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明 第31節(jié)
“怎么會不知道呢?”傅寧辭一臉誠懇納悶道,“如果昨天晚上喝多了沒聽清,剛剛廉貞星君又問過多次了,只是鐘總句句都答偏了,但凡有個一句兩句說在點子上,我們也不用再三耽擱了?!?/br> 鐘霄手按著金絲楠木的把手,強做鎮(zhèn)定道,“我絕不敢故意耽擱星君,可能是哪里理解錯了,......” “理解錯了,我就再說一次。多稀罕,非有人愛喝罰酒,那我成全你。”衛(wèi)順成皮笑rou不笑道,“我們是要問你鐘家嫡系的事?!?/br> “鐘家嫡系。”他掰著手指,一字一頓地重復了一遍,“聽清楚了?統(tǒng)共四個字,不能再理解錯吧?知道多少說多少,就這么一個中心思想,你還能離題八萬里,糊弄誰呢?” “我知道的,都告訴星君了,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什么?!辩娤鰣猿种?。 “你說的那些,我們來之前也都在局里的資料室找到了,如果只聽這個,實在沒有必要跑著一趟?!背鐡u搖頭,從隨身帶著的包里拿出一份紅頭文件,輕聲道,“這次來,的確也是年底例行的檢查,不過鐘總多少能看出來,挑在鐘家是有原因的。” 她把文件轉(zhuǎn)到鐘霄面前,那是總局下的批文,鐘霄拿起來一看,面色倏地又頹敗了幾分。 “我出去一下?!比轃_椅子,對傅寧辭耳語道。傅寧辭看他背影消失,轉(zhuǎn)回頭,語氣遺憾地對鐘霄說,“鐘總要是一早老老實實地答了呢,我倒信你是真無辜,可你這一口一個不知道......干我們這一行,疑心病都重?!?/br> 鐘霄一目十行地掃完了,嘴唇動了動,卻什么都沒說出來。 “民研局雖然也是國家機關,政府部門,但是和一般的,還是有點差別。比如從來不搞疑罪從無那一套,我們都是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個。”傅寧辭看他一寸寸白下去的面色,仍是一派溫和地笑著,“現(xiàn)在有沒有想起點什么,一并說了還來得及。案子已經(jīng)報到總局了,你要總是一問搖頭三不知,我們也得交差,到時候......一萬多的鬼魂對不上,總局直接定性重大,后果只怕不是你能擔的?!?/br> 他話音一落,衛(wèi)順成跟著一拍桌子,旁邊的碗筷都被震得跳了一跳,鐘霄白胖的臉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滿頭的汗,呼吸都不太穩(wěn),“你家桌子楠木的吧?摸著還挺舒服。牢里桌子也是木頭的,只不過上面全是倒刺,也不知道能不能用習慣?!?/br> 他最后又補了一句,“就算你用得習慣,兩個孩子可都還小呢?!?/br> 鐘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像只冬天落在冰水里的鵪鶉,仔細聽,甚至能聽到牙齒輕顫,一點風吹草動都禁不起,比如容煬推門進來的聲音。 他看著容煬走過來,竟然還往后退了退,帶著椅子在地板上發(fā)出刺啦一聲響。 “二叔,接個電話。”容煬語氣平和地把顯示通話狀態(tài)的手機放道他面前,鐘霄顫著手拿過來放在耳邊,聽出了對面的聲音,“姐!” 那聲音不像是叫姐,倒像是見了媽。 傅寧辭等容煬坐回來,趁著他們沒注意,飛快地捏了下他的手,“辛苦你了?!?/br> “哪里的話?!比轃瑩u搖頭。 “這不行啊姐!”鐘霄一面偷覷著他們,一面壓低了聲音對電話那頭說,“咱們本來也......是,可是.....” “.....我不是為了錢......那就算是錢,也不單是我一個的事......” “況且這不還得把那件事帶出來......姐......以后咱們怎么.....” ...... 鐘霄緊緊捏著聽筒,半晌終于道,“好,好,我知道了?!?/br> “可以說了嗎?”楚晴等他放下手機,緩了半分鐘,拿出了速記本。 