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2-齊朔的場合2
齊朔第一次見柳韶聲,就記住了她。 她臉上堆滿了不加掩飾的敵意——表情就差明著告訴他,她看穿了他的所有偽裝,篤定他裝不下去。 他待人從來溫和親切,怎么會有人不喜歡他?難道當真露出了破綻,他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齊朔覺察到柳韶聲的窺視。 這種窺視,他并非沒見過,一般也便一笑而過,不欲與人起沖突。 然而,那日瞥見她躲在花窗下,他也不知為何,鬼使神差地,親自出來抓人現(xiàn)行。還非要用藏在心里的刻薄話,逼得她落荒而逃。 這件事,只讓他反思自己沉不住氣,露了馬腳。如同湖面上的漣漪,蕩遠了,就消散無蹤跡。 可少年時期的齊朔,卻未曾設(shè)想其余的可能——或許那并不是漣漪,而是一道劃在石頭上的極淺刻痕。淺歸淺,但石頭再不能恢復原樣了。 當柳韶聲救了他,使他不得不暫與她綁在一起,石頭上的灰塵,便在一日一日的相處之中,漸漸被抹去。 刻痕又重見天日。 柳韶聲這個蠢人,明明是面做的性子,卻最愛裝腔作勢。 他本該把這些想法藏在心里。然而,不知是否與她在一起久了,也染上了不謹慎的壞習慣。他竟從最初開始,就對她絲毫不加遮掩。 她帶他去送父親最后一程——這是齊朔沒想到的。 這使他打算對她態(tài)度好一些。 他愛算人情賬,恨不得所有人都欠他。至于他欠別人的,一筆一劃地在心中的賬本里記好,若不想與此人牽扯,恨不得當場就還清,唯有可以利用的人,他才會將欠他們的債,長久地拖下去。 柳韶聲的恩義,他當然記得。 一次救命,一次送別。 但他卻沒想起來要還債。 對她態(tài)度好一點,也僅僅是裝成敷衍恩客的樣子。連他自己都不信,更別提柳韶聲。 與其說是對她好,不如說是故意惡心她。 使她被迫心虛氣短地斥責出聲——像是在笨拙地搭起紙做的老虎架子,藏在架子后的手,還會發(fā)抖。 多有意思。 誰叫她亂發(fā)善心,做濫好人? 學那東郭先生,牽了自己這頭白眼狼狼回家。 寄人籬下的日子并不好過,雖然在柳韶聲面前,不用事事算計,只用舒服地任著性子欺負她。 但齊朔卻不想止步于此。 躲藏在一位未出閣姑娘的羽翼之下,可沒什么志氣。 是為了走動方便,刻意結(jié)識吳移,也是不想再做陰溝里四處躲藏的老鼠。左右世道該亂了,越渾濁的水,于他越有利。 這么做,他也考慮到了柳韶聲。 她已是出嫁的年紀,自己糊里糊涂,他卻不愿一直讓她藏著這個秘密。 嫁人前,最好還是要問心無愧——抹除他存在的所有痕跡。 那時,他不曾料到柳韶聲會過不下去。 她出身豪富,世道再亂,還能亂得了她的婚事?便是天下?lián)Q了人坐,她本家不過是換個人擁戴,難道會因此而落魄?恐怕不僅不會落魄,新天子還要因著他們南人的財富土地,奉他們?yōu)樽腺e。 真是好奇怪。 齊朔自詡沒有心,怎么會對柳韶聲上心? 她魯莽地強迫他床上伺候,他可沒出言阻止,而屈辱也不過一瞬——畢竟權(quán)衡之后,吃虧的是她。 怎么這時反倒替她擔憂起婚事來? 好在她沒有糊涂到底。 他離開后,無人質(zhì)證,自然無人能指責她什么。 ——若她當真發(fā)了昏,要與他茍合到底,他會阻止。 后來,齊朔遂愿離開。 離開的前夜,他甚至突發(fā)奇想,要把柳韶聲帶走。 這人腦子不好,又愛心泛濫,需要有人在身邊看著。 但他忍下了沖動。 她有父母親族庇佑,過的是榮華富貴的日子。 看著她的人,怎么輪得到他一個意圖造反,又前途未卜的毛頭小子? 而且,她對他也是拖累。 他要最多的利益。他要與吳移他們周旋,可顧不上照顧笨蛋。 他對自己說。 只是離開后,齊朔與柳韶聲終究是走向了對立。 他派人打聽過她的消息,知道她的婚事耽擱了,人倒是還安穩(wěn)地呆在家中。 打聽便到此為止了。 任由那塊柳韶聲留下印記的石頭,被塵土重新掩埋。 假裝是漣漪過后的湖面。 直到幾年后的再見。 直到那時,他才發(fā)現(xiàn),石頭上的淺淺印記,已經(jīng)遠遠不止一道。 像是縱橫交錯的蛛網(wǎng),密密麻麻地覆蓋了石頭的表面。 一陣輕風吹過,不過只移開了幾粒塵土,便將它們隱隱約約地露了出來。 蛛絲牽著他,使他仍如同分別前那樣對她。 捏著甜得發(fā)膩的嗓音,把她當作自己的恩客。 ——仿佛這幾年的時間,從來不存在。 再后來,他裝模作樣上了癮。反正總歸是他拿手的東西。 他不止想看她扮紙老虎的窘態(tài)了。 他要她搭架子的手不再抖。 要她像原來一樣,傻乎乎,樂呵呵地扮兇。 要她無憂無慮,要她親近自己。 要這只老虎變成真的。 他清楚地知道,元貞公子是他最好的樣子。 元貞公子一定要最完美。 他不會用拙劣的琴技,勾起聲聲小姐的傷心回憶。 不僅是柳韶聲的傷心回憶,也是他自己的——他與曾經(jīng)看不起人的齊小公子,是全然不同的人——那是他討好旁人的偽裝,是鄙陋的丑角。 他永遠,永遠不想在她面前露怯。 至于成功與否。 他正在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