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86山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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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山這日氣溫驟降。清晨去趕巴士,空氣薄寒,車窗上蒙了淡霧,伍桐看見坐在前面的小朋友往手上哈了口氣,跪坐在椅上,往窗上畫小鴨子。 他身邊的父親打了他一巴掌,讓他不要亂動。瞬間哭聲傳遍車廂,此起彼伏地,連坐在前頭的嬰兒也跟著哭起來。 姚景將伍桐松懈的手往扶手上把牢,微微嚴肅道:“你也要認真對待。上面路不平,要開一個小時,大巴翻車在我們這里是常事。我爸媽就翻下崖過?!?/br> “翻下崖???”這件事超出伍桐的正常認知。正驚嘆,大巴轟隆一下顛簸,她不經(jīng)意往前撞去,額頭觸上姚景為她墊著的手。 余悸未消,人又隨著動勢向后倒,咯噔地,巴士輪胎似乎觸了石,震得人快要嘔吐。她又在暈乎間,擔心輪胎是否正常保養(yǎng),會不會忽然在斜坡上泄氣。 坐在車里感知都出了問題,斜坡哪里只是斜坡,伍桐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垂直地隨車攀崖。 行過十分鐘,這巴士越發(fā)顯出它年舊失修的形狀。幾次攀坡都有后滑的趨勢,嚇得伍桐每次都以為,她就要把小命賠在此處了。 姚景始終波瀾不驚地應(yīng)對一切,還在她身后墊了昨夜買的軟枕。 伍桐感嘆:“你們這上下山一趟也太不容易了,虧你能好好長大?!?/br> “小時候,每次爸媽出門打工,我都會以為他們回不來了,然后偷偷在家里,給天堂上的爸媽寫信?!币暗坏亻_玩笑,伍桐卻從他的平靜中讀出反常。 驀地,姚景俯過身,擦她身旁窗戶。朦朧混沌的玻璃,被抹出一片透凈光景。 伍桐被姚景輕掐下巴,向窗外看去。 眼前是一輪金黃的日,普耀塵世。光如箭般刺穿云層散開,若有圣神即臨。 而這塵世,高山連綿,藏于浮游的金色淡云之下。翠綠梯田層層迭迭,蜿蜒回繞,清新之意撲面而來。其上飛鳥劃過,隱于遠畫盡頭。 伍桐一時愣怔,心舟像駛?cè)霟o垠之海,廣闊無邊。 她才反應(yīng)過來,拿相機記錄,口中道:“能看見這樣的景,上下山麻煩些也值得?!?/br> “笨蛋jiejie?!币胺鲋炭〔唤?,“你在這能看到,上了山也能看到。不用來回。” 到達目的地,伍桐才知姚景此言不假。 海拔一千米的西南高原,山崖邊并無靠手,只有漫巖的杉與松。低眼便能將整片山原田野盡收眼底。 伍桐從未見過這般漫原的綠色。純凈空氣入肺,渾身細胞都舒張開來,好像心中的千頭萬緒都被縷清,隱沒在通暢的血液流環(huán)之中。 她不經(jīng)意地,每走一步都歡欣雀躍。 看一眼開闊山野,又看一眼姚景,她恍然大悟:“難怪你涉入娛樂圈幾年,也不見改變,還和以前一樣純凈。” 姚景緊緊拉著她,怕她東張西望,滑下崖坡。 從前一直擔心她來這里,勘破這生他養(yǎng)他的地方,平庸落后、孤寥蕭索,而生負累心。 見到伍桐一路欣喜,幾日被姚景壓于心底的驚慌與不安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喜歡之上溢出的心悅——她竟然與他一樣喜愛這里。 正是在娛樂圈淌過一趟,姚景早不是幾年前那個懵懂莽撞的少年,他更知錢權(quán)之污濁腐臭。而伍桐還與他從前追逐的理想一樣,有不為俗世沾染的價值觀。 她閃爍雙眸,望著群山說:“小狼,你和這片山好像啊?!?/br> 姚景哪里還看得到這片山那片山,眸中只裝得下他最好的jiejie了。 昨晚睡前,姚景才窩在伍桐耳邊告訴她,他出名后,有條件給父母經(jīng)濟支持,父母便不再外出打工,被他安頓在縣里。 