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素問是被搖晃的馬車搖醒的。

    馬車在照常趕路。

    她渾身酸乏，皺著一張小臉伸懶腰。夏侯顯還如昨日一樣坐在一邊看書。姜素問起身穿衣，掀開車簾，外頭已經(jīng)大亮。

    “幾時(shí)了？”

    “該吃午飯了?！毕暮铒@放下書卷，往外頭看一眼，“再過一會(huì)就到驛站了?！?/br>
    “餓了嗎？”

    姜素問搖搖頭。心里揣著事，完全吃不下，隨便拿了他一本書打發(fā)時(shí)間，眼睛在書上，心不在焉。

    馬車忽然勒馬停了一下，姜素問身體慣性往前傾，夏侯顯一把扶住她，揚(yáng)聲問馬車外，“怎么了？”

    趕車仆人在外回復(fù)，“家主，前方大路堵了，馬車過不去?！毕暮铒@掀開車簾看。

    果然，不知是遭遇泥石流還是如何，原本平穩(wěn)大道被巨石泥土覆蓋，一前一后將大路切割成兩段。

    夏侯顯皺了皺眉，“罷了，掉頭換路吧?！?/br>
    小路更加不平穩(wěn)，顛顛蕩蕩。

    姜素問倚靠在車壁上閉目。靜待。

    毫無預(yù)兆。

    箭簇破風(fēng)，錚然鳴響，射穿車壁，釘在姜素問右肩旁邊。險(xiǎn)險(xiǎn)射穿她肩膀。

    開始了。

    姜素問心猛然一揪，心中破口大罵。

    這群人好蠢，差點(diǎn)害死她。

    夏侯顯持劍霍然出車，一躍上馬車頂，沉聲道，“保護(hù)她?！?/br>
    所有人緊急備戰(zhàn)，緊接著，小路前后左右路北堵死，黑衣蒙面人群殺出，車外，一陣廝殺聲。

    黑衣蒙面人數(shù)比夏侯顯帶的人多，三個(gè)人上來糾纏夏侯顯，夏侯顯一方雖然人數(shù)不多，但勝在武藝與應(yīng)戰(zhàn)經(jīng)驗(yàn)，不落下風(fēng)。

    姜素問在馬車中焦灼等待。

    她觀察車外動(dòng)向，謹(jǐn)慎判斷哪一方的勝算。

    雙方打得難解難分，姜素問有些等不及了。

    不如趁亂逃走。

    心突突地跳著，姜素問探出車外。外頭，夏侯顯一行人，一邊應(yīng)戰(zhàn)，一邊躲避不時(shí)的暗箭。

    夏侯顯被蒙面人纏住，見她出來，急喊，“回去！”

    姜素問跳下馬車，尋著聲音茫然尋找夏侯顯，旁邊打成一團(tuán)，她躲避著刀劍，想離開戰(zhàn)圈。

    夏侯顯心急如焚。

    她這樣暴露在外面他完全保護(hù)不了她。欲掙脫糾纏到她身邊去。

    蒙面人們來勢(shì)洶洶，每招每式都是死招，要取他的命。夏侯顯竭力抵擋。

    姜素問不敢直接跑。不時(shí)射來的箭她判斷不了方位，悶著頭跑搞不好亂箭射穿自己。

    夏侯顯卻離她越來越近。

    姜素問不敢看他，腳步加快。直到一只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姜素問悚然一驚。

    下一刻，夏侯顯將她往后一推，粗長大箭貫穿他的腹——

    蒙面人群見狀，趁夏侯顯受傷，一擁而上，姜素問在夏侯顯背后，看見他的左后背穿過一把刀。

    不遠(yuǎn)處，有急促的馬蹄聲，不知是哪一方的。

    “保護(hù)家主！”仆人聲嘶力竭，護(hù)住夏侯顯，搏到最后一刻。

    姜素問瘋狂的跑。

    腳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踩在地上軟綿綿的，風(fēng)聲在耳邊簌簌刮過，刮得她臉麻麻地疼。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有一天可以跑的這樣快，這樣遠(yuǎn)。

