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我不離開你
朦朧中,遠處似有雞啼,原婉然睜眼,床內(nèi)壁因天光照進而微亮。 該起床了,她在枕上挪了挪身。 才稍微動彈,由后方環(huán)在她腰間的手臂便收緊。她翻身向后,環(huán)住她的健臂松開些,但依然不放。 微明的屋內(nèi),趙野的輪廓映入她眼簾,雙眸熤熤,鼻梁高挺。 她摸向他臉龐,輕聲問道:“睡不著嗎?” “起得早。”趙野一把攬過她往懷里摟。 薛mama過世以后,趙野更常擁抱她。 薛mama亡故那日,臨終時便移到堂屋靈床,當她斷氣,原婉然忍住眼淚,對她說些“病好了”之類,習俗上讓亡者安心的話。 趙野守在一旁傾身握住薛mama起水泡的手,一動不動,深深盯住她,似乎還期待任何響應(yīng)。 他人高馬大,寬肩闊背,然而當下他的身影像個孩子,路上人走光了,留下他迷失坐在路邊,期盼母親尋到他,帶他回家。 原婉然輕輕抱住趙野,不得不道:“相公,放手吧?!睋?jù)說人死后幾個時辰內(nèi),神識脫離rou身,期間旁人觸碰會令亡者極痛苦。 趙野轉(zhuǎn)頭對著她,神情如夢初醒。他望回薛mama,將她的手輕輕擱回靈床上,緩緩松開。 “mama,您自由了,路上好走。”他說,非常鎮(zhèn)靜溫和。 孩子永遠被留下了。 往后夫妻倆料理喪事,接待吊客,趙野百忙之中照應(yīng)原婉然,唯恐她累著。這般行事滴水不漏,處處合式,看似他應(yīng)付現(xiàn)實自如,原婉然卻無法放心。 薛mama乃罪臣之后,下葬后家屬即孝滿除服,收拾完屋內(nèi)外白事布置,原婉然便回繡坊上工。 繡坊一如往常熱鬧,繡娘們與她多日不見,都聚攏過來寒暄聊天,談著談著,便論及繡坊內(nèi)外兩椿大新聞。 外頭那椿出在某家王府世子身上,他強jian民女事發(fā),顯宦貴族出面說情,皇帝也過問,府尹照樣依律處死世子。繡坊內(nèi)那椿跟官來儀相干,她跟裁縫鋪的師傅據(jù)說論及婚嫁。 “官姑娘那事,當真的嗎?”原婉然半信半疑,她告喪請假不到一個月,官來儀的終身大計便柳暗花明又一村了? 繡娘道:“人家厲害,一邊巴結(jié)趙爺,一邊釣著小鄧師傅,攀高枝沒指望,立時見風轉(zhuǎn)舵?!?/br> 大伙兒聊著,開工時辰到了便散開干活兒,下工了,趙野按時來接送,這么過了一陣子,生活彷佛又回歸平常。 一日原婉然在家,進書房找趙野,瞥見桌旁字紙簍里躺了一些撕毀畫稿。 她定睛睇去,拿起幾張端詳,“畫得差不多了,怎么就撕了呢?” 趙野伏案作畫,“畫得差?!?/br> 她留心審察畫稿,道:“挺好的啊。” “不夠好?!壁w野抄起案上畫稿揉成一團,從鼻子重重呼出一聲濁氣。 她走近前,撫上他眉心皺結(jié),剎那他舒展眉頭,神情松緩趨于柔和。他攬過她,讓人坐在腿上。 “晚飯想吃什么?”他溫聲問:“或者上館子?” 原婉然口里應(yīng)答,分神回想才剛被揉成紙團的畫稿,畫的書生與千金相會后花園,跟字紙簍里那幾張一般的題目。 從前趙野作畫也挑剔,一個題目不吝于花工夫作各種嘗試,但從未煩燥。 后來田婀娜來訪,帶來壞消息。 薛mama病前,田婀娜隨客人出遠門,一回京先上墳祭拜薛mama,再趕到四喜胡同探視趙野。 趙野招呼她上炕坐,談完薛mama生前死后事,便單刀直入,“上次托你打聽大哥的事,可有下文?” “沒?!碧镦鼓然锎鸬?。 趙野眼中兩道精光定定凝注,兩人視線在空中對峙片刻,田婀娜癟了癟嘴。 “真要聽?” “伸頭一刀,縮頭一刀?!?/br> 田婀娜嘆息一聲,只得道:“韓大哥在軍中立了功,升為總旗,品級七等,因此升遷去向都記檔。我那相好調(diào)閱,韓大哥的檔案記戴到他調(diào)入懷化將軍麾下,再下來便沒了?!?/br> “可是文書繁多,尚未錄入?” “戰(zhàn)爭結(jié)束已久,這類人事文書早已錄入完畢?!?/br> “或許謄錄官吏漏記?” “機會低微,記檔后有另一人負責核對?!碧镦鼓韧nD半晌,道:“我相好推斷,恐怕上頭派給韓大哥不能見光的差使,所以再無記檔。” 原婉然坐在趙野身畔,心里咯登一聲,趙野伸手托住她背后,問向田婀娜:“什么樣的差使?” 田婀娜眼珠一溜,瞥向原婉然,原婉然隔桌傾向她,道:“你直說無妨?!?