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落雪 第4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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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綰綰將一盞葡萄漿遞給他:“你喜歡吃葡萄漿嗎?” “喜歡?!庇粜邪舱f。但凡她給的,他似乎都喜歡。 蘇綰綰捧著杯盞,靠在欄桿上,郁行安就站在她身邊。 夜風輕拂,蘇綰綰的發(fā)絲被吹在郁行安臉上。 他眨了一下眼睛,聽見蘇綰綰道:“這便是我想帶你來的地方。你方才說,我和你不夠熟稔,因此我?guī)銇砦倚r候常來的地方。我尋思著,我們?nèi)蘸蟆羰且恢贝谝黄?,便會慢慢熟稔……?/br> 她說得很慢,一邊說,一邊心口砰砰直跳。她小心地呷了一口葡萄漿,本來不打算繼續(xù)說了,結(jié)果想到方才郁行安的目光,鬼使神差地將未說完的話說出口:“……比世上所有人都更熟稔?!?/br> 她沒有發(fā)現(xiàn)拂到郁行安臉上的發(fā)絲。說完之后,還假裝平靜地繼續(xù)喝葡萄漿。 郁行安感覺自己臉上的發(fā)絲很癢,但他不愿拂開。他的視線本來落在街道上的,此時卻忍不住移到蘇綰綰身上。 長街的花燈照在繡樓上,映出朦朧的光影,蘇綰綰在光影中佇立。 郁行安望了她一眼,耳根染上薄紅。 “蘇三娘?!彼溃翱煞窈臀艺務勥@座繡樓,還有你的過去?” “可以呀。”蘇綰綰望著掛滿一整條街的花燈,“我幼時常來這個繡樓玩,這繡樓據(jù)說——不太吉利。但孩童如何管得了那許多?站在樓上,可以瞧見整條街的花燈,還有百戲?!?/br> 她說著,街上就跳起了百戲,街燈無數(shù),眾人載歌載舞,鱗鱗相切。那些喧鬧聲遠遠傳過來,如同隔著長河。 “所以此處的欄桿如此潔凈,是孩童們玩耍時無意間擦拭的?” “嗯?!碧K綰綰道,“我從前每次來,都要買一盞葡萄漿。你覺得這葡萄漿吃著如何?” “甚好。”郁行安道。 “我方才去買,那店家還認得我,她說如我這樣的小娘子不多見,她又是專認人的,故而認出我來?!?/br> “確實不多見?!庇粜邪驳?。 他語氣平和,坦然地說出這句話。同樣的話,蘇綰綰方才聽店家說了,倒沒覺得怎樣,此時聽他一講,臉頰就燙了起來。 她再次欲飲葡萄漿,喝了一口,才發(fā)現(xiàn)盞中早已空了。 “還要不要?”郁行安問她。 “不要了?!碧K綰綰問,“你心里還……還難受嗎?” 她本打算說的是嫉妒,但不知為何,用了難受。 “不難受了?!庇粜邪驳?,“多謝你,蘇三娘,我心中甚喜,如那些婆娑起舞的民眾?!?/br> 街上傳來踏歌之聲,郁行安的聲音又低又溫柔。蘇綰綰側(cè)對著他,不知為何,心里也響起了小小的歡快歌聲。 …… 蘇綰綰很喜歡今年的上元節(jié),他們?nèi)チ嗽S多地方,閬都有三十八條主干大街,他們走了其中的四條,蘇綰綰卻覺得仿佛走遍了整個世間。 他們吃了膏糜,看了連袖舞,走累了進酒樓歇息時,偶爾有店家打趣:“好俊朗的郎君,真是天作之合,金玉良緣?!?/br> 大裕禮制,未及笄的小娘子梳鬟,已及笄許嫁的娘子梳髻。但在日常生活中,并沒有那樣涇渭分明,有時候已出嫁的娘子也梳高鬟搭配服飾,因而店家認錯了。 蘇綰綰聽了這話,感到耳尖有點燙。 郁行安看了她一眼,對店家道,“我們尚未成婚。”他停了停,嗓音溫和,似乎還有隱約的笑意,“但我尋了大雁,明日便去納彩?!?/br> 店家以為是木頭雕刻的大雁,聽見他說是真正的大雁之后,忍不住驚嘆連連。 周圍幾個管事都圍過來,打聽何處尋來的大雁——傳聞大雁早已絕跡,若能弄到,豈不是能賣給閬都貴人,大賺一筆。 蘇綰綰在旁聽他們閑聊,郁行安的話仍然不多,卻對回答這樣的問題并不感到不耐煩。 似乎,在他看來,能向蘇家納彩,是一件比猜對許多燈謎,更值得回應之事。 …… 翌日,蘇綰綰起身不久,聽見施娘子來尋她,說郁行安請媒人上門納彩,蘇太保已穿著禮服應了。 施娘子是蘇敬禾新娶的妻子,臉蛋圓圓,和蘇綰綰熱絡親近。 她攜了蘇綰綰的手,笑道:“郁家是上了心的,特特尋了大雁過來,納彩一只,問名一只,哎呀,真是羨煞旁人,不知圍了多少鄰里。” 蘇綰綰心里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像在天上飄,腳底踩的卻是云。 她笑道:“多謝阿嫂告訴我這些?!?/br> 施娘子輕輕捏了一下她的臉:“小娘子害羞了?!?/br> 蘇綰綰垂眸輕笑,施娘子說了一通閑話,又張羅著拉來郭夫人,一起選嫁衣的花樣子。 