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張爾成
線條凌亂不堪,畫面不再有秩序,白色紙張上跳躍出一個又一個小人,那些小人的肢體和表情都扭曲到詭異。 仿佛承受了極大的痛苦。 畫面沒有裝飾,只有無數(shù)痛苦的小人,他們在紙上匯聚成了茫茫人海,頭頂是黑漆漆的烏云,將他們絕對壓制。 畫完這一幅,宋韻抽掉紙張扔在地上,又重新夾好新的紙張,再次重新畫。 她習(xí)慣了站著畫畫,那樣手臂會更有力道。 又一個小人躍然紙上,與剛才不同,這個小人被四四方方的框架禁錮住,他表情痛苦,姿態(tài)扭曲,頭望天,像是在渴求得到某種解脫。 宋韻越畫情緒越亂,地上的紙張很快堆滿,上面的畫風(fēng)一致的混亂陰暗,光看著就讓人覺得壓抑。 她卻沒有停止,眼中是病態(tài)的紅,心里是厭世的恨。 最終,她一腳踢開畫板,啪的一下,畫板應(yīng)聲倒地,她將手中的筆砸在地上,又去翻衣柜。 宋韻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她只是覺得迫切的需要一個出口,她快要被憋瘋了,要壓抑到頭了,窗外的暴雨噼里啪啦的下,她感覺這世界好像要將她給吞吃入腹。 她將衣柜里的東西全部拽出來,扔在地上,看見里面的衣服風(fēng)格,是屬于宋鶴的,她忽然厭惡極了,站上去又踩又跳,臉上都是nongnong的憎恨。 她被一條裙子的腰帶絆住,一屁股跌倒在了地上。 緊跟著腹部傳來隱隱的痛苦。 宋韻雙手捂住肚子,臉上冒出層層虛汗,她被這種痛拉回了一點兒理智,也隱約想起來,自己有多久沒吃精神藥物了? 為了孩子的健康,那幾個月她狀態(tài)也很好,藥物一直在慢慢減少。 宋韻忽然露出一抹病態(tài)陰森的笑,要靠藥物才能維持的理智和人生,有什么意義,更不能做母親。 樓上的宋至光聽見了動靜,忙闖進房中,就見滿地狼藉,而宋韻坐在一堆凌亂中,雙手握成拳頭,一拳一圈砸在肚子上。 宋至光眉頭一皺,大步上前蹲在她面前,雙手緊緊攥住她的手腕,質(zhì)問道:“你做什么!” “我要殺了它,我要殺了它,趁它還沒成型!” 宋韻雙腳踢打著要掙脫,口中大喊大叫,“你看看外面這世界,太恐怖了,讓人厭惡,讓人痛恨,我不能讓它降臨,張爾成都不要它,我也不要!” 宋至光聞聲,真的偏頭去看了一眼外面。 窗外暴雨傾盆,滂沱大雨嘩啦啦的下,天邊烏云一層一層,滾滾翻動,驚雷霹靂,電閃雷鳴,樹木被秋風(fēng)刮得彎了腰,明明是白天,光色卻黑壓壓的宛如極夜。 的確是一副人間地獄的景象。 宋韻咆哮又掙扎,面容猙獰雙目通紅,一副病態(tài)之樣。 宋至光死死將她控制在沙發(fā)上,沖外高喊一直負責(zé)她病情的醫(yī)生。 白芨聞聲大步走進,將一支鎮(zhèn)靜劑注射入她身體。 宋韻沒力氣,身子癱軟下來,宋至光把她往沙發(fā)推上去坐好,低眉看她道:“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宋韻感覺肚子很痛,渾身也冒著虛汗冷汗,但她搖搖頭。 她享受這種痛苦,很病態(tài)。 白芨看著她狀態(tài),擔(dān)憂道:“她狀態(tài)很不好,甚至比之前還要激烈,加上孕期,情緒不穩(wěn),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自我傷殘行為。這段時間一定要貼身照看?!?/br> “但宋先生也要小心,病人激動時也會做出傷害他人的行為,注意自己的人身安全。” 宋至光點了點頭。 白芨走后,他坐在宋韻對面,刻意跟她保持著距離,視線一直盯著她看。 宋韻感覺肚子太疼了,外面的暴雨還在下,她身體很軟動不了,可情緒卻沒有安寧半分,她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被疼的,就是控制不住,眼淚一串一串從臉上掉落。 宋至光默默看她,又看了落在地上的畫,他似乎也沒有想要去收拾她房間的想法,良久說:“你不要作繭自縛?!?/br>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宋韻抽泣道。 宋至光抿唇,“不,你知道。你很聰明,我比誰都清楚。” 宋韻只是哭,不在說話了。 兩人相對無言,聽著外面的暴雨聲。 宋至光眼中也是通紅一片,他何曾不覺得這世界就是一個漩渦,他也同樣對這世界感到厭惡,可這世界上還有她的存在。 他守護了多年,一直克制在道德邊緣不去觸碰的女人,她沒離開前,他都要行尸走rou的為她活著。 這一刻,她開始厭世,他就不想再活了。 幾個小時后,雨停了,地球旋轉(zhuǎn),天光暗下,迎來黑夜,他看向宋韻,終于說:“我們一起離開,你敢嗎?” 宋韻渾渾噩噩抬起眼,看著他。 他眼中是病態(tài)的紅,表情堅定,卻帶著赴死的意味。 她記憶忽然回到了從前,宋至光在一片春景中給她遞煙,問她:“你敢接嗎?” 她接了那支煙。 從此那是宋鶴與宋至光心照不宣的秘密,他們是超越親情的友誼,即便有人心里有欲望,但誰也不會說破,永遠只做彼此可以互相傾訴的對象。 她和宋韻到底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她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你要帶我去死嗎?” 宋至光微點了下頭,“如果你厭世,我就帶你離開?!?/br> 宋韻說:“我是精神病,你不用為了安慰我,也把自己變成精神病?!?/br> 宋至光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光是前所未有的冷靜,“沒有正常人會把侄女當(dāng)成女人,即便沒有血緣的壁壘。你怎么就確定,我是正常人?!?/br> 他微動身,走向宋韻,在她面前跪下,看起來就像是一個虔誠的信徒,在跪拜他此生唯一的信仰。 可卻保持著距離,并不碰她一分一毫。 他仰頭凝視著她的眼,說:“世界本來就是一片泥沼,人類只不過是在這片泥沼里面做無畏的掙扎,因為到了結(jié)局,所有人都只會成為一捧黃土,別無例外?!?/br> 宋至光說得認(rèn)真極了,“所以,如果你覺得這片泥沼讓你太痛苦了,你不想掙扎了,那就離開,提前變成黃土,得到永生的解脫和救贖?!?/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