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青黛 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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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明遠興奮未消,和絮雨講著眾人五體投地時他偷偷抬頭窺得的所見。 “……早就聽說太子殿下禮賢下士,美名傳揚,今日終于叫我看清楚了,真神人之貌!若將來有朝一日,我能得資格為太子殿下繪像,則此生再無遺憾!” 他的話叫近旁楊繼明的一位弟子聽到,嘲道:“不如先想想近前的崇天殿主畫是誰,再想將來,豈不更是便宜?” “你什么意思?崇天殿主畫到底是誰,難道是你說了算?” “我說自然不算,就是見不得有些人靠著蔭恩混入集賢院還毫無自知,終日嘵嘵,可笑可笑!” 林明遠的臉孔登時漲得通紅。 雖然此前的上命,是說兩位畫直通力合作完成主殿壁畫,但誰都知道,等到動筆之日,真正的主畫人只有一個,也只能是一個,到底誰,只不過是袁值目前還沒定下來而已。 不說原畫就是葉鐘離獨自一人創(chuàng)作出來的,連他當時的愛徒丁白崖也未曾參與過一筆的勾描,唯一的協助,只是后期填色。 這并非是因葉鐘離自恃技高獨攬作畫之名,而是這一副壁畫,不是一般的應景之作,可由幾名畫師各自創(chuàng)作擅長的內容,最后聯成整畫。 若分兩名主畫,必有不同的畫風和筆法習慣,即便是師徒相繼,鑒別細微,最終也不可能完全融合到一起。各自畫出來的部分,哪怕畫手皆當世頂尖,必也難以重現當年舊畫那種從頭至尾氣韻不絕一氣呵成的渾然天成之感。 兩個主畫,出來的結果,只會是毀掉畫作,令其成為一幅可能無過但也無功的平庸之作。 袁值是靠營造起的家,本身就是這方面的內行,怎不知其中的道理?,F在只要不是瞎子,誰都看得出來,姚旭主畫的可能性更大,所以對方才會如此輕慢,公然嘲笑。 另個宋伯康的弟子,名叫王春雷的,知對面人多勢眾,此次畫學新招的畫生,除了一個葉絮雨,剩下全去了那邊。反觀自己這頭,連方山盡都不爭,似他們這樣的更只宜夾起尾巴做人,慌忙上來拉住林明遠勸他消氣。那邊趁機便都圍了上來,指指點點,譏笑不停。 正這時,一名受袁值委任協管新宮營造的曹姓宦官走了進來,他的身后跟著宋伯康和楊繼明。眾人急忙噤聲,垂手而立。 曹宦官目光掃了眼殿內眾人,開口說話。 原來太子此刻人在崇天殿內,問及長卷的繪制事宜,正在面見兩位翰林畫直,又發(fā)話,將參與繪制的畫師全部叫到他跟前去。二副直領命,來此點人。 那邊楊繼明已選好兩名弟子,這邊宋伯康也點名,一個是方才勸架的王春雷,另個便是葉絮雨。 絮雨聽到自己名字,心口微跳。 她倒不是害怕見太子。 這么多年過去了,在知道對方身份的前提下,她是能憑記憶,自如今這位皇嗣殿下的面孔上找出些從前定王府內李懋的模樣,對方卻怎可能就這么認出她是他早年厭惡的同父異母的阿妹。 她不想見的是另外幾人。 