/br> 田婀娜這才開口:“譬如到敵營刺探軍情、刺殺權(quán)貴顯要。” 原婉然天靈蓋似澆來一桶冰,她對于軍中“不能見光的差使”毫無頭緒,但覺兇險,卻萬萬沒想到那么兇險。 趙野攬上她肩膀,問田婀娜:“你相好還說別的沒有?” 田婀娜停頓半晌,投向趙野的眼神掩不住矜憐。她細聲道:“萬一失手,朝廷不認不救。” 稍后,趙野離開添茶水點心,田婀娜對著原婉然若有所思,末了平心靜氣說:“嫂嫂,幸虧你在?!?/br> “嗯?”原婉然猶然為韓一的消息震驚,反應(yīng)不過來。 “mama沒了,小野哥哥恢復得比我預(yù)料好上許多,是你的功勞?!碧镦鼓鹊Φ溃骸八芤姓棠?。” 自那天起,趙野字紙簍里廢棄的畫稿多了,上頭圖案則潦草起來,好些畫上幾筆便作廢。 原婉然探問,趙野聳聳肩,笑道:“拿不定主意畫什么好?!笨此迫魺o其事。 然而一天深夜,她迷糊醒來,發(fā)現(xiàn)趙野捧住她臉龐就著月光端詳,彷佛要確認她是真的,真的就在眼前身邊。 原婉然驀然心頭雪亮,睡眼惺忪鉆進他懷里,“我不離開你?!彼崧暤馈?/br> 他緊緊抱住她…… 而今原婉然抱住他,心里一個念頭隨著晨光越來越亮。 她起身上工去,走進繡莊門口時,忽然回頭。 趙野坐在車上看著她,全神貫注,不意她扭頭看來,旋即微笑,下巴往前一抄,示意她進去。 原婉然回身進繡坊,沿著游廊前行。 初進繡坊時,她忐忑不安,深怕手藝趕不上旁人,融不進繡娘里頭。沒料到幾個月后,她便能主持大幅繡件配色,與繡娘們也大多交好,一眾人一處刺繡,閑話家常,切磋技藝,興興頭頭很有意思。 她慢慢走過繡間所在的院子,往辦公的賬房去。 半途上,一個小廝迎面上來,笑道:“可巧,蔡師傅找你,在賬房等著?!?/br> “長生商號追加訂貨,”賬房里,蔡師傅道:“趙爺很滿意你配色成效,指名你再次負責?!?/br> 原婉然意外,這跟她本來打算恰好相反。 蔡師傅又道:“你在繡坊資歷淺,但手藝好,下個月開始,繡坊給你漲工錢。” 漲工錢?漲工錢?原婉然眼睛亮了起來。 下午下工,原婉然拎了個小包袱出繡坊,走向趙野。 趙野下車,接過包袱往車里放,“怎么今兒帶包袱?” 原婉然不答,反問道:“今天你畫好畫兒沒?” 趙野隨意一笑,“打草稿而已?!?/br> “這樣不行啊?!痹袢粚λp嗔,言里眼里一片溫柔,“明兒起我不來繡坊,家里要靠你這頭彌補進項了?!?/br> 趙野微愕,“你辭工?” “沒,我在家接小件刺繡做一陣子,過后繡坊還有空缺就回……啊。”她驚呼著,讓趙野攔腰抱起轉(zhuǎn)圈圈。 原婉然由驟然凌空旋轉(zhuǎn)的暈眩里回神,見到趙野笑了。打薛mama過身,他頭一回衷心發(fā)笑,原婉然很開心,渾然忘了留意附近是否有來人。 “相公,要打起精神啊?!彼皖^柔聲囑咐。 “遵命?!壁w野抵上她額頭笑道。 一輛騾車緩緩行過路上,車窗洞開一角,搴開的紗簾后方,一張面孔蒼白而美麗,張著寒冷眸子審視。 這當街與男人摟摟抱抱的村姑,拒絕了他指名的配色差事。 繡坊那廂回復:“韓趙娘子近日家有白事,決定多陪家人,只能謝謝趙爺?shù)暮靡?。?/br> 他與村姑略略聊過家常,知道她家人口簡單,就夫妻倆,所謂多陪家人,無非陪伴丈夫——大抵便是眼前高高抱起她的男子。 男子背對街道,只看得出個子高挑,小村姑面朝街上,神情倒是一覽無遺。她雙手環(huán)在丈夫肩頭,笑靨燦若春花,彷佛傾盡一季晴光。 趙玦輕甩下紗簾。 3vv_p01 8_D eφ-w-`_φ-w-`_作者留言分隔線φ-w-`_φ-w-`_ 1之前查資料,凈身更衣大多在亡者臨終做好,亦可以死后再做。臨終就剩一口氣,還要挪動更衣,我擔心薛mama遭罪,選擇了讓婉婉在她死后才替她凈身更衣。 更新以后我忘了什么緣故又查,原來宗教有項說法:人死后神識脫離,過程耗時八到十幾小時,其間受人碰觸,即便動作很輕,死者依然要遭受大痛苦。這種說法通常主張死后才凈身更衣,要在神識脫離的時限之后。遵守這種禁忌并不妨礙什么,也就不妨寧可信其有,因此改掉婉婉在薛mama死后替她凈身的情節(jié)。 2請勿盜文,copycat學人貓退散 作品正版鏈結(jié):正:版在books此63vv點零零ls點e去掉e937,去掉中文字即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