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爾成久久都不回答，房間里安靜極了，只能聽見宋韻微弱的抽泣聲。

    落地陽臺沒關(guān)，有一絲秋風(fēng)吹進(jìn)來，掀起窗幔輕輕晃動，宋韻看見了風(fēng)的方向，聽見了風(fēng)的聲音，她心里一點(diǎn)點(diǎn)變得寒冷僵硬，連風(fēng)這么捉摸不定的東西，她都能看見觸碰。

    可眼前的男人明明有血有rou，她卻與他隔著天塹。

    張爾成摟住她，抱到柔軟的大床上，給她蓋好被子，他準(zhǔn)備去浴室洗漱，臨邁步前，宋韻拽住了他手腕。

    他回頭，對上她那雙清冷隱隱透著恨意的眼，她道：“我不想重蹈覆轍，如果你真的去了，我就是死也會終止妊娠?！?/br>
    張爾成薄唇彎起笑意，涼薄得很，“你試試?！?/br>
    宋韻也笑，堅決得很，“你也試試?！?/br>
    張爾成折身彎腰，溫柔撫摸宋韻的臉，說：“我不是為了馮綜，你不要偷換概念?！?/br>
    宋韻冷笑，“我跟你一樣，都是被父母拋棄的。你以為你所經(jīng)歷的我沒經(jīng)歷過么，我非常明白我們這種人最需要什么。表面不在意，心里還是希望能得到父母的認(rèn)可和喜愛。”

    “你騙不了我，你敢說你沒有一點(diǎn)兒是為了馮綜。”她一字一句說得殘忍，將張爾成心內(nèi)的最陰暗的地方狠狠撕裂，“你是不是以為，我真的什么端倪都看不出來？你在云城的養(yǎng)母姓陳，可你是馮綜的原配所生，你把陳智送到他的身邊，就是要讓他知道他老婆的兒子根本不是馮豫，他在云城接回家的那個兒子是個冒牌貨。”

    “可是即便知道，他也沒有放棄跟馮豫的父子關(guān)系，因?yàn)轲B(yǎng)了馮豫多年，感情早已深厚。但他一面極其愛護(hù)陳智，盡情彌補(bǔ)。在知道陳智也是個冒牌貨，你才是他的兒子，被親兒子算計，兩次父愛錯付，他應(yīng)該是要恨你的?！?/br>
    “可是他不僅不恨，甚至在海城酒店的時候，想讓你對馮豫殺了陳智的事保持沉默，以此保住馮豫。卻也為了彌補(bǔ)你，愿意將馮家百分之八十的財產(chǎn)給你繼承，余留的二十給了馮豫?！?/br>
    “這一切足以證明，馮綜并不是冷心冷血之人，更不可能是拋妻棄子的人，當(dāng)年你母親會出事，絕對是一場他沒來得及挽救的誤會，所以那次之后他身邊沒有女人了，你流落在外三十一年，他就守了三十一年的公寡。你其實(shí)并不恨他?！?/br>
    “馮綜不冷血，他為數(shù)不多的父愛分成了三份，另外兩份足夠沉重和用心，可到了你這里卻只有錢財?shù)膹浹a(bǔ)，甚至沒有把你接進(jìn)馮家，給你的這份父愛輕得不能再輕。你不缺錢，你也很偏執(zhí)，你想要得到同等的父愛，所以你得除掉馮豫，成為馮綜唯一的兒子，讓他的父愛全部只在你一個人的身上，是不是？”

    張爾成眉目間掠過一抹明顯的戾氣，“你以為是這樣嗎?！?/br>
    “難道不是嗎？”

    “你果然是病得厲害。”張爾成聲音驟冷，“我馬上三十二歲，不是二十二歲，除了在你身上，我謀求什么，都不可能再謀愛?！?/br>
    他說完放開她轉(zhuǎn)身進(jìn)了浴室。

    宋韻愣躺在床上。

    他沒有承認(rèn)她的話。

    秋風(fēng)愈起，窗幔被吹動得更是厲害，窗外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壓在這個世界密不透氣。

    宋韻感到了窒息的壓迫，她漂亮的眼睛里閃過病態(tài)的猩紅，以及幾乎可以毀滅一切的厭世。

    她厭世。

    翌日一早，張爾成開車將宋韻送回海云路78號，宋至光出門接她，沒跟張爾成說什么話。

    張爾成臨行前抱了抱她，隨即沒有回頭的離開。

    宋至光已提前將宋韻房間打掃出來，他領(lǐng)著她進(jìn)去，將她東西放好，又安排那些一起來的醫(yī)生們安排住處。

    偌大的別墅里突然來了很多人，宋至光不太習(xí)慣，他忙完一切，才去宋韻房間看她。

    她正坐在沙發(fā)上，盯著手中一幅畫發(fā)呆。

    眼神像死灰，臉色也慘白。

    宋至光坐在她對面，目光若有似無掃過她開始顯懷的肚子，說：“身體都好嗎？”

    宋韻機(jī)械的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看著他，突然問：“你為什么活著？”

    宋至光面色如常，“因?yàn)闆]勇氣去死。”

    “你無父無母，連喜歡我都得隱忍克制，這都沒勇氣去死？”

    “我有二哥，四哥，還有你。生活還不是完全糟糕?！?/br>
    宋韻說：“我有勇氣去死?！?/br>
    宋至光皺了皺眉看她，她除了眼神里沒有光彩，是寂靜的死灰一片，其余都很正常。

    但這種正常，反而最讓人覺得不對勁。

    這時，宋韻又說：“我是她的時候，一定很討厭你?！?/br>
    宋至光抿抿唇，沒說話。

    “但我不是她。”宋韻笑了笑，面容卻沉靜，“從我第一次來這棟別墅，你給我遞煙的那天起，在我心里你就是我唯一可以說得上話的人?！?/br>
    宋韻又收起笑，開始口不擇言的胡言亂語：“你很陰險，城府夠深。我也很陰暗，本性夠壞?！?/br>
    宋至光沒聽懂，但也沒說話，只是靜靜看著她。

    等宋韻不說了，他才說：“其實(shí)，二哥知道你喜歡吸玉溪這款煙。你來這里的次數(shù)不多，在他們幾個面前的時間更少，但他知道?！?/br>
    “很多人嘴上不說，可不代表心里沒有看見你，你不要作繭自縛?！?/br>
    宋韻愣了愣，沒回應(yīng)。

    宋至光也沒有直言的意思，他習(xí)慣了話說三分，能不能想得透是對方的事，他沒再多留，他也不喜歡多說，只留下這句話便轉(zhuǎn)身出門。

    窗外秋風(fēng)又起，天邊暗沉沉的，烏云層層墜墮下來，將世界壓成一片灰暗的色彩，滿地枯葉被卷得翻飛而起，幾道驚雷咆哮著霹靂入人間，在醞釀一場罕見的秋季暴雨。

    宋韻盯著遠(yuǎn)處的層層烏云，愈發(fā)覺得自己身處在這個世界，被壓抑得窒息厲害，這天地間的灰色，真是讓人厭惡極了。

    那路上的行人，疾馳的車輛，花草樹木，枯葉高樓，世界上的一切一切，看起來都那么討厭。

    宋韻心中壓抑得不到排解，厭世的情緒高漲到了無以復(fù)加，她將畫板架好，拿起筆在宣紙上瘋狂亂涂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