方才她早就看見了,今日這么齊,此前那被她開罪過的裴蕭元、行事放誕不經的狼庭王子,還有當日她一來便在開遠門外撞到的宇文峙,三人全部在場。 若這么去,必定會被看見。 這三人都知曉她是女子。 并非害怕被當場揭破。這樣的場合之下,莫說裴蕭元和那個王子,便是與她有著舊怨的宇文峙,只要他還存有一絲理智,應當也不會魯莽行事至此地步。 她只是不想遇到這三人,一個也不想遇。 那頭楊繼明已帶著兩個弟子走了出去,這邊被點到名的王春雷驚喜不已,忙也出來。林明遠沒聽到自己的名,未免失望,又望向絮雨,面露艷羨之色。 絮雨遲疑著尚未反應過來,曹宦已皺眉叱道:“快些!敢叫太子殿下等你?” 宋伯康急忙賠笑:“此子新入直院,我是看他畫技有獨到之處,故特意加以栽培。他也沒想到今日能獲如此殊榮,想必太過驚喜,嚇住了?!?/br> 宦官面色這才轉霽,瞥了眼絮雨:“好生做事,日后富貴榮華,不愁不至?!?/br> 宋伯康躬身應是,疾步來到絮雨面前,壓低聲催促:“還不快走?” 絮雨知今日這一場是躲不開了,只得低頭隨著宋伯康來到崇天殿。 殿內此刻的氣氛不似廣場酬神莊嚴,眾官員也未嚴格列隊,而是依著官位和資歷高低,散繞在太子周圍,恭聆太子和二畫直的對話。 這大約是方山盡和姚旭此生迄今為止最為榮耀的時刻了。二人超越當朝諸多位高權重的宰臣,立在離太子最近的位置,太子說一句,二人便點頭一次,神情恭謹而緊張。 曹宦將二副直和四名畫師領入大殿,發(fā)出的動靜引得殿內百官看了過來。 宮廷畫師屬伎官,受敬重如昔年葉鐘離者,不過是鳳毛麟角,幾百年也未必能出一個。如此處的方姚二人,也不能入殿堂當中那些紆佩金紫者的眼,何況是這幾名畫師。 諸人不過望一眼,便各自收了目光,并無人真正留意他們是誰。 絮雨垂頸斂目,夾于幾人中間,跟在宋伯康身后一路行至殿內,朝前方太子下跪,行叩拜之禮。 太子李懋幼起便聰穎好學,敬師貴道,成年后,更是謙恭虛己,性緩氣和,秉承孝道,得百官交口稱贊。確實傳言不虛。此刻對著這幾名位卑的無名宮廷畫師,也是面含笑容。等拜禮后,叫全都起來,道:“天下穆清,明君蒞國,待至尊皇帝萬壽,四方酋王將悉數入京朝拜,共賀盛事。此神樞宮是萬壽節(jié)的天穹寶殿,神樞宮中,又以崇天殿為重中之重。” “葉鐘離當年所繪之天人京洛長卷,可謂神卷,曠古爍今,絕無僅有,叫當日在場的四方夷狄弛魂宕魄,嘆為觀止。就在不久前,便有石國、康國、昆彌國、林邑國等當年曾親歷永安殿正旦典禮的老王和使者陸續(xù)談及此舊日名畫,雖多年已過,時至今日,藩夷竟仍是念念不忘,心向往不已。故此番新宮建成,必是要在此殿復現當年長卷,展曠世盛景,好彰顯我泱泱國風,無遠弗屆。” “爾等畫師,當都有從前葉鐘離報效朝廷的一副心肝,竭力誠志,用心作畫,方不負當今至尊圣人之文治武功,浩蕩天恩!” 太子的這一番話,不僅說得方山盡和姚旭等人感恩戴德,激動萬分,再次領著身后畫師跪地叩首,連殿內的百官也大受感動,紛紛向太子行禮。 承平向來對這些事體無多大的興趣,今日只是官職在身,隨同一道來了。入內,他便落在了眾人身后,隨意看了看這座將要被用作皇帝萬壽慶典的輝煌巨殿,又遠遠望向人群當中的友人。見他今日一身官袍,立在豹頭虎髭身材發(fā)福的金吾大將軍韓克讓的身畔,愈顯少年人的勁拔,此刻目光正落于太子的身上,神情莊凝,顯然絲毫沒有留意到承平這邊百無聊賴。 