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八 西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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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花店長的確如他自己所說的,在男女關(guān)係上漸漸冷靜了下來。 他把全副精神都轉(zhuǎn)移到設(shè)計圖上,長時間摸著白紙,彷彿鋼琴家摸著不確定的音符, 耗一整個晚上來畫,接著沒日沒夜的將實體商品造出,倒頭大睡。 誰都看得出來他在拼了命地壓抑自己,與意志作斗爭。 偶爾店長在工作告一段落時,會下樓,帶兩杯咖啡,與我併肩間坐。 天南地北談天,或者帶一兩本精美的畫冊,放在柜臺讓我翻著打發(fā)時間。 立花明顯是擔(dān)心我的,經(jīng)常探詢似地直視我眼睛,對很多話題都小心翼翼不去觸碰。 我指著一張骷髏附黏在石柱上的圖,微微皺起眉頭:「這真讓人不寒而慄?!?/br> 「很不錯吧。翻開書頁,就好像看到一群瘋子在里頭自剖,骨血繽紛?!沽⒒ㄕf。 他修長的手指在畫冊上移動,我又看見了那只腕錶,棕色錶帶,銀色方框的腕錶。 「店長總是戴著這支錶呢?!刮衣唤?jīng)心地問:「是重要的人送的嗎?」 立花的動作忽然靜止了。夕陽斜照他一張冷漠的俊臉,光線像是親吻輪廓一樣, 緩緩移動,在睫毛底下形成憂傷的陰影。淺棕色的眼珠,水玻璃似地寒光四射。 「是母親給我的餞別禮。」立花的手握緊了,指甲深深地掐進肌膚表面。 他專注地注視錶帶:「學(xué)生時代,曾經(jīng)有那么一陣子我非常恨她。 就連看見其他家庭相親相愛的畫面,都會感到渾身不舒服。想走過去, 對那些孩子們說,全天下的母親都是自私的。祇要尋找出最脆弱的縫隙, 將溫柔的面具一吋一吋剝下來---就會發(fā)現(xiàn),里頭住著冷血自私的怪物。」 我靜靜聽著,感覺胸膛里的心跳變得越來越快,血液似乎要逆流了。 「年輕時候總會有一些憤世嫉俗的念頭啊?!刮业驼Z:「恨與愛是一體兩面。 你有多恨她,就代表了你多么在意,多么渴望她的愛?!?/br> 立花沉默了一下,慢慢解開錶帶,露出手腕上好幾道深刻的傷疤。 「有一段時間,我一直想尋找,將親情置于愛情之上的母親。如此一來,至少我還能, 稍稍相信親族之間的牽絆是緊密而無可分離的---可是、怎么找都找不到。 那些有著母親身份、渴望著愛的女人,總是過不了多久,就變得越來越奇怪?!?/br> 「祇要聽見:我愿意丟下丈夫與孩子,跟你一起離開!這句話,我就會刻下紀錄。 一面看著血液竄流而出,一面覺得想哭得不得了......無論如何都不應(yīng)該丟下家庭的。 面對誘惑、也不該動搖的,為什么她們總是這樣輕易就拋捨重要的東西?」 「所以你才刻意逃避穩(wěn)定的關(guān)係嗎?」我抓住立花的手腕,姆指輕輕壓觸傷疤: 「直到現(xiàn)在都沒有辦法好好去愛......因為害怕再一次被拋棄,被衡量份量以后捨下!」 立花面容一下子慘白得可怖,一雙眼睛從瀏??p隙定定望著我,和我對峙著視線, 好像我正在挖他的皮rou,在體內(nèi)建造圣堂及鐘聲......他傷疤橫陳的手腕發(fā)著顫。 垂下頭,我將冰冷的臉貼在立花的肌膚上,彷彿正在安放生命中的冷或者熱望; 然而真正嵌入的,卻是包藏禍心的倒鉤,我在等待,等待壓抑許久的男人動搖軟弱。 「我想看律的傷口?!沽⒒ǖ吐曊f話。 我沒有動,靜靜待著。任由他的指尖撩開發(fā)絲,觸碰后耳驚心的疤痕, 撫摸傷害事件那一夜的痕跡。室內(nèi)祇有空調(diào)運轉(zhuǎn)的聲音,我們都沒有說話。 淺蜜糖色的瀏海散落在我的耳際,接著是鼻尖,接著是唇---立花發(fā)著高熱的唇, 貼在我穿了許多孔的耳廓上:「在天橋下發(fā)現(xiàn)律的時候,我心跳都快停止了。 那么多的血。我忽然產(chǎn)生可怕的想法---倘若在吻過你以后,硬是把你留下來, 或許就不會發(fā)生這樣的事情了?!?/br> 「寧可先吃掉我,也不希望見到別人糟蹋你看中的食糧,是嗎?」我眼神空洞地問。 「這么說的話,你會怕得逃走吧?!沽⒒ㄒ汇叮S即苦笑著,垂下了眼簾。 「有什么好逃的......