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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相知相食在線閱讀 - 第二十五章(上)

第二十五章(上)

    笑鬧影劇中有一種很常見的橋段,老公閃電歸家,正在偷漢的老婆慌了手腳,光著身體的姦夫急急忙忙從窗臺溜走,或是躲入牀底。那一天我便親身演出了這樣一段戲碼,只不過我衣衫整齊,事發(fā)時并非在做姦夫,身邊自然也沒有yin婦或yin夫;同時,我并不是吊在窗外或趴在牀底。此事不可不澄清。

    我聽著電梯叮一聲響,來到我這樓層,樓下保安正朝對講機(jī)懶洋洋地問我家中那兩名搬家人手:「曾先生在嗎?你們叫曾先生去應(yīng)門,有位唐先生正在上去──」

    我瞬間拉開一條門縫,斜身竄入了鄰居何太太家。

    這是我離境之前最后一次看見唐家祥,萬萬想不到這一場未完成的道別會把我搞得像個姦夫。我不謝天、不謝地,只感激晨早買菜回來的何太太。她尚未看清從電梯出來的是熟面孔唐先生,我已光速掩上了門,只留窄窄門罅。

    挽著菜籃的何太太小聲問:「上來那個人這么兇?。磕氵@么怕他?」

    我說:「他不是兇。他是愛上我了,一天到晚去我餐廳糾纏我,我說我不愛男人他還不死心?,F(xiàn)在我辭職出國,他還要跟來,鬧得我搬幾個箱子也不得安寧?!?/br>
    何太太點頭道:「原來是這樣?,F(xiàn)在這時代同性戀也很公開,我是不懂的,不過你長得像個電影明星,也不能怪人家喜歡你?!挂娢冶砬橐蛔儯泵Ω目冢骸缚墒悄悴幌矚g男人,那還是趕緊躲著他吧。這個人是不是變態(tài)?要不要我報警呀?」一手已抄起了話筒。

    這下?lián)Q我緊張地說:「不必,不必,jiejie,請你忙你的吧?!?/br>
    ──唐阿祥,對不住了,我把你說成窮追不捨的單戀癡男不是要佔你便宜,不是得不到你才意yin你,實在是形格勢禁,我不這樣說,何太怎能收留我?我若說你是債主或黑社會,恐怕被攆走的是我。

    唐家祥站在我已然幾乎清空的居室門口,向里邊問:「ariel是不是在這里?我想見他?!?/br>
    我蝸居數(shù)年的小單位眼下只剩了幾個未運(yùn)往倉庫的大紙箱,于是唐家祥的略低男中音便出現(xiàn)了回音效果,有點惹笑,很像廉價卡拉ok的音響,可是我笑不出。

    當(dāng)年從海外失意歸來的我,沿路打著雜工,從這個空蕩蕩的居室出發(fā),打造起一個烹調(diào)度日的小小夢想,在夢想中結(jié)識了那么多患難良朋。而今這個夢想亦并未破滅,它只是去了更值得它的人手上,那就是陳可棋和譚倩儀,兩個各有各大器的女人。一個美艷,另一個清麗;一個對我很重要,另一個是唐家祥未來的皇后。

    我的小小煮食夢將會被她們造得更加華美燦爛,超出我所能達(dá)成。這個夢的交接,我無須遺憾。

    小棋在屋內(nèi)說:「他不在這里。他已經(jīng)出發(fā)了?!?/br>
    唐家祥說:「前天我才見過他,昨天他在電話上說你們要開會,不讓我去接,怎么會現(xiàn)在、今天、剛剛才到中午,突然間就出發(fā)了?他難道不親自運(yùn)他的箱子?」

    小棋說:「這里有我和阿梁,倉庫的人即刻就到。其實很容易搬運(yùn)的,連我都不必出力呢。」

    「不好意思,我、我有點急,我不是不信你們,可是我……」他說話仍然很是含蓄守禮,「……我只是很想再見他一面。能不能請問,還有沒有辦法可想?他的手機(jī)沒有停話吧?為甚么我早上打,他沒有接?」