承平愈發(fā)覺得沒意思起來,又掃了眼對面郡王府的仇家。那世子此時神色木冷,唇角緊抿,眼睛好似盯著他前方一名老官露在官帽外的蒼蒼白首,再看,又好似神魂不屬,也不知在想甚,但顯然,不會懷有什么好念頭。 承平忍不住在心里又冷哼一聲。 此時大殿外隨宦官進來幾名得太子恩召的宮廷畫師,皆低頭垂面顯恭順狀。承平自然沒有興趣多看,目光隨意掠過那幾道影,心里思忖起了另外一件事。 他此番入京的一個重要目的,便是娶到一個公主。 多年前,還在景升朝時,他的父親曾經失勢,牙帳被另一部的仇家所奪。那仇家自號可汗,本也無法服眾,承平父親聯合各部待要奪回牙帳,不料仇家卻因討得當時景升老皇帝的歡心,得到冊封并以公主和親。正是挾此來自圣朝的莫大榮耀,其余部族不敢反抗,紛紛歸附,致令他的父親隱忍吞恨多年,為表對圣朝忠心不改,被迫將當時還小的承平也送入長安為質。 直到后來,變亂到來,仇家反叛圣朝,被承平父親借機打敗,這才奪回牙帳,恢復了昔日可汗的名號。 事情如今雖已過去,承平父親也早就得到今上的金寶冊封,但在他看來,這并不夠。當年仇家還得到過圣朝公主和親的榮耀,自己若是沒有,不但是個遺憾,也不能真正叫各部心服。 隨同承平前來的使者已向禮部提出請求,圣人應當已經知道承平父親的心愿。即便是出于對這位始終忠于圣朝的老可汗的撫慰,圣人也沒有理由加以拒絕。賜婚是可以預見的必然的結果。 雖然今上只得二皇嗣,一太子,另位康王,并無公主可降。但是無妨,只要皇帝愿意,不愁沒有公主。此前和親于承平父親仇家的本也是宗室女,封得公主名號而已。 皇帝雖無親生公主,但宗室和皇族有女兒。 據承平所知,如今尚未出嫁且適齡的有兩位,一是寧王府的虞城郡主,另個則是長公主府的郡主,封號丹陽。他最有可能獲得賜婚的,應就是二郡主當中的某一位。 雖然他對娶誰都無所謂,但畢竟是討過來要同席的,自然也稍稍打探過,知長公主府的郡主素有蠻悍之名,故近來一直在想,該如何避免被賜婚此女的可能。 說起朝內誰能最有可能在這件事上助他一把,自然是司宮臺的袁值。這趟入京,他本該結交此閹人,卻又知這幾年皇帝沉迷修道,百官面圣不易,此閹人得勢,狐假虎威,惹人生厭,他實在做不出自降身份的獻諂之舉。又聽聞此閹位于城北永昌坊的宅第宅門長年不開,平常除了辦事走動,罕與百官往來,也不像從前的得勢閹人那樣癡迷斂財,更無半個朋鄰,性情孤僻,索性也就不去拜會。 聽聞很快便是今上那個十有八|九早已沒了卻無一人敢說實話的公主的降誕日,近日這閹人好似親自在簪星觀督辦此事,今早也沒來此侍奉太子。 承平想到這里,下意識展目望向太子近畔,突然他的目光定住,睛瞳如被異物死死勾住,甚至忘記眨動。 他看到了誰? 數月前他曾在甘涼郡守府里遇到過的那葉姓女子? 他眨目再望,旋即驚呆了。 此殿深闊,他靠后而站,距對方不算近,中間也隔著許多人,但絕不至于認錯。 此女此刻穿著打扮與同行的幾名畫師一樣,黑帽青衣,垂頸低頭,正受著太子之訓,看不到正臉,但從側臉辨便足夠了。 分明就是葉女無誤! 駭異之下,承平不由邁步向著殿中那道身影靠攏,才動一下,手臂忽然被人從后一把攥住,阻住他的去勢。 他轉面。 