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之前過了一個多月，志凡回來了。

    「……………」

    目見映現(xiàn)在眼前的那道身影，甚至無法相信擺在眼前的這個事情。她長久以來一直朝思慕想的那個人，志凡真的回到她的身邊了。

    那坐于電視機(jī)前的身影背向著她，握著拳頭的手架著下巴托著頭顱。也許現(xiàn)在打瞌睡，從后方能瞥見那后腦枃一下一下向前傾。

    黑白電視機(jī)的光芒灑在志凡累透的身軀上，揚(yáng)聲器還流淌著低音量的歡笑聲。這些柔和的雜音伴著志凡的睡眠，在正酣睡的志凡耳絆下化作悅耳的催眠曲。

    不曉得是否久日不見，單是瞥見那被辛勞所奪去了朝氣而變得佝僂的身影，心扉驀然泛起了一陣激昂。腹部剎時一陣鼓譟，梗塞于喉嚨間的乾涸令呼吸有點(diǎn)困難。

    獨(dú)自留守在誰也不認(rèn)識的小島上，日日夜夜待在陌生的環(huán)境里。每天疲累地回到家卻沒有妻子所慰勞的一頓熱騰騰的飯菜，也沒能看見親愛的兒女日漸成長的模樣。更甚者，說不定一日三餐也不定時。

    思及至此，實(shí)在無法想像這些日子所承受的壓力與孤獨(dú)。而在這一天，她又能夠用自己的雙手去撫慰志凡的辛酸。

    步伐一步一步邁上前去，越是接近便越是令人想念那曾經(jīng)擁抱過的體溫，以及那溫柔地在耳垂下喚著她名字的嗓音。而最懷念的，是志凡那溫暖心窩的笑靨。

    長久以來的孤寂，長久以來的思念，再也不用逞強(qiáng)地獨(dú)自支撐下去。兩顆缺陷的心會再次融合為一，融化彼此的悲傷。已姐不再忍耐空虛的淚水，因?yàn)槟莻€能為她拭去眼淚的男人終于回到她的身邊。

    她再也不是獨(dú)自一人了。

    「……我很高興，我終于盼到你回來了?！?/br>
    好不容易道出唇邊的話語幾乎花了所有力氣，語調(diào)牽帶著嗚咽。若果稍作刺激一下的話，恐怕在眼眶上打轉(zhuǎn)的眼淚便會溢出眼眸。

    曲起身子從后環(huán)抱了志凡的脖子，明明沒有覺得寒冷，此刻卻莫名地感到非常和暖。尤其是傳至肌膚的那份溫度，倏地感動得幾近落淚流涕。

    埋在這寬闊的肩膀上，耳邊細(xì)聽著志凡穩(wěn)定的呼吸。真想伴隨著志凡，在志凡的懷抱下一同墮進(jìn)甜蜜的夢鄉(xiāng)之中。

    「………到哪里去約會了？」

    然而，這驀然劃破靜謐的嗓音，卻全然不像是剛睡醒所發(fā)出的聲音。

    「誒？」大腦也未能了解頃刻間發(fā)生了甚么事，身體也剎時一怔沒法反應(yīng)過來。

    直至環(huán)抱上去的手被輕輕地挪動，本該在沙發(fā)上熟睡著的人驟然站了起來。目瞪口呆地直瞪著志凡，黑瞳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志凡每一個動作跟表情。

    瞥見了那張臉龐上沒有絲毫悅色，頭顱才開始思忖志凡剛才的說話。

    彷彿有顆大石撞向腦袋，產(chǎn)生了錯位感，那份衝擊感更是遲遲未能消散。

    「……你說甚么？」

    可是志凡那冷峻的臉色更是紋風(fēng)不動，不只沒有對久日未見的妻子面露微笑，還一臉冷漠的神色雙目滲透著不悅目瞪著她，簡直把她置身于外的外人般看待。

    根本無法理解發(fā)生了甚么事情，本以為是溫馨的相聚為何會分歧以對?？是笾痉材軐λ寡栽趺椿厥乱灾掠媚请p眸目瞪著她，但一對上了志凡的目光，那份驚愕始終縈繞不散。

    「你在胡說甚么呢……？」也沒有察覺到垂在身旁的手在微微顫動著?！改阍趺匆换貋砭蛻岩晌夷亍?？我要出去是因?yàn)橐煤⒆拥乃帯！?/br>
    志凡那質(zhì)疑的態(tài)度始終毫不動搖，甚至不愿施予半分信任，對她的解釋感到嗤之以鼻。不只委屈的心情在胸口上氾濫起來，原先仍在喜悅的心情亦諷刺地消逝了。