之后便是合庚帖,也就是將蘇綰綰的生辰八字寫在帖上,請媒人帶回郁家,看看娘子和郎君有沒有相克之處。 郁家算得很快,不過兩天,便回“八字相合”,媒人本應尋個吉日,上蘇家納吉,但恰在這時,圣人崩了。 圣人駕崩,滿朝哀痛,天下縞素,為圣人服喪。, 太子司馬璟為圣人上謚號,又將圣人廟號定為“德宗”。之后,司馬璟于千定宮即位,頒詔天下,以明年為道徽元年。 再過一月,司馬璟以“不尊上意”為由,罷免了數(shù)個大臣,中書舍人、三省長官都受到波及,唯有郁行安,仍穩(wěn)穩(wěn)地坐在翰林院首領(lǐng)的位置上,地位巋然不動,隱隱更甚于前。, 朝中格局大改,連蘇敬禾回家都總是談起政事。 他們說得最多的就是郁行安。蘇太保有時候捻須笑道:“還好金問仙說什么沖喜不吉,如今看來,攀上郁家這棵大樹,倒于我們家更有助益?!?/br> 蘇太保不是第一回 說這種話了。從前,阿娘的娘家落敗之后,他就經(jīng)常說:“張家現(xiàn)今還不如雞肋,食之無味,棄之也不可惜,于蘇家無絲毫助益?!?/br> 蘇綰綰如今再聽蘇太保提這樣的話,往往連茶也不喝,抬腳便走。郭夫人便對蘇太保笑道:“扶枝這是害羞了?!?/br> 但無論怎么害羞,蘇綰綰都沒有見到郁行安。她有時會收到郁四娘的信件,郁四娘在信中說,阿兄近來很忙,他托我問問,你可安好? 信中往往附著禮物,郁四娘告訴蘇綰綰,一份是她的,另一份是郁行安的。 蘇綰綰寫完回信,仔細地將這些禮物收起來,和那卷工筆畫放在一起。 很快便入了夏,今年的夏季很熱,蟬鳴一聲響過一聲。司馬璟——也就是如今的圣人,奉了太后之命,將德宗送至皇陵,之后又去行宮避暑。 許多人都跟著去了,包括蘇家、肖家和郁行安。 蘇家在行宮周邊也有宅邸,宅邸外還有一棵神仙樹。蘇綰綰感覺這里確實比閬都更涼快些。她拿著一卷書,坐在樹下的秋千上,正低頭思索百里嫊留給她的課業(yè)時,她被輕輕一推,秋千慢慢晃了起來。 蘇綰綰睜大眼睛,回頭去看,看見郁行安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后。 明亮的日光穿過層疊樹葉,在他身上落下婆娑的樹影。他微笑著望她,問道:“你近來可好?” “嗯,我很好?!碧K綰綰轉(zhuǎn)過頭,握緊自己的書卷。她看了看左右,大約是因為他們已過了納彩之禮,侍女已經(jīng)悄無聲息地退開了。 第42章 夜宴 秋千往回蕩,風仿佛被割開,她落回郁行安的手里。 郁行安再次將她往前推。 蘇綰綰忍不住笑問:“你怎么來了?”, 秋千一起一落,蘇綰綰的身影忽近忽遠,聲音也靠近再遠離,像一只在掌心跳躍的歡快鳥兒。 他望著她背影,不由自主地想,因為思念你,所以過來了。 他口中卻道:“有事路過此處,恰好遇見了你?!?/br> “什么事?急不急呀?” “不急?!庇粜邪驳?。 “哦。”蘇綰綰蕩著秋千,半日后,輕輕喚了一聲,“郁行安?!?/br> “嗯?” 他站在她身后,影子就投在她眼前的地面上。蘇綰綰聽著他這聲回答,感覺自己像是在他的影子里蕩秋千,被他的身影圈住。 蘇綰綰:“我問你一事?!?/br> “你說?!?/br> “倘若……你發(fā)現(xiàn)蘇家只是慕你權(quán)勢,你會如何?” 郁行安輕笑一聲:“蘇三娘。” “怎么?”蘇綰綰被他笑得心里一跳。 “普天之下,利來利往,人與人在這世上,本就是各種利益的交換。我有朝一日能娶到你,已是十分欣喜。” 又怎么會在意這點小小的心思呢? 蘇綰綰應了一聲,繼續(xù)蕩秋千。過一會兒,她又問:“那你怕什么?” “我沒什么可懼怕的?!?/br> “咦?”蘇綰綰扭頭看他,“怎會?人活世上,總有怕的東西吧?” 郁行安低頭看她,耐心推秋千:“我怕的東西,世上并不存在。所以才說沒什么可懼怕的?!?/br> “那是什么?” 郁行安停頓許久,微笑望著她:“燃不盡的燭火,永不墜落的太陽,沒有盡頭的時間?!?/br> “那確實是不存在?!碧K綰綰回轉(zhuǎn)身子,將手上的書卷遞給他。 郁行安接過,幫她卷好,俯身放在一旁矮幾上的帙袋里。 蘇綰綰瞧著他的動作,等他收拾好站起身,她連忙收回視線,假裝并沒有偷瞧。 “你可以推得再快一些嗎?”她問。 “可以。” 烈日杲杲,空氣悶熱,蟬鳴聲又亮又響,唯有神仙樹的葉子遮住陽光,投下少許清涼。 蘇綰綰坐在秋千上,感到風迎面吹拂到她臉上,她聞到郁行安身上的氣息,靠近,然后再遠離,樂此不疲。 郁行安感覺臉上很癢,因為蘇綰綰的發(fā)絲總是被夏風吹到他臉上。但他并沒有拂開它們,而是望著蘇綰綰,問道:“你呢?你怕什么?” 蘇綰綰說:“我從前什么都不怕,如今怕的東西可多。” “比如?” “怕痛,怕黑,怕謊言,怕分離……”蘇綰綰笑了一下,“我最怕的還是嫉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