我根本沒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刮姨痤^,神情慘然: 「知道絕望是什么顏色嗎?絕望是顏色淺一些的死亡、腥色的碘酒!每天睜開雙眼, 就在里頭漂流掙動,我祇不過是每天被生活逼得精疲力盡,赤裸在死中的活人! 沒有逃走的力量,也沒有丟棄一切的勇氣,能求救的對象,一個也沒有--- 到最后連眼淚都變得沒有必要了。天橋那一晚的傷害,又算得上什么!」 窗外,秋日的窗外飄起了細雨。 雨霧灑落在街道上,行人紛紛走避。天色變暗了。 我被立花牽上了樓,跌跌撞撞地走過一張一張凌亂的草圖,倒在柔軟的床上。 襯衫敞開了,立花像是要修補傷痕似地,執(zhí)拗地舔舐我肌膚上每一吋細微的疤。 接著被解開的是褲檔,他從里頭掏出我的yinjing,嫻熟地吞進喉嚨深處。 我又想起了秋葉,想起他暗夜里泛著光的黑眼睛,單薄的肩胛骨,想起他說過: 立花的心底,藏著一根繃緊的弦;充滿殘缺的愛與恐懼、欲望和傷害。 祇要輕輕撩撥,就像是打開了引起漩渦的機關(guān),容易游入,不容易掙出。 「道雪......」頭一次,我直呼立花的名字。 「把其他人都拋棄掉吧,你已經(jīng)不需要了?!故种覆暹M滑順的發(fā)絲,我摸著立花的頭, 彷彿他是全世界最乖的孩子:「有我在這里。永遠、永遠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br> 那虛假的謊如同薄膜似地黏在臉部肌rou上,牽動著神經(jīng),我捧起立花冷俊的臉龐, 露出一抹垂憐的微笑。立花表情驟然扭曲了,我的話語,正在他骨里最柔軟的地方插針。 他用淌血般的眼神瞪視我,良久。然后像野獸一樣將我翻轉(zhuǎn),粗暴地試圖進入我的身體。 由于沒有潤滑,前幾下立花沒辦法順利進去,我倒是疼得冒了一額冷汗。 他拉開一旁的抽屜,戴上保險套并在前端好好地抹上潤滑劑,才重新貼上來。 在這時候我已經(jīng)后悔了。 第一,我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天橋下發(fā)生的恐怖記憶,像是滲進毛細孔一般揮之不去, 立花半強硬的性愛方式,讓我感到一陣眩暈反胃,生怕做到一半就吐了滿床。 第二,由于太緊張的關(guān)係,我控制不住地開始滿腦子胡思亂想。 大學(xué)聯(lián)誼一次也沒有去,沒交過女朋友,更遑論發(fā)生性關(guān)係。但系上假若舉行, 過去半年和多少男性發(fā)生過性行為的記數(shù)賽,我恐怕能莫名其妙地奪下男子組冠軍。 第三......沒有第三了。 強烈的異物感侵入腸道,我發(fā)出一聲呻吟,差點罵出聲音。 立花挫骨揚灰似地抱緊了我,一個勁的往死里cao,像是生怕我反悔。 他的牙齒猛地咬入我僵硬的后頸,像是發(fā)狂飢餓的野狗,恨不得喫了我的rou。 我被搖撼得抵受不住,眼冒金星,一雙手揪著床單快擰出血來。這可不是運動比賽, 能夠喊暫停調(diào)整戰(zhàn)術(shù)喘口氣!汗涔涔的軀殼互相抵著摩擦著,我感到發(fā)根發(fā)涼--- 肌膚表面竄過一層又一層電擊般的酥麻感,這傢伙,還真懂得怎么跟男人做! 「很疼嗎?」立花的手伸到我前面摸了一把:「看你沒什么精神?!?/br> 「不大......習(xí)慣?!刮掖謿猓瑨暝死习胩觳呕爻鲆痪湓?。 「多做幾次就會習(xí)慣了?!沽⒒ㄎ橇宋俏业亩常骸笗屄墒娣??!?/br> 發(fā)覺自己說錯話,得到反效果......我一陣氣苦,恨得險些把舌頭咬掉! 在那之后幾天,走路都有些不自在。連衣領(lǐng)摩擦肌膚都覺得介意,或許是, 后頸與肩膀殘存著牙印與吻痕的關(guān)係吧。整個人昏昏欲睡,有些頹散。 一晚下班和秋葉約在小攤子喝酒, 點了一盤三支裝的雞rou串,他一見我就竊笑。 「不出所料?!骨锶~笑著說。 「嗯?」我臉色有點不對,叫了一杯啤酒。 「你們做了吧?!顾麥惤疑磉叺驼Z。 「......」 「做了?」 「算是吧?!刮依_拉環(huán),湊近杯緣喝了一口帶著冰涼泡沫的酒液。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有這種敷衍的回答?!?/br> 「那......做了?!?/br> 「是嗎?!骨锶~夾了一塊關(guān)東煮到我的碗里。 「嗯?!?