    「我不知道。可能很快停話?!剐∑逭f,「畢竟都不定居在這里了?!?/br>
    外面安靜了一會兒。我湊到窄縫上,唐家祥一身西裝,整個人光潔漂亮得那么耀眼。這傢伙一定是趕著公司早晨會議結(jié)束馬上殺過來。太遲了,你公司周會不在星期一開而是星期二,這我也算計好了。

    他左右看了看,好像在找尋靈感,一手不安地在臉上摸來摸去,我猜這菸鬼肯定是心一急便犯菸癮了?!杆浴詔hia說的沒錯嗎?他要去北方的長途跨境火車上工作?哪一間鐵路公司呢?哪一條線?跨甚么國家?中亞諸國?還是西伯利亞到中國?還是歐亞洲際呢?」

    小棋答:「詳情沒有人知道,也許將來他寄明信片到餐廳里,我們就知道了。」

    唐家祥放低了聲調(diào),輕聲說:「……可是我等不及?!?/br>
    小棋說:「對不起,我們也都沒有辦法。唐先生,我有個好奇的問題想請問你?!?/br>
    「請說?!固萍蚁槿哉镜霉P直,雙肩卻頻頻起伏,壓抑般的深深呼吸一陣比一陣響,到后來有如嘆息。

    「你是怎么在兩天之內(nèi)突然發(fā)現(xiàn)的?」

    我們結(jié)婚吧,陳可棋小姐!你怎知我想問這一題的?我又想將耳朵壓到縫隙上聽個分明,又不愿錯過偷覷唐家祥的任何一分鐘,為難了一秒后,決定還是讓眼睛保有優(yōu)先接觸他的位置。

    唐家祥聽到這問題竟放松了幾分。我看見他的側(cè)臉很淺地苦笑了一下,才給出解答:「那天我打電話給thia,她接聽時的環(huán)境很靜,說是在路上關(guān)起窗子開車。我跟她說笑間聊,問怎么沒有放她喜歡的音樂?她說等一下再放。這時候有人在她旁邊說了一句話?!?/br>
    我不由得像是聽推理廣播劇一樣期待了起來。

    「那是個陌生男人的聲音,說的是『陳小姐,發(fā)票按月寄嗎?』,那個陳小姐說了甚么,我沒聽見,可是那個男人聲又說:『要開一張也可以,反正曾先生已經(jīng)付了兩年的錢了。』」

    小棋說:「這樣你都能猜到?怎么不猜是我跟廠商訂購食料?」

    「單有這件事當(dāng)然猜不到?!固萍蚁榈?,「可是我已經(jīng)知道thia說的不是真話。我隨后就問她車開到哪里了?很久沒見,中午一起吃個飯好不好?一點鐘準(zhǔn)時見?可是她說,她會走a209路再接著上高架路,那兒一到中午便塞車,于是和我約一點半?!?/br>
    他低頭踱起步:「a209路上有一家老字號的私人倉庫。而在一個多星期以前,我在ariel家的浴室地氈上,無意間看見一捲膠帶和一把剪刀,連續(xù)放了三天都沒有移走。他這個人潔癖出名,每樣?xùn)|西有每樣?xùn)|西的位置,再忙也不會隨手亂擺,怎么會容許這種跟梳洗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雜貨放在浴室地面,還放了三天?」

    原來那時他已經(jīng)懷疑我了。一切逃離的步驟都太狼狽,難免破綻處處。而我被閉關(guān)廝守的甜蜜幻象沖昏了頭,竟以為他與我一般沉浸其中。

    果然他又補(bǔ)充:「我也在他家見到紙條上抄著五碼代號,沒頭沒腦,可是我常飛行,一看就知道是航空訂位代碼……還有一些家居細(xì)節(jié),怎么看也覺得他要遠(yuǎn)行,而且是很匆忙的遠(yuǎn)行,逃難似地。不過那些事涉及他的隱私,我不好說。而他一個字也沒有漏出口風(fēng),頂讓的事情更是瞞得密密實實,又令我以為是自己太多疑了。」

