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親生女兒，是個有自來卷、翹睫毛和歐式大雙眼皮的黃毛丫頭。

    狄嘀嗒小時候更像于童，這兩年長開了點，五官單獨拿出來都挺中式的，可是湊到一起卻有王錚安那種混血兒的影子。

    心底的猜測得到印證的那天，狄思科獨自悶了兩瓶二鍋頭，以醉酒的名義，抱著于童哭了一場。

    guntang的眼淚全都藏在了衣物的纖維和于童的手心里。

    酒醒以后，他又無事發(fā)生一般，重新挑起肩上的擔子，按部就班地過日子。

    狄思科已經(jīng)快三十了，不是三歲的小娃娃，早已過了凡事都要追根究底的年紀。

    結(jié)合當年的時代背景，王錚安和郭美云或許有諸多的不得已。

    但無論原因為何，他不想為難自己，愿意諒解他人。

    在他從小到大的認知里，他的父親是燈光師，母親是唱戲的，說不上是多好的出身，如果靠他自己奮斗，恐怕要在單位工作四五年后才能分到一套二十多平米的房子。

    可是，小姨留下的幾套房產(chǎn)，改變了老狄家的居住條件，讓他能在合適的時間，體面地迎娶自己的愛人。

    這就足夠了。

    于童打量著他的神色問：“那人跟你的五官還挺相像的，咱們要不要想辦法確認一下？”

    “既然碰上了，那就確認一下吧?！钡宜伎破届o地點點頭。

    按照于童的描述，那位女士似乎過得挺好的。

    如果真的是小姨，家里的長輩也能放心了。

    夫妻倆不想讓郭美鳳空歡喜，所以誰也沒告訴她。

    一起下樓去了酒店前臺。

    詢問服務(wù)員，是否見過一個與狄思科長相相似的亞裔女士。

    幾個服務(wù)員都盯著狄思科看了一陣子，眼里閃過不解和迷茫。

    其中一個服務(wù)員說：“先生，北京代表團的成員比較多，最近入住我們酒店的亞裔顧客，只有一個北京代表團?！?/br>
    另一個服務(wù)員說：“您可以去餐廳、酒吧和按摩室問問，這三個場所是對外開放的?！?/br>
    狄思科點頭道了謝，依言去服務(wù)生指出的位置再次詢問。

    不過，在老外的眼里，東方人的長相都差不多，讓他們做這種細致的區(qū)分，屬實有些難為人了。

    狄思科詢問餐廳的服務(wù)員：“下午6-7點之間，有一桌七八位客人，其中一位是亞裔女性，您知道他們是從哪里來的嗎？”

    老外來酒店吃飯，喜歡提前預定位置，沒準能挖出些消息。

    服務(wù)員聳聳肩說：“抱歉，先生，我不能透露客人的信息?！?/br>
    狄思科拿出一張被狄嘀嘀折成小方塊的一百法郎，不由分說地放進對方手里。

    “抱歉，先生，我真的不知道那些客人來自哪里，”服務(wù)員將鈔票塞進口袋，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真誠，“餐廳里只預留了訂餐顧客的姓氏?！?/br>
    “沒有預留電話嗎？”

    服務(wù)員但笑不語。

    狄思科又遞出了一個小方塊。

    于是，他用兩百法郎，換來了一個姓氏和一串電話號碼。

    于童見他盯著紙條上的電話號碼出神，忍不住打斷道：“你想什么呢？趕緊打電話呀，問問這是哪里的號碼?！?/br>
    狄思科暗暗吁出一口氣，借用酒店前臺的電話，將號碼撥了出去。

    然而，電話撥通了，卻遲遲沒有人接聽。

    反復嘗試了幾次，都沒能成功。

    “可能是辦公電話，”狄思科放下話筒說，“下班時間沒人接聽了。”

    “那就明天再說吧，”于童拍拍他的手背說，“沒關(guān)系，好事多磨?！?/br>
    然而，次日是周末，電話播出去依然無人接聽。

    代表團要出發(fā)去里昂了，即使著急，狄思科也不能在巴黎逗留太久。

    于童提議：“要不我留下吧？”

    “不用，反正已經(jīng)拿到了電話號碼，”狄思科玩笑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急在這一時。博覽會結(jié)束后，咱們還要來巴黎坐飛機回國呢！”

    *

    跟著大部隊抵達里昂后，狄思科就沒時間胡思亂想了，很快便將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工作中。

    里昂國際博覽會的主辦方，為北京代表團提供了一個北京館。

    市長與里昂官方會晤后，還制定了北京館日。

    不但要向里昂及全法人民介紹內(nèi)地產(chǎn)品，還要了解市場信息，開拓銷售網(wǎng)絡(luò)，進一步擴大雙邊經(jīng)濟貿(mào)易合作。

