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落雪 第4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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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 “因為嫉妒是一件令人難過的事吧,一點點捕風捉影就令人難過。我想不明白,那些大儒怎會說‘妒是惡行’?人但凡在意了,又怎會不嫉妒呢?” “嗯,你說得對?!庇粜邪踩缫酝话阗澩?,“人但凡在意,便會嫉妒。蘇三娘,”他停頓片刻,低聲道,“我不會讓你感到嫉妒的?!?/br> 他話里隱藏的承諾讓人小鹿亂撞,蘇綰綰耳根guntang,卻只作不知,應(yīng)了聲“嗯”。 “你放心?!彼馈?/br> …… 小宦者拿著竹竿,粘樹上的蟬。圣人司馬璟坐在行宮的水榭里吃西瓜,聽說襄王來訪,便讓宦者傳他進來。 襄王司馬忭領(lǐng)著一農(nóng)人入內(nèi),行禮,被圣人賜座。 圣人體格健壯,面相憨厚,不像德宗和穆宗那樣孱弱。他將西瓜賜給司馬忭和農(nóng)人,自己也一邊吃,一邊問道:“四弟有何事要稟?” 司馬忭道:“崔宏舟等人雖已遭流放,但臣偶然聽聞些許瑣碎,思慮許久,覺得還是應(yīng)當讓圣人知曉?!?/br> 圣人:“哦?” 司馬忭讓農(nóng)人說話。 農(nóng)人皮膚黝黑,手足無措,根本不敢碰那西瓜。 他聽司馬忭開口,連忙跪在地上,將頭磕在地上,顫聲道:“我……奴……奴那日在城外耕作,聽見崔宏舟冷笑數(shù)聲,說他救駕三次,還落得如此下場,郁行安功高震主,獨步天下,莫非他就不會造反嗎?” 圣人吃西瓜的動作停了,半晌后,他道:“四弟多心了。” 司馬忭又說了幾句關(guān)于郁行安的讒言,每件都有模有樣,最后道:“臣并非出于私欲,而是為圣人思慮,為社稷著想?!?/br> 圣人笑道:“四弟,你可知德宗為何不選立你為太子?” 司馬忭低頭:“臣不知。” 圣人:“德宗道,你擅陰謀,卻無大才,不宜為國之儲君?!?/br> 司馬忭臉色略微蒼白,帶著農(nóng)人行禮告退。 圣人將西瓜放到案上,目送他們離開,許久后道:“葛知忠?!?/br> “奴在?!?/br> “傳左御史中丞?!?/br> 葛知忠心頭一凜:“奴遵命?!?/br> 左御史中丞是圣人一手提拔的大臣,極擅偵查審問。 …… 這日下了暴雨,蘇綰綰上完課回來,坐在窗前,摩挲著自己的書卷。 她窗前也有一棵神仙樹,只是這棵樹比宅邸外的那棵更矮,也沒有掛秋千。 她撐著臉,凝望這棵樹,臉上不自覺帶了笑。 “外頭下暴雨呢,小娘子還這樣高興?!碧挠笆稚夏弥鴮挻蟮慕砼?,撩開門簾,瞧見她的模樣,不由笑道。 她一邊說,一邊走近,為蘇綰綰擦拭發(fā)絲。 蘇綰綰方才從百里嫊那里回來,路上遇暴雨,發(fā)絲被濡濕了一些。 蘇綰綰道:“這樣怪不舒泰的,備熱水吧,我要濯發(fā)?!保?/br> 侍女們應(yīng)是,她將書卷卷好,塞回帙袋里。 棠影忙道:“婢子來吧?!?/br> “不必?!碧K綰綰這樣說著,嘴角又悄悄往上翹。 這是前幾日她蕩秋千時,郁行安幫她收好的書卷。 再過幾日,暴雨初歇。因德宗駕崩,大裕停了今年的馬球賽事。但西丹國仍然遣使者拜訪,為了接待西丹國使者,圣人于行宮設(shè)夜宴。 蘇綰綰也跟著去了。 走在宮道上時,蘇太保瞅著她臉上若有似無的笑意,倏然道:“扶枝。” 蘇綰綰:“兒在。” “近來朝中有些瑣碎流言?!碧K太保捻須道,“圣人似對禮和起了疑云。扶枝,若郁家失勢,我們蘇家必要斬斷關(guān)系,明哲保身?!?/br> 蘇綰綰指尖一顫,目光射向蘇太保。 蘇太保微微一笑:“你何必如此看著為父?事情還不到那個地步,我想禮和必有應(yīng)對之策。若如此輕易便落馬,他怎會年紀輕輕就爬到這個位置?” 連下幾日暴雨,雖然放晴,宮道還是有些水漬。 蘇綰綰踩在這些水漬上,平靜道:“兒不知什么朝中形勢、應(yīng)對之策,兒只知,人無信不立,若兒也學那世態(tài)炎涼、趨炎附勢之輩,必會淪為閬都笑柄?!?/br> “你這孩子!”蘇太保瞪圓眼睛,“誰敢笑蘇家?你怎么與為父說話的?” 繼母郭夫人連忙打圓場,蘇綰綰挺直脊背走了,蘇敬禾猶豫片刻,帶著妻子跟上蘇綰綰。 