    面對丈夫的懷疑，彷彿置于與志凡建起隔閡的世界。明明期待已久的會面正映在眼前，落于黑瞳上的志凡卻像是遙遠(yuǎn)得伸手無法觸及。

    悲憤與哀傷同時在充斥著身軀，彷似墮進(jìn)了看不見底的漆黑漩渦之中，無法逃離的絕望感纏擾著她。只有一絲絲疼痛在回應(yīng)著悲傷，但愿這一切都只是一場夢魘。

    「少騙我，有人告訴我了。今天你跟一起踏單車了？」

    每當(dāng)那冷峻的嗓音道出一句話，心臟便緊緊揪痛著。單是垂聽旁人的片面之詞，志凡的心底里大概已經(jīng)認(rèn)定了她的背叛，只等待著她的狐貍尾巴冒現(xiàn)。

    可是她確實(shí)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志凡的事情。儘管這段日子有多空虛寂寞也好，堅定不移的心始終系在志凡的身上。

    而志凡──卻期望著這樣的結(jié)局嗎？

    對志凡來說，她只是丈夫不在便會走向別人懷抱那種不知廉恥的女人嗎？

    「單車……？」再思忖下去的話，頭顱也快被昏眩感給填滿了。不只如此，單是待在這里繼續(xù)進(jìn)行這樣的對話，似乎也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一直以來，因?yàn)檫h(yuǎn)在接觸不了的志凡，她才能堅強(qiáng)地熬過了所有難關(guān)。

    若果等待她的卻是這樣的局面的話，她之前的堅持又算是甚么呢？

    「對啊，表姊夫跟我說了，看到你當(dāng)時跟一個男人一起踏著單車。若果你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情的話，又怎么會有人看到呢！」

    再也抑壓不住嘶吼的叫喊，志凡被憤慨所支配了般，怒瞪著她的雙瞳也快要被赤紅給沾染了。

    蘊(yùn)釀在腹部的鼓譟牽起了胃部的絞痛，那激昂的情緒也按捺不下快要吞噬所有思緒，甚至連呼吸也讓她感到痛苦。

    「……我的確有做過那樣的事?！?/br>
    緊咬著下唇，夾著嗚咽的言詞逐漸吐出唇邊。

    經(jīng)志凡這么一提，她也憶起了今天的事情。要到稍遠(yuǎn)的地方于是乘坐了單車的后座，擁著坐在前方那位男性的腰間。

    在行走的那段路途上，她亦似乎遇到了志凡的親戚。但卻由于距離太遠(yuǎn)，于是未能確認(rèn)清楚便已經(jīng)被載到別的地方了?，F(xiàn)在回想起來，那應(yīng)該是志凡的表姊夫沒錯了。

    對于這位親戚并沒有甚么印象，在腦海中印記著的亦不是甚么好形象。那個瘦長身子的男人，總是露著一臉猥瑣的神色，而且言詞亦夾雜許多粗言污穢語。個性不只沒有品德，還是個多嘴八舌的男人。

    單純且思想簡單的志凡被這個男人的言詞騙過了好幾次，雖則只是個玩笑但志凡并沒有放在心上。而正因?yàn)橹痉彩沁@么一個人，很隨意便相信別人，亦因此大家也很愛捉弄他。

    然而，志凡卻唯獨(dú)不相信她的說話。

    「真是天大的玩笑，」

    這么多么令人悲傷的事情。

    「那個男人是我弟！當(dāng)時我弟載我一起去看我爸！這有甚么錯！」

    赫然，志凡的臉龐被驚愕給奪去了。難以置信般怔住了，只能目瞪口呆地目瞪著她的神色?？墒怯吃谘弁现痉驳哪樋滓仓饾u模糊起來，有甚么溫?zé)岬囊后w從眼眶溢出。

    「如果你不相信的話，你可以去問我弟弟！」

    志凡沉默了，但淚如雨下的雙瞳卻看不見此刻志凡臉上映現(xiàn)的是怎樣的表情。

    也不是不能理解志凡為何會有這種反應(yīng)，畢竟被逼分隔兩地的她也抱著同樣的擔(dān)憂。會擔(dān)心志凡有沒有三餐溫飽，擔(dān)心志凡會不會太過辛勞，擔(dān)心志凡是否太勉強(qiáng)自己，擔(dān)心志凡沒有人照顧他的起居……擔(dān)心志凡會不會有外遇。

    但是在她看不見的地方，她根本無從得知志凡的情況。所以她能做的是，相信志凡。

    儘管明暸志凡為了生計得要離家的不安、工作的辛苦還有各種擔(dān)憂與畏懼，但她在這段灰暗的日子也是不好受的，志凡有思慮過嗎。

    不只失去了丈夫的依靠，還得要獨(dú)自撫養(yǎng)兩個小孩。嬰孩的花費(fèi)還不只一般的昂貴，紙尿片奶粉藥甚么都要錢，有時候身上的金錢根本不足以吃一頓飯，也只好餓著肚子給孩子最好的。

