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臉頰上的淚水早就干掉，像是做了拉皮手術(shù)，緊繃繃的。

    下床去洗手間用冷水沖了臉，頭腦突然清凈了。過于清凈，以至于什么都沒有，空空蕩蕩的。抬頭看看鏡子里的自己，面無表情。

    哭著哭著居然睡著了，史無前例。我想大概是腦缺氧吧。

    走廊上沒有人，回蕩著淡淡的圣誕音樂。窗框上圍著一圈小小的彩燈，就算沒有人看到，依然按照命中註定的頻率獨自閃爍著。

    我數(shù)著自己的心跳聲，像只幽靈一樣，一步步無聲的穿過走廊，下樓。

    沒有穿鞋，冰冷的地板刺著我的腳。光線和音樂在餐廳那里聚集，我躲在角落，看著那一桌子的所謂圣誕大餐，聽著水晶酒杯碰撞發(fā)出的清脆聲響，卻不想走過去填補那群人中間的空位。

    那是他們給我留的位子，他們要我乖乖的困在其中。而那個位子，根本不屬于我。

    「mommy，我去看看龍珠醒了沒有?！贡R佳突然站了起來。

    「她要睡就讓她睡吧，我還圖個清靜?！贡Rmama臉上的厭惡毫不掩飾。

    盧佳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出來。我連忙躲到柜子后面的陰影里，看著他低頭從我面前五米處走過。

    他在明，我在暗。他側(cè)臉上的每一絲表情都那么清晰。

    盧佳在愁什么？愁怎么把我這個惹事的精擺脫掉么？

    后悔了吧，悔不應(yīng)該惹上這么個沒品的女人。百般呵護，最后發(fā)現(xiàn)當初自以為是的天然水晶，不過一塊兒破玻璃。

    不晚，一切還沒有成定局，后悔還來得及，那有一塊兒鉆石擺著呢，垂手可得。

    「龍珠~」我聽見樓上門「咣」的發(fā)出巨大聲響。盧佳順著樓梯跑下來，語速急切：「龍珠沒有在臥室里?！?/br>
    「怎么風風火火的，有話好好說。」盧mama不愧是老姜，「什么龍珠沒有在臥室里，那她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兒。我本來是把她放在她的床上睡覺的，現(xiàn)在她床上沒有人，洗手間也沒有。樓上的幾間我都看了，都沒有。」

    「這有什么著急的。她那么大個人，還能在這房子里走丟了不成?！贡Rmama可真鎮(zhèn)定。不過她說得也對，我又不是個嬰兒，我睡醒了自然會走動，難不成還躺在那里等著別人來叫？

    「我去露臺看看?！过埾栾@然不如盧mama淡定，起身的時候差點兒把椅子掛倒，椅子腿兒和地面摩擦，發(fā)出刺耳的聲音，惹得盧mama又皺起了眉頭。

    她把叉子丟在盤子里，氣得呼呼直喘，「這還讓不讓人好好吃頓飯了?！?/br>
    「mommy，別生氣?！贡R佳過來安慰盧mama，「我找到龍珠，讓她好好給您賠不是?！?/br>
    「我也幫忙找?！过堅シe極性還真高。只是還沒站起來，就被盧mama拉住了，「不要跟他們瞎胡鬧?！?/br>
    張嬸和小玲都被帶動起來了，盧佳和龍翔樓上樓下亂竄。我徹底發(fā)揮自己從小練就的躲迷藏功夫，敵進我退，在盧家復(fù)雜的地形里，和他們兜圈子。

    「寶貝，你在哪里……出來，不要跟我鬧脾氣了……乖，快出來……我以后都不說你了，不要躲著啊……寶貝，再不出來打你屁屁噢……」盧佳吆喝得還真猛。

    我坐在壁櫥里，把冰冷的腳伸進他的鞋子。好大。

    自己的路還是要穿自己的鞋走，穿別人的鞋走路，怎能不跌跌撞撞的。

    「龍珠……龍珠……」龍翔的聲音偶爾從這里那里冒出來，敲打著我封閉的心臟。

    我躲在大廳的柱子后面，偷偷瞥一眼快要抓狂的龍翔。哥，算了吧，找我出來干嘛。我沒那個本事，做不了你的好meimei，過不了你給我準備的美好生活。我努力了，但是沒有用。我天生不招人待見。

    平安夜的歌聲在眾人的吆喝聲中被切成一段段的碎片，整個節(jié)日因我而毀于一旦。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這種經(jīng)驗，看著這一群人因為自己被折騰得天翻地覆，感覺真他媽的解恨。起碼，能讓你有種被強烈重視的感覺。

    人總是找不到了才著急。

    但是與此同時，你也會看到他們從未在你面前展露的另一面，心里撥涼撥涼的。

    「行了，你們鬧夠了沒有。」盧mama終于發(fā)飈了，「好好的一個平安夜，就讓那一個小丫頭給折騰成這個樣子。我看她根本就不在這棟房子里了。」

    「那我出去找她。」盧佳抓起自己的車鑰匙。

    龍翔干脆把門口的衣櫥都打開了。

    「都給我回來坐好，誰也不要去找她。」

    「可是，mommy，她一個人……」

    「她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懂得自己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她既然要往外跑就跑吧。咱們盧家還容不下她鬧騰了。」

    「mommy，您不能……」

    我不想聽他們爭辯，偷偷上了樓換衣服。既然他們都以為我已經(jīng)離家出走，我也不能讓他們冤枉我。

    裹緊了大衣，揣好了從盧佳的錢包里翻出來的白金卡，我站在大門的側(cè)影里回頭看看這棟漂亮的小洋樓，居然一點兒留戀的感覺也沒有。確切的說，從我醒來的那一刻起，心情就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平的一點點兒皺褶都沒有。看他們在我面前忙來忙去的找我，很好笑，但是笑不出來。

    他們找我，真的是因為不能沒有我么。還是因為那所謂的責任。

    誰離了誰，地球都會轉(zhuǎn)動。誰沒有了誰，第二天還是一樣要起床吃飯上學上班呼吸生存。

    風吹過來，臉頰涼涼的。但我知道那不是淚，那只是老天爺難得配合我的心情飄下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