傅寧辭扮笑面虎,衛(wèi)順成兇得像個夜叉,容煬雖然話不多,實則比那兩人加起來還可怕。對比之下,楚晴簡直溫柔地像個真菩薩。鐘霄勉強理了自己的情緒,把衣領抓了抓,好呼吸順暢一點,“我的確知道得不多,不過既然是星君問,倒也能想起一點。只是說來話長.....” “知道得不多,也能說來話長。”傅寧辭笑,一只手搭在容煬的椅背上,“鐘總慢慢說就是,但凡別像唱戲咿咿呀呀,再長的故事,哪怕上下五千年,了不得天黑之前也是能講完的?!?/br> “是是?!辩娤鲈G訥地應著,四下看了看,又起身去把門鎖牢了,“我還有個請求,今天我告訴星君的,還得求星君保密才是?!?/br> “這個當然?!备祵庌o點頭。 鐘霄嘆了口氣,終于開口,“這事,還得從我爺爺那一輩說起?!?/br> 第43章 “我爺爺?shù)哪赣H,也就是我的曾祖母,十六歲那年嫁給了鐘家的小兒子?!辩娤鲞@個頭開得有些奇怪,“少年夫妻,說是初成婚時感情也不錯,但好幾年,都沒有孩子,后來又納了幾房妾室,夫妻倆關系也日益冷淡了?!?/br> “那妾室有孩子嗎?”衛(wèi)順成打斷道,他早餐時忙著套話,沒吃好,現(xiàn)在等找鐘霄開始講了,才拿了個牛角包撕著吃。 鐘霄頓了頓道,“也沒有?!?/br> “哦?!毙l(wèi)順成一副了然的表情。 鐘霄硬著頭皮繼續(xù)道,“到了第五年上頭,我曾祖母忽然被診出有孕。想來星君也都猜到了,那孩子并不是鐘家少爺?shù)?。鐘家人也都知道這一點,她懷孕前有半年的時間,丈夫都在外地跑生意,聽說自己多了個孩子才趕回去。只是他回去時,我曾祖母已經(jīng)躲回娘家了,和她一并走的,還有鐘家一個長工?!?/br> “孩子是那長工的唄?!毙l(wèi)順成說,楚晴看他一眼,輕聲道,“你讓他先說完?!?/br> “我曾祖母家也是此地的望族,她又是獨女,父母自然護著。再加上這么多年沒懷上孩子,如今一遭有孕,也都知道是鐘家少爺......”鐘霄面色尷尬,“總之最后也只是把那長工交出去,打死了事。曾祖母在娘家生下了我爺爺,鐘家也只得吃啞巴虧認下了他,但自然也沒有回鐘家住,一直養(yǎng)在曾祖母娘家,后來結(jié)婚生子,傳到了我們這一代。” 鐘霄說著,又提了一遍,“星君,這事實在是樁丑聞,傳出去也不光彩,還請星君一定保密才是。” 其實丑不丑聞,倒不是重點,只是這些世家都看重出身,他們的符咒法器能比其它家的貴一半,也不過是因為頂著鐘家的名頭在。一旦他們其實并不算鐘家人一事被外面知道了,怕是財路也要斷了。 這話鐘霄不好意思說出來,他們心里也都明白??此偃龂诟?,衛(wèi)順成頗不耐煩道,“行了,剛才貪狼星君不都答應了。你是嫌他點頭不夠分量,還是要我們挨個立字據(jù)按紅手印???” “不敢不敢,星君說笑了?!辩娤雒Φ?。 傅寧辭無奈地笑了笑,心想怪不得嫡系全部是陰陽眼,而旁支不是,原來血統(tǒng)是這樣斷開的,又問鐘霄道,“既然你爺爺一直養(yǎng)在外祖家,鐘家的人,應該也是對他眼不見為凈,怎么現(xiàn)在,你們還是在做販符驅(qū)邪的事?” “這里面是有緣故的?!辩娤鱿肓讼?,組織一下語言道,“他們原本的確是不管我爺爺,雖然名字上了鐘家族譜,實則許多年也沒有回過鐘家去。只是,嫡系一脈,不知是為何,人丁一直不大興旺。等我爺爺長到十七歲那一年,鐘家上一輩已經(jīng)全不在了,和我爺爺同輩的,也只有兩兒一女,這便是鐘氏一族唯一的血脈了。” 傅寧辭聽得奇怪,“鐘家好歹三千多年,按理說一代代傳下來,人口少說能湊足一個市,什么叫鐘氏一族唯一的血脈?” 鐘霄搖頭,“星君有所不知,雖也有其它姓鐘的人,卻和嫡系全然扯不上關系,恰好一個姓罷了。事實上我曾祖母嫁去這個抓鬼世家鐘家,在我爺爺這一代之前,已經(jīng)許久沒有過旁支的說法,往往還沒等到分家,就死得只剩獨苗了?!?/br> 他們幾人對視一眼,不止是鬼魂的問題,這個一脈單傳的鐘家嫡系本身也是疑點重重。 “當時,鐘家販符,捉鬼,買法器的生意只靠他們幾個人有些周旋不過來,便找到我爺爺,希望他能幫忙接一部分。