蘇太保的聲音越飄越遠,但蘇綰綰還是隱約聽見一句——“跟她早死的阿娘一模一樣!也不知她阿娘如何教的,一點小娘子應(yīng)有的恭順都沒有!”, 空氣又悶又熱,天邊墨云翻涌,蘇綰綰入了夜宴,被宮女引到席上。她左右皆是貴女命婦,郭夫人和二嫂施娘子陪在她身邊。殿中宮女往來不絕,眾人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圣人坐在上首,郁行安仍坐在離圣人很近的位置,圣人數(shù)次賜菜,看不出對他有芥蒂的樣子。 西丹國使者也時不時與郁行安說話,神色很是恭謹。 蘇綰綰覺得食不下咽,她放下箸子,盯著自己面前的矮案出神,一個宮女端著托盤過來道:“小娘子可要玉錦糕與葡萄漿?或是其它開胃小菜?” “不必了。”蘇綰綰道。 宮女退下。施娘子道:“哪來的玉錦糕和葡萄漿,我們這里怎么沒有?怎么只問了扶枝一人?” “你這饞蟲。”郭夫人脾氣向來好,笑道,“那是中書舍人遣人來問的。” 施娘子抬頭,視線落在場中唯一的中書舍人郁行安身上——另幾個中書舍人都沒有跟來行宮,仍留在閬都辦事。 施娘子掩唇笑道:“原來如此,倒是我多問了。扶枝,那中書舍人在看你?!?/br> 蘇綰綰耳朵一燙,迅速抬眸,卻見郁行安已經(jīng)收回了目光。 他坐在那么高,那么遠的位置上,側(cè)影精致,煌煌燭火籠在他身上,如人間謫仙。 蘇綰綰望了片刻,對郭夫人說想出去走一走。 郭夫人忙允了,又讓侍女跟緊她。 夜色像一只巨獸,籠罩住整個天地。蘇綰綰沿著林中小徑走了一會兒,又覺無趣,便帶著侍女折返,遇見了郁行安。 “你怎么也出來了?”蘇綰綰道。 郁行安手中提一盞宮燈,身后并無侍從。他低頭看她:“我再坐在那里同西丹國使者對答,圣人該起芥蒂了?!?/br> 蘇綰綰一想便明白過來,皺眉道:“好一出離間之計?!?/br> 西丹國方才面對郁行安的恭敬之色,似乎甚于圣人。 郁行安輕笑,問她要不要再走走。 蘇綰綰應(yīng)好,讓侍女遠遠跟隨,她與郁行安走向林中小徑。 巡邏的宦者們見到兩人,連忙遠遠避開了。 “咱們在避什么?”一個小宦者問。 “你這呆子!”另一宦者道,“睜開你的眼睛瞧瞧,那是郁承旨,權(quán)傾朝野,駟馬高車,你敢去壞他好事?” 蘇綰綰不知宦者們的交流,她踩在小徑上,半晌后問:“要不要緊?” “嗯?” “我聽父親說,朝中有些流言,圣人……猜忌你?!?/br> 郁行安微怔,低頭看她。 夜色正稠,他手中的宮燈發(fā)出微亮的光,照在她身上。今夜沒有蟬鳴,林中彌漫著潮濕悶熱的夏日氣息,她披著一身暖黃燈光,抬頭凝望他,那雙眼睛明亮通透,琥珀色的,里面盛了關(guān)切。 郁行安的心輕輕一跳,他有了落在水里的錯覺。但他這回似乎心甘情愿被溺斃,在她這樣的目光里。 “無妨?!彼A艘幌卵劬?,目光輕輕移向前方,身體卻朝她靠近了一步。 從前他們并肩而行時,總是距離兩三步遠,如今他靠近一步,蘇綰綰并沒有做出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 “皆是常見的伎倆,沒什么為難的?!庇粜邪驳?,“朝中之事就是如此,觸斗蠻爭,反覆無常,習慣了便好。” 蘇綰綰道:“那你好厲害呀?!?/br> “嗯?” “你斗贏了這么多人,站在如今的位置上。” 郁行安再次輕笑一聲,他說:“蘇三娘,我從前覺得你如綠萼梅?!?/br> “咦,綠萼梅,你竟這樣想。那如今呢,你覺得我如什么?” “如今我覺得你如滂沱的雨,急遽的風。” 她是急遽瓢潑的風雨,驟然闖入他的生命,卻讓他抬手去接,淋濕了衣裳,都不愿從天幕下離開一步。 第43章 宮燈 “好一出柔情蜜意的戲碼?!彼抉R忭陰冷笑道。 他手上沒有提燈,整個人隱在黑暗里,隨著他從林中走出,他的身影也逐漸顯露,他盯著兩人,視線如寒冰。 蘇綰綰嚇了一跳:“你怎么又不提燈?” “若提了燈,怎么聽得見這樣的話?想不到郁承旨表面光風霽月,私下竟這樣情意綿綿,rou麻話一堆。扶枝,是我說的情話不如他,你才不愿做我王妃嗎?” 蘇綰綰:“……” 她正打算說些什么,郁行安平靜道:“殿下可知,我與蘇家已過納彩之禮?” 司馬忭:“那又如何?扶枝,你退了親事,我迎娶你做正妻,好么?我欲娶你,想了很多年了?!?/br> 郁行安輕笑一聲:“我和蘇家不會退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