    北京的各大企業(yè)來參加展覽，當然不可能只為了展示，大家最主要的目的還是簽單賣貨。

    傳呼機在國外的普及率比國內(nèi)高很多，而且數(shù)字傳呼在很多國家都被淘汰了。

    而騰飛最新的漢顯傳呼，老外又用不上。

    所以，這次參展，騰飛主推的產(chǎn)品是vcd影碟機。

    vcd影碟機的工作原理很簡單，簡單到發(fā)明vcd的萬燕公司不敢將產(chǎn)品拿去申請專利。

    因為只要申請了專利，他們就要將核心技術(shù)公開，而vcd的核心技術(shù)其實是cd機芯和mpeg-1解碼器。

    只要將這個秘密公開，任何一家企業(yè)都可以組裝生產(chǎn)vcd。

    騰飛算是占了萬燕沒有申請專利的便宜，而占便宜的并不只有騰飛一家。

    萬燕最先生產(chǎn)的一千臺vcd，基本都被各大廠商買走了，其中一半是外國科技企業(yè)。

    所以，如今外國商場里早就有了vcd影碟機的身影。

    這次跟狄思科一起來法國參展的是騰飛的總工孫長春。

    孫總工到了法國以后一直沒閑著，沒像其他人是的往旅游景點跑，而是去了好幾個大型商場。

    發(fā)現(xiàn)法國的vcd售價高達8000人民幣。

    回來以后，他就跟狄思科商量vcd的出口售價問題。

    人家賣得那么貴，咱也得隨行就市，提一提價格吧？

    國內(nèi)最貴的vcd影碟機才五千出頭，他們騰飛牌的定價是4999元。

    狄思科也打算自己去商場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具體行情，可是于童卻突然跑回來告訴他，“我又看到那個疑似是你小姨的人了！”

    “在哪兒?。俊?/br>
    “就在酒店電梯里，我沒敢跟人家相認?！庇谕众s緊補充說，“不過，她這回跟北方日化廠的廠長尹甘露在一起，尹甘露跟人家說話來著，咱們可以去跟尹廠長打探一下她的底細?！?/br>
    狄思科聞言就立馬上門找到尹甘露，詢問對方的項目談判進展如何了，是否需要他這個法語翻譯出面幫忙。

    尹甘露呵呵笑，松口氣似的說：“暫時不用麻煩狄總了，他們那個研發(fā)高級副總裁是華裔，中文說得還挺不錯的，我們用中文交流就行?！?/br>
    “……”狄思科試探著問，“你們已經(jīng)商議好具體細節(jié)了嗎？下次談判在什么時候??？”

    “剛見了一面，這種談判哪有一次就談成的！后天下午還會再洽談一次，就在咱們酒店的會議室。”

    確定了他們見面的地點以后，狄思科隔天就算計著時間，坐在酒店大堂的沙發(fā)里等候。

    “爸爸，我想吃冰淇淋！”狄嘀嗒抱著他的變形金剛，湊過來要吃的。

    狄思科現(xiàn)在沒心思搭理他，從兜里掏出10塊錢，讓他自己買去。

    “爸爸，我呢？”狄嘀嘀也跑來要錢。

    “10塊還不夠你倆買兩個冰淇淋的？”狄思科不耐煩地揮揮手，“你倆一邊玩兒去，買了冰淇淋就跟mama一起上樓?！?/br>
    于童好笑道：“連我也要回避?。俊?/br>
    “我不太放心讓他倆單獨上樓，你要是不想回避，可以把他們送上去以后再下來?！?/br>
    狄嘀嗒拿著10法郎，坐在他身邊不動地方。

    見狀，狄思科就說：“你不是要吃冰淇淋么，買去吧！”

    “我不會說他們的話！”

    “不會說法語，英語會不會？”狄思科推著他的小肩膀說，“用英語買冰淇淋，人家能聽懂?！?/br>
    法國人的英語普及率似乎不太高，但酒店里的服務(wù)員多少都會說點英語。

    即便語言不通，見到這么小的孩子拿著十塊錢跑進去，大概也能理解他們的意思了。

    狄嘀嘀和狄嘀嗒手牽手跑進了餐廳大門，沒過多久便每人舉著一支冰激凌走了出來。

    小丫頭將冰激凌舉到mama面前，“mama，給你吃一口。”

    于童保持身材，會控制每日的甜品攝入，今天已經(jīng)沒有甜品指標了，自然不會吃她的冰淇淋。

    狄嘀嘀和狄嘀嗒整天跟在mama身邊，清楚這一點，所以讓mama吃的時候，顯得格外大方。

    “mama不吃，爸爸吃，”狄思科向閨女勾勾手指，“來吧，我接受你的孝心，勉為其難咬一口?！?/br>
    狄嘀嘀猶猶豫豫地將冰淇淋遞出去，瞧見爸爸張開了他的血盆大口，本能地就想縮回手臂。

    不過，被狄思科眼疾手快地按住以后，嗷嗚一口，咬掉了一半。

    狄嘀嘀：“……”

    “不許哭啊，給爸爸吃口冰淇淋，你哭什么！”狄思科打起了預防針。

    “我才不哭呢！”狄嘀嘀大方地將整只冰淇淋都塞進他手里，“都給你吃吧，我跟弟弟吃一個！”

    “嗯，算你有孝心！”

    狄思科毫不客氣地接過冰淇淋，當著閨女的面又咬了一口。

    見她刻意背過身去，一副眼不見心不煩的樣子，就哈哈笑了兩聲，從口袋里摸出五塊錢。

    “喏，給你五塊，再去買一個?！?/br>
    狄嘀嘀接過錢，跑出去幾米后，又回頭看看弟弟，生怕他的冰淇淋也逃不過爸爸的深淵巨口，于是重新跑回來，把弟弟也拽走了。

    倆小孩這次長了心眼兒，買好冰淇淋以后，貼著墻根走到電梯旁邊，然后沖mama招招手，招呼她一起上樓，享受愉快的冰淇淋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