星君您知道,這實在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簡直是像天上掉金子一樣,我爺爺自然也應承了下來,一面替他們管著商鋪,另外嫡系的人也教給他一些符咒畫法。只是有些復雜法器的制作方法,嫡系并沒有傳授,捉鬼驅(qū)邪一事,我們拿著他們制好的法器雖也勉強能做,主要也還是他們出面,便是到了今日,也仍是這樣?!辩娤鲆豢跉庵v完,連著灌了兩盞茶下去。 他喝完了茶,好像也沒有再開口的意思,楚晴停下筆,輕聲問,“說完了?” 鐘霄忙不迭地點頭,剛想回答個是,衛(wèi)順成嗤笑一聲,“鐘總那正經(jīng)祖父是姓徐吧,否則你怎么喜歡妝半面呢?” 鐘霄聽得還有點懵,衛(wèi)順成一臉的兇神惡煞,配合著那頭黃毛,異常像個混混頭子,“一次吐干凈,還要留一半是干嘛,以為誰是獨眼龍呢?” 傅寧辭聽他損人一套一套的,哪怕時間不合適,也還是很想笑,只能咳嗽了兩聲遮掩,“鐘總是不是說得太急忘了,鬼魂數(shù)量對不上一事,可還一句都沒提呢。如果要說的,只有剛剛這些,鐘總也不必這般推三阻四不是?” “這......”鐘霄又猶豫起來。 “二叔?!比轃辛怂宦?,支著頭有點懨懨的樣子,“要是還想起來什么就一并說了吧,拖哪里拖得過去,這樣大家都累?!?/br> 鐘霄心里暗暗埋怨不知鐘雯到底從哪里招惹了這么一尊佛爺回來,也無可奈何,只能先撇清,“鬼魂一事,我們旁支的確沒有參與過,這是千真萬確的事?!?/br> “真不真,我們自然會有判斷?!背缥⑿?,“鐘總只需要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就好了。你說得越詳細,別有漏的地方,受冤枉的可能性也就越小?!?/br> 鐘霄應了兩聲,舔舔嘴唇,“其實我也只是,只是有些猜測罷了?!?/br> 他又猶豫了一會兒,站起身道,“星君請跟我來吧。” ※※※※※※※※※※※※※※※※※※※※ 明天入v,因為會倒v,所以提醒一直在追更新的同學明天從44章開始看哈。 第44章 鐘霄領著他們一路出了大門,往院子里左邊那棟小樓走去。 傅寧辭聽走在前面的衛(wèi)順成低聲對楚晴道,“和他說話真是累。” 楚晴瞥他一眼,還是細聲細氣的,“我看你懟得挺開心。” 衛(wèi)順成笑了兩聲,沒再說話。 屋里有暖氣還不覺得,進了院子才發(fā)現(xiàn)雖然出了太陽,溫度只怕還是零下。 傅寧辭行走之間碰到容煬的手,感覺冷得像塊冰,再一看他面色還是有些白,不由得皺起眉。眼看著前面三人拐過花壇,他靠容煬近一些,握著他的手,揣進自己衣兜里。 容煬輕輕掙了一下,傅寧辭壓著嗓子道,“你別動,他們看不見?!?/br> 容煬另一只手把他被風吹得有點亂的額發(fā)理了理,縱容又無奈地道,“凍著你了。” “是啊,你手怎么這么冷?!备祵庌o這么說著,把他手握的更緊,進了小樓也刻意放慢了腳步,和他們保持著點距離,“累不累?臉色也不好。昨晚開夜車回來,統(tǒng)共也沒睡幾個小時,一大早又得來理這些事......” 他語氣中帶著點歉意,好像都是他的責任一樣。容煬搖搖頭,“沒事,你別瞎擔心?!?/br> 這棟樓沒有裝電梯,他們沿著樓梯走到四樓,見楚晴和衛(wèi)順成站在左邊的房間前等鐘霄開門,傅寧辭才松開了容煬的手。 那扇門是指紋鎖,鐘霄大概是爬樓出了汗,剛開始還沒驗證成功,拿紙擦干了手,才總算打開。 房間并沒有任何的家具,而是一層鐵梯,順著梯子上去,盡頭又是一扇門。銅的,上面刻著繁雜的花紋,左右兩邊掛著銅葫蘆,正中央還貼著張辟邪的黃符。 鐘霄從外套內(nèi)兜里取了三把外觀乍看上去沒什么差別的鑰匙出來,對著光仔細分辨了一會兒,拿了一把將門打開,探身在墻壁上摸索一陣開了燈,才回頭請他們進去。 這一層閣樓沒有窗,也沒有隔出房間。前面擺了沙發(fā)和茶幾,后面是一排排的木架,大部分的架子都是空的,只有少數(shù)幾個上面擺著規(guī)格一致的鐵箱。 “這幾年,嫡系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幾乎完全不和外界接觸。