    有時候一個人根本應(yīng)付不來，也只能找母親幫忙?？墒且膊荒芤恢闭宜饲笾?，有甚么都得自己熬下去。就算沒有錢，想去打工賺幾分錢又怕人言可畏，給丈夫掛上難聽的說話。

    在這些壓力與不安之下，唯有對志凡的信念讓她能夠繼續(xù)向前走。

    結(jié)果呢？「我也是很辛苦的啊！」

    她所努力的到底是為了甚么。

    依然一言不發(fā)的志凡帶著躊躇的目光注視著她，那微啟的唇邊似乎欲想對她說些甚么，卻又欲言又止。靜謐的空間只回響著這凄厲的泣嗚，志凡始終沒有對她說一句話。

    而在那張臉龐上，卻漾起了愧疚的表情。

    ＂對不起＂──這么一句說話，志凡比起親口對她說，只愿把這三個字寫在臉上。不過她亦不會因此而對志凡感到失望，畢竟從一開始便沒有期望過志凡會說這種說話。

    一個固執(zhí)己見的人，從沒有向任何人低頭過，又怎么能希望能從他身上得到原諒呢。

    她甚至不曉得自己哭了多久，只隱約記得自己的嗚咽劃破闇夜的寧靜，在耳邊迂回不斷。直至眼淚殆盡，零落的哭聲點(diǎn)綴了這個黑夜，在不知不覺間才停止了哭泣。

    好久沒有像今次哭得這么傷心。

    佇在窗戶前的她，哭得紅腫的雙目呆滯地眺望著夜空。一望無際遼闊的空際，被黑幕給掩去了一切，唯有守護(hù)著夜里的月亮依舊散發(fā)著那雪白無瑕的月色，溫柔地包裹住她的身軀。

    冷風(fēng)從窗戶的縫隙滲入，沾有冷意的風(fēng)剝?nèi)チ祟a邊的溫度，同時亦帶走了那些積聚過多的思緒與煩囂。頭顱空白一片甚么都沒有在思忖，凝望著明月感覺所有鬱悶的情感都不見了。

    志凡佇立在身后不遠(yuǎn)處，相隔一段距離遙遠(yuǎn)地注視著她的背后，卻沒有靠近。一直在遠(yuǎn)處守護(hù)她到哭聲制止之時，但這段無聲的隔閡卻讓他們的心漸漸越行越遠(yuǎn)。

    凋零的枝葉阻播了月夜的身影，晚風(fēng)冷颼颼地吹拂著樹干。枝干不斷搖曳著的落進(jìn)眼瞳上，一片片快將枯萎的樹葉在眼底下掉落了。

    再老的樹還是有枯竭的一天，愛情亦是一樣。

    曾經(jīng)認(rèn)為天長地久的愛，也只不過是一剎的過眼云煙。人的心也像樹枝那般搖擺不定，最后甚么都沒剩下嗎，有誰又能保証志凡的愛真會像他當(dāng)初所言一般細(xì)水長流呢。

    現(xiàn)在回想起來，感覺只是陷進(jìn)誰人的圈套，被命運(yùn)擺了一道。

    直至那一天，目見眼前的光景后，她更是放棄了所有希望了。

    佇在馬路的彼端的，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的黃皮膚偏向黑色，過于肥胖的身體顯得很笨重而失去美感，脂肪長滿在臉頰手臂大小腿跟肚皮下，以致那豐滿的胸部亦只是一團(tuán)rou令人倒胃口。

    這個女人是同住在一個小區(qū)的街坊街里，在耳口相傳之間據(jù)聞是一個風(fēng)sao的女人。何種程度的嫵媚她并不知道，但據(jù)說是已有三個小孩的婦人，孩子的父親是誰卻是一個不為人知的謎團(tuán)。

    事實(shí)上她并沒有親自與這個女人有任何接觸點(diǎn)，也沒有這個必要。倘若有機(jī)會，她亦不想與這個女人扯上任何關(guān)係。

    這女人完全漠視了自己那豐碩的身材，還穿上格外暴露的連衣裙。這沒多少布的衣裳彷彿在炫耀那全然不讓人羨慕的丑陋身軀，配上那張濃妝艷抹恐怕對方非常滿足于這個裝擺，甚至在大街上擺弄姿色。

    即使成為了人妻跟人母，她也尚算有幾分姿色。但即使是她，也對那種妝容吃不消，更何況是穿上那種姿態(tài)示人。

    然而縱使是這種女人，身邊卻有個男人。

    兩人不顧行人的目光，彷彿置于二人世界般相互依偎，甚至做出各種無法直視的親暱行為。本來打算視為臟物而厭惡地別開目光，直至那個男人的臉龐映在眼瞳上。

    不是其他無關(guān)係的他人，而是她再也熟悉不過的那個男人。

    「──志凡?！?/br>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