/br> 「自己注意點......別受傷了噢?!?/br> 「你才是吧。」我咕噥著:「每天這樣玩,身體總有一天會受不了的。 而且,你也差不多要畢業(yè)了吧......多多少少該認真些,已經(jīng)不是成天往外跑的時候了?!?/br> 「律是在擔(dān)心我嗎?」秋葉率直地笑了,眼睛瞇起來彎彎的:「口氣好像老師啊。 律是老師的話,我一定會乖乖去學(xué)校的。對難過的事情也不會介意了。 下課后,就是享樂的時間。在美術(shù)室的素描臺,在音樂教室的鋼琴上大搞一場, 保健室的床也不錯。那邊有很多藥膏,你可以踐踏我,讓我好好地愛你的靴底, 然后為我療傷......這樣的話,我一定會覺得很滿足的。滿足到要死掉的地步。」 「為什么說到后頭話題總是會偏掉啊?!刮冶磺锶~逗笑了:「明明臉皮就很薄。 怎么就愛逞強,讓自己說一些難為情的話呢?你看你臉都紅透了,脖子也是?!?/br> 「那、那是因為有點喝醉的緣故。」秋葉著急地辯解。 他轉(zhuǎn)過頭正想對我說些什么,卻整個人驚呆了,癡癡地看著一對情侶經(jīng)過。 「西村學(xué)長......」他臉色鐵青地喃喃低語,并一下子站了起來:「學(xué)長!」 叫做西村的男人驚訝地轉(zhuǎn)了過來,那是有著運動員體型,個頭很高的年輕男子。 留著刺蝟頭,皮膚曬成健康的小麥色,長相看起來很爽朗。 他與秋葉四目相對了一會,才抬起手,露出一口白齒的笑容, 熱情地打招呼:「哦!是秋葉啊?!?/br> 「這位是......」女伴疑惑地問著。 「高中時代的學(xué)弟。」西村對她說:「等我一下?!?/br> 西村邁開腳步走了回來,秋葉就像整個人被抽空一樣,呆呆站在原地,動彈不得。 「學(xué)弟還是一樣,長得比女孩子還漂亮啊。原以為你多少會抽高點呢?!?/br> 西村笑了笑,目光慢慢掃過秋葉的臉,然后移到我的身上:「你朋友?」 秋葉微微張開口,卻一點聲音也沒有發(fā)出。他雙手顫抖,看起來簡直就快要溺斃了...... 「啊,對了。改天讓我請你吃頓飯?!刮鞔逄统銎A,遞了一張名片給秋葉: 「在學(xué)校的時候,總覺得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我也快要訂婚了,你會祝福我吧?」 秋葉不由衷地點了點頭,伸手接過了名片。西村拍了拍秋葉臂膀:「過去的恩怨, 就讓它成為往事,不需要再提起了。當(dāng)作是我們之間的祕密吧?!?/br> 「那么,再見了?!?/br> 西村走向女伴,情侶倆一起回頭,笑著與我們揮別。 目送著西村與未婚妻離去的背影,秋葉幾乎是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渾身都洩了氣。 大顆大顆的眼淚,在眼眶里滾來滾去。 他咬牙捏緊了那張名片:「畜牲......」 「是他嗎?那位誣陷你說謊的學(xué)長?!刮覇枴?/br> 「嗯?!骨锶~撕開濕紙巾的包裝,抹了抹那張可憐兮兮的臉。 「像那種惡劣的人,為什么還能獲得幸福呢。為什么能毫無罪惡感,笑著說出那些話。 我實在不明白啊。擅自把別人的人生弄得亂七八糟......到頭來變得越來越悲慘的, 只有我一個人而已?!?/br> 「倘若謬誤與惡意能用一聲道歉來修補的話,世界上,就不會有那么多悲傷與痛苦了?!?/br> 秋葉低語著,用指尖撥弄那張皺成一團的名片。 「學(xué)長欠我的東西還真不少?!顾酀匦ζ饋?,幾乎又要流淚。 「他從來沒有,一次也沒有給過我機會,讓我擁有說完一句話的時間。 被喜歡得不得了的人,這樣殘酷地對待著,總會漸漸覺得絕望,覺得人生不值得活的。」 「你還會跟他見面嗎?例如吃飯之類的?!刮夷暻锶~的側(cè)臉。 他披著學(xué)生外套,瀏海垂散在雪白的額前,身影看起來格外單薄。 「或許吧?!骨锶~輕聲說:「即使對我來說,那就像是撲向懸崖似的---還是有話想對他說。」 「說什么呢?」我忽然有了不祥的預(yù)感。 「永遠沒辦法原諒你,永遠沒辦法笑著祝福你......之類的氣話吧?!?/br> 秋葉幽靈似地笑起來,好像在笑自己傻:「能想到什么就說什么就好了。坦率一點?!?/br> 「一定可以的?!刮遗牧伺那锶~的背,安慰似地。沒有錯過他眼底一閃即逝的落寞。 他低著頭,將名片捏得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