    小棋沒有回應(yīng),倒是阿梁忍不住鼓掌讚賞:「精彩!你應(yīng)該去做偵探,或者幫人捉姦?!?/br>
    我差點在何太太家噗嗤笑出來。唐家祥擠出一點笑容:「哈,謝謝你的提議,我將來如果轉(zhuǎn)行,會考慮考慮?!?/br>
    小棋說:「你試試打給他吧。可是他這時到底在哪里,全餐廳沒有一個人知道?!顾D了一頓,問他:「thia告訴你餐廳的事了吧?」

    「上午email說了?!固萍蚁橛只謴?fù)了焦慮神態(tài),「可是你們先別叫我老闆。老闆是thia,我還不是股東……我……我現(xiàn)在沒法子想這些?!顾凰厕o窮,「不好意思,我先失陪了。祝你們順利。」

    他倉皇鑽往電梯間,撳了按鈕,豈知突然又走了回來,嚇得現(xiàn)身一半的我身體一彈,縮回何太太家里。原來他是為了盡一盡未來老闆的禮數(shù):「我想我們很快又會見面了,談?wù)乱郧跋日覀€時間一起喝杯咖啡,怎么樣?你們公休日的時候,我可以訂外賣去探班。」

    阿梁很重實際:「你還沒有入伙就先破費呀?」

    唐家祥說:「拜託,我探班的時候就是ariel的朋友?!?/br>
    他重新告辭的儀式很大方,大概是在電梯口整頓過自己的心情。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把朋友當(dāng)同事或下屬之時,是怎樣應(yīng)對進(jìn)退。這個人木訥雖木訥,并非不懂人情世故。他相當(dāng)保護(hù)自己,卻不至于刺著他人。原先我還有點擔(dān)心他的笨口笨舌會誤傷我的昔日下屬兼患難兄弟,現(xiàn)下看來,是我多慮。

    真的沒甚么放不下了。小棋與阿梁隨同搬運(yùn)工人離開我的凈空住所之時,我們?nèi)藫肀г谝黄稹N也⑽磫为殦肀∑?,在我們?nèi)奔绨虼钤谝粔K的時候,小棋叮囑:「邊境火車常常有搶匪,各國國界治安很差,一天到晚都有新聞,你舉目無親,可不要被打劫啊?!刮以谒念~頭上蹭了一下,意思是你放心。

    阿梁則說:「不管你交甚么顏色頭發(fā)的女孩子,她們的照片記得多寄幾張回來?!刮以俣忍裘迹骸敢粡埦秃昧?,你沒事要好幾張,想用來干甚么勾當(dāng)?」

    我倚著露臺的門,看他們背影離去。小棋臨出門我叫住她:「喂,你記不記得──」

    小棋回過身來,大捲發(fā)在空中畫出一道波動的流線。

    我的本意是要問她,記不記得和我有過遙遠(yuǎn)的情緣牽扯,是不是初見我便似曾相識。因為很久很久以前,她的確淡淡地喜歡過我,那時的她甚至是我第一個女人,這種不上牀不相識的交情竟在今生重演??墒悄菚r我對她幾乎不曾留心,我們始終沒有說開任何曖昧情愫,也各自有了鐘情對象。見她轉(zhuǎn)身,我改變了心意:「我問你記不記得,我叫你每個月要修剪一次瀏海?」

    「你真無聊。你說是因為你喜歡看,可是你又不是我老公。況且少了你在旁邊囉嗦,我樂得省理發(fā)錢。」

    我說:「好,你不修剪也好?!剐∑宓裳郏骸笇ρ剑愎芪夷敲炊?。」

    我微笑道:「等你瀏海很快遮住了臉,你早晚變成女鬼或瘋婆子,註定單身到底。這樣,等我回來就有指望了?!?/br>
    到這空屋真正留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我走出露臺。手機(jī)忽然來了一條訊息,是阿梁,「唐先生還在樓下,你下樓時小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