方才還在韓克讓近畔的裴蕭元不知何時悄然轉立在他身后,正是他出的手。 四目相接,承平反應過來,雙目圓睜,正待開口,裴蕭元肅然微微搖頭,示意他噤聲跟來,旋即松手,轉身先行無聲向外而去。 第28章 二人貼著殿壁悄然經一面角門走出,穿過殿廊,轉到一無人處,承平迫不及待抓住裴蕭元的手臂,嚷:“你瞧見了沒?你方才瞧見了沒?太子面前有個畫師,就是她!燒成灰我也不會認錯!老天!這怎可能?她怎會來了長安?來長安便罷,竟進宮廷去做畫師?她怎么敢的!” 他嚷完,覺察友人清朗的面容上是一貫的沉凝,也沒應話,全不像自己這般驚跳失措,疑惑不已:“你怎的……” 忽然,他回過味來了。 “莫非你在今日之前便已知此事?”他狐疑地問。 裴蕭元頷首。 承平一怔,登時惱了:“好?。∧憔谷绱?!明明知道她下落了,也不告訴我一聲?你是何意?” 他性情向來放縱,此番卻為當日一時輕浮口無遮攔之事負疚至今,這一點,裴蕭元自然清楚。 其實那夜在與葉女不歡而散回來后,他除立刻發(fā)信送往東都待裴冀收,也想過需將此事盡快告知承平。一來叫他放心,二來,葉女不聽他勸,執(zhí)意入宮擔當畫師,承平身為左武衛(wèi)郎將,若出入皇宮,難免遇到。早些提醒,免得萬一到時舉止失當,替她招惹禍患。 但卻不知為何,這些天他下意識地不愿再去想那晚上的經過,加上二人也沒碰面,他從早到晚忙于衙署之事,懶怠特意去尋他說,便耽擱了。 今日知他也來神樞宮,本打算散后和他講,卻沒想到葉女也在,還受太子召見露了面。一看到她,他便悄然后退,當場截住承平,將人帶了出來。 “確實是我的過?!?/br> 裴蕭元賠罪。 “本想今天和你講,沒想到你自己先遇到了。我也是數日前才確知她來了長安,并非故意瞞你。” 承平氣來得快,走得也快,聽得一頭霧水,追問:“到底怎的一回事?我真是糊涂了!你莫賣關子,快和我講!” 裴蕭元便說青頭西市偶遇,他去尋人,最后找到。自然,省略了中間經歷的那一番波折。 “來長安便來長安,為何入宮做了畫師?她難道瘋魔了不成,真將自己當做男兒——” “噤聲!” 裴蕭元皺眉,低低叱斷了承平的話。 承平一頓,左右環(huán)顧,也放低聲:“……若被人知曉身份,是欺君之罪!你是她的義兄!你怎不加以阻攔?” “我勸過,但她似另有所想?!?/br> 裴蕭元簡短道了一句,深心里實在不愿再多提此事半句,望著承平,神色轉肅。 “此事你知便可,切記勿對人言。” “還有,往后你若無必要之事,最好莫去擾她。她不愿和人往來?!?/br> 頓了一頓,裴蕭元又叮囑道。 承平此時卻沒有立刻應話,立著不動,雙目恍惚,神思若飄游出竅,也不知他在想什么。 “阿狻兒!”裴蕭元再次喚他本名。 “我的話,你記住沒?” 承平哦了聲,回過神,撞上裴蕭元投向他的目光,胡亂點了點頭:“曉得,曉得!”恰好前方大殿的方向飄來幾縷宮監(jiān)預備起駕的聲,應是太子將要結束巡視出宮了,承平忙轉身道:“走了走了。我記住了,你放心吧!” 二人一同回到前殿。果然太子殿下在王彰、柳策業(yè)、崔道嗣等老臣的陪伴下步出了崇天殿,預備起駕。裴蕭元和承平各自悄然歸回原來的隊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