一撐便進(jìn)去了。 待四人都進(jìn)去,箱子就合上了。 里面很寬敞,左右對著兩排鋪了獸皮的木頭板子,旁邊有兩扇小小的窗,糊著白紙,頂上四周纏了一圈燈籠上相同的小紅珠子,閃著幽幽的光,湊近一點,還能看見依稀的血絲。 劉三蒼老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星君坐穩(wěn),我們這便上路了。” 繼而便是一陣晃動,能感覺到箱子離地了,那如同哭喪一樣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