符咒這一塊,從畫符到賣,都是我們負責。鐘霄招呼他們在沙發(fā)上坐下,一面往木架走,一面道,“法器他們原來還每月定期送個三四件過來,讓我們拿去賣,從前年開始也停了?,F(xiàn)在基本都是外面有誰想要什么法器,得提前和我們聯(lián)系,我們再給嫡系的人遞話,由他們決定要不要接單子,這樣幾頭耽擱下來,一筆生意要成少說得兩個來月的功夫,不過就算這樣,來訂法器的人也還是不少。但他們也不是單單都接,十單里面能成一單,就算不錯了。捉鬼就更是如此,今年從開春到現(xiàn)在就接了兩筆吧,去處理的時候也不會通知誰,反正過個一兩個月,雇主家覺得沒事了就來付尾款。” “不過到底不比咱們制符利潤薄,嫡系干的都是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事,單子接得少,也餓不著?!?/br> 他語氣里帶著藏不住的艷羨,傅寧辭聽得好笑,便問,“既然他們不愿意接,你們怎么不做?捉鬼的事,你不是說拿著法器也能成嗎?” “一來吧,祖宗規(guī)矩在,這就是嫡系的飯碗,我們不好搶來吃;二來到底是有風險的事,也多少是有些怕的?!辩娤鰪哪炯苌咸崃艘粋€箱子過來,“但不瞞星君,制法器的事,倒是有想過,只是......” 他說到這里停住了,彎下腰把箱子放到茶幾上。四人對看一眼,直覺是要到關鍵處了。 那箱子上刻著些咒文,只是六面密閉,外面看著倒像個實心的。 鐘霄掏出一張符拍在上面,口中念念有詞,過了會兒,伴隨一陣青煙從箱子旁冒出來,只聽啪地一聲響,箱子從中間整齊地裂開了,露出了里面的一把銅錢劍。 “這是上月有人定制的法器,前幾天才拿來這里,客人還沒來得及取。”鐘霄說完,退回對面的沙發(fā)上坐好,卻是碰也不肯去碰那玩意兒。 衛(wèi)順成伸手將銅錢劍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又湊近一點聞了聞,劍眉皺起,又往旁邊遞。 傅寧辭從箱子打開,便感覺有些不對勁,現(xiàn)在離得近一點,便能發(fā)現(xiàn)是這柄銅錢劍上的蹊蹺。 “星君估計一看就看出來了,這玩意兒透著一股邪氣?!辩娤鼋又鴦偛诺脑捳f,“自從嫡系做的越來越少,鐘家出的任意一件法器,哪怕是最普通的墨斗線,市面上少說也能賣這個數(shù)。”他伸出一只手,比劃了一下,偏偏聽的人都不太感興趣的樣子。 鐘霄只得收起夸耀的念頭繼續(xù)道,“價錢的確炒得高,我們......也免不得動了點心思......,當然,星君,這也不單是錢的事。別的世家都做,鐘家一直不做,久而久之,市場就沒了,這也是為了長遠考慮不是......” “講重點。”衛(wèi)順成冷漠道。 “是是?!辩娤鲇悬c尷尬,“這說到哪兒了.......哦,做法器。雖然嫡系一直捏著法器的制作方法不肯傳授,但他們制的法器都得從我們手里過一遍才賣出去,我們幾個弟兄便想著打個時間差,扣在手里看看。反正畫符是從小練到大的,都是驅(qū)邪的東西,也算是一脈,多研究研究說不定我們也能做......” “還挺有專研精神?!备祵庌o換了個姿勢,好整以暇地看向鐘霄,“結(jié)果你們扣在手里‘研究’的過程中出意外了,是不是?” “是,貪狼星君明察?!辩娤霰凰⒅鴮嵲谟X得壓迫感太重,往旁邊挪了挪,“當時,也是一把銅錢劍,我們另外也托人在別家買了幾把,想比較一下有沒有什么不同。” “怎么比?” “其實也沒什么。就是拆了,放進煉丹爐里去熔,還準備了光譜儀,主要是想看看原材料......” 真是人才,傅寧辭在心里感嘆,衛(wèi)順成已經(jīng)忍不住笑出了聲,楚晴伸手拍了他一下,咳嗽一聲溫和道,“發(fā)生什么了?” 鐘霄回想起那晚的場景,至今還是后怕不已,“其它家的銅錢劍都沒問題,熔就熔了。結(jié)果嫡系的這把送進去,沒一會兒,就聽見了爐子里傳來的很奇怪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