但他和父母關(guān)系并不親近,甚少有情感維系。 他父母感情普通,從前還生過一個兒子,養(yǎng)到十九歲,在外面打工誤入傳銷,后來再尋不到。姚景之后,他們又懷過一女,但meimei在姚景九歲之時便因病去世。父母顧著外賺錢,不在意兒女教育,后見姚景成績不好,又想再生一子來養(yǎng)老,最終因母親體虛,反復(fù)吵架后作罷。 姚景自小便養(yǎng)在爺爺奶奶身邊,在山中讀了小學(xué),又去隔壁山讀了初中,再之后,便沒再接受教育了。 后半段姚景講得囫圇,伍桐聽得一顆心跌宕起伏。 琢磨他雖坦誠,但亦有隱藏,伍桐不愿逼他再回憶,只自己偷偷猜了個八九。 在宋清華家里看見的那張照片——跳舞的小男孩大約是得到表姐家接濟,才有機會走向外面。 她最初認識他時,竟還以為他是幸福的富二代。 也許姚景在B市上那所藝高,是為了彌補沒有教育的遺憾呢? 小狼從未提及半分家庭,伍桐還曾幻想,只有充滿愛的家才會培育出他這樣純?nèi)幻篮玫娜耍枧_上鏡頭前總是自信,做事也都勇往直前、不懼敗挫。 除了不肯告訴她,他就是管管。 幸而如今他家中只有爺爺奶奶在。對伍桐來說,與老人打交道,比和中年人打交道輕松太多。 姚景家在據(jù)說是村中神樹的百年銀杏附近。路過銀杏時,伍桐看見好幾個年齡不大的小孩,圍著樹亂跑,從樹邊灌木叢坡滑下去,便沒了影。 姚景見她一臉緊張,帶她到叢坡邊上看,說:“這里是老洞啦,下面附近有神祠,我以前在這滑得最溜了,還抓過七八條蛇。這棵銀杏樹我也爬過?!?/br> 伍桐得出結(jié)論:“你是這處的山霸王?” 姚景軟軟一笑,點頭如搗蒜:“是!” 伍桐捏他的臉,撇嘴:“那我就是山霸王的霸王?!?/br> 姚景又睜著亮亮的眼,說:“jiejie最厲害了。” 村中約有半數(shù)房子已改石砌,偏僻的屋大部分還是木制。 姚景家正是其中一間。 爬過一段小坡,伍桐聽見蟬鳴之中混了幾聲蒼老咩音,顫抖得厲害。坡旁沿路片叢白棕泥花,姚景說這是百合花要結(jié)果了,奶奶種的。 抬頭一望,便見一對老人站在院門口,互相攙扶著望向這邊,口中道:“回來啦?!?/br> 他們身后忽地躥出一只白花花的龐然大物,朝這邊直奔過來。 伍桐來不及見證姚景爺孫相聚的美好情景,只聽那“咩咩咩”聲愈來愈近,來物頭上還有細小的彎角。她下意識躲到姚景身后,緊緊抱住了他的腰。 “jiejie,別怕,這是我的小羊?!币氨呈置嗣念^,伍桐才睜開眼。 然后,和兩只圓溜溜的羊眼,四目相對。 羊一開口,咩嗚一聲,臭氣熏了伍桐一臉。她撇開眼,又見爺爺奶奶互攙著艱難下來了,滿面笑容,說:“好好好,幺寶,早點娶媳婦撒。抱曾孫?!?/br> 許是姚景同爺奶強調(diào)了勿要提結(jié)婚抱曾孫等等事,午飯桌上,兩個老人動著筷,只問她在哪兒上學(xué)。 聽說是F大,他們也并不了解,慈祥笑著,道好好好啊,大學(xué)生。 姚景一說排名,爺爺自老花鏡中飄出視線,探究地看了伍桐一眼,鏗鏘道:“幺女,巾幗不讓須眉哦!比我家娃娃厲害多了?!?/br> 奶奶瞪了他一眼:“輕點!別把景娃女朋友嚇著了。” 隨后又笑意盈盈,給伍桐夾了口牛rou。 伍桐方才本打算去灶臺處幫忙,粗粗略過家中存糧,發(fā)現(xiàn)全是蔬菜。家中沒有冰箱,估計也無rou存著。想來老人很少吃rou。 也許是托了人帶rou來迎接她。她不好意思,但盛情難卻,只一味說好吃。 姚景卻忽然歪了身,在奶奶身上蹭了蹭腦袋,軟乎乎道:“奶奶,我也要吃?!?/br> 伍桐頓筷,目瞪口呆。 原來他愛撒嬌的性子,是奶奶養(yǎng)出來的。 “好好好,都有。”奶奶顯然很受用,不停給他們夾菜。 自己很快吃完后,放筷又盯著他倆看,最終眼角都有些濕潤。 “好好好?!彼帐巴肟陼r也一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