    腳下一空，姜素問不防備整個(gè)人踩空，滾落下山坡。

    姜素問躺在地上，大口的呼吸。

    胸腔時(shí)不時(shí)泛起惡心感，她的腿在抖。

    遲鈍地反應(yīng)過來，天已經(jīng)黑了。

    沒人追上來。

    她抓一把身邊的土，沙礫感摩挲著手心。

    是真實(shí)的。

    久久地平復(fù)下心情后，她知道。

    她自由了。

    她躺在地上看天空。月明星稀，今晚是圓月。

    后背有深夜被露水打濕的泥土特有的潮濕感，姜素問沒有感到不適。

    就這樣躺著，望著月亮，直到意識(shí)模糊沉沉睡去。

    月落日升，林間鳥鳴蟲叫，自然又吵鬧。

    清晨柔和的陽光照在臉上，溫溫柔柔，像是撫摸。

    身體還是有乏力感，但從未這樣神清氣爽過。

    姜素問坐起身，隨便選了個(gè)方向行進(jìn)。離開了牢籠是第一步，接下來是怎樣在陌生的地方活下來。

    母家那里肯定不能回，也不能再聯(lián)系，夏侯顯如果沒死，一定會(huì)去找。夏侯顯那時(shí)雖然一刀一箭穿胸，但她不敢斷定他必死無疑。謹(jǐn)慎些總沒錯(cuò)。小心駛得萬年船。

    雖說大隱隱于市，姜素問還是決定小隱在山林。她逃出的目的不是為了向世人揭穿夏侯顯私藏她的秘密，最終還是找機(jī)會(huì)回到自己的世界。

    姜素問一路向西，又餓又渴，決定先尋找水源。好在這一片都是樹林，林中動(dòng)物多，必然有可生存的水源。不多會(huì)，聽見溪流潺潺，姜素問尋聲跟去，蹲在小溪邊捧水喝。

    忽有人聲，姜素問警惕起來，躲到樹后。

    一老一少從不遠(yuǎn)處走來，老的挑著水桶，小的在前面一跳一跳。

    姜素問暗中觀察這對(duì)祖孫，確認(rèn)沒問題從樹后走出。

    試探著問，“老人家，這附近有落腳的地方嗎？”

    老人見姜素問一身泥塵，看穿著像是迷路又摔了跤的大小姐，不像壞人。耐心回答，“有，前面再走幾里地，就是我們村了?！?/br>
    姜素問身無分文，想著怎么厚著臉皮跟老人去村里討點(diǎn)吃的，找個(gè)地方住，老人已經(jīng)先開口，“姑娘，你不是壞人吧？你是哪家姑娘??？”

    姜素問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毕肓讼?，說，“我叫依依，被城里人販子拐賣了，他們要把我賣到城里。誰知道半路有土匪搶劫，人都死光了，我就逃出來了?！?/br>
    “你家里還有什么人嗎？”

    姜素問掩面流淚，“我爹我娘都得病死了，債主把我賣掉押債……”

    老人心腸軟，勸姜素問別傷心，帶著她回了村里。

    村長三婆婆聽聞了姜素問的事，心生憐惜，“好孩子，你要是不嫌棄，就認(rèn)我做婆婆吧，以后你就是我的孫女，好不好？”

    一路的疲憊心酸終于放下，姜素問埋在婆婆膝頭哭，“謝謝婆婆?！?/br>
    三婆婆雖是一村之長，但自己卻是孤身一人，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姜素問來了后三婆婆給姜素問收拾好房間。

    姜素問匆匆洗了個(gè)澡，就出來幫三婆婆做飯。

    三婆婆頭發(fā)花白，精神卻矍鑠，姜素問不敢添亂，老老實(shí)實(shí)的坐在灶臺(tái)下添柴。

    做好飯，祖孫二人坐在一起吃飯。姜素問心頭暖然。

    “依依?！逼牌磐蝗唤兴痤^。

    婆婆像是想說什么，最后還是無奈笑了下，搖搖頭，“算了，吃飯吧?！?/br>
    三婆婆對(duì)姜素問有恩，姜素問不想和婆婆有隔夜話。

    “婆婆，您想問我什么，您就問吧。”

    婆婆看著她，眼中的東西姜素問看不懂。

    她緩緩開口，“我知道，你不是這個(gè)世界的人?！?/br>
    姜素問如遭雷擊，僵在原處。

    尾椎骨一絲涼意升起，頭皮發(fā)麻。

    “不用害怕，孩子。我，也不屬于這個(gè)世界，更不屬于任何一個(gè)世界?！?/br>
    姜素問聽不懂，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婆婆，我想知道，我什么時(shí)候可以回到我的世界……”她有些急切，聲音有些抖，幾乎要哭出來。

    婆婆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已經(jīng)沒有能力了。”

    姜素問一直以為自己是這個(gè)世界的異類，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并不是一個(gè)人。

    知己同路，姜素問突然有這樣的感覺。她控制不住自己，情緒翻涌，止不住的流淚。

    “我想回家……婆婆……我想回家……”

    三婆婆擦去姜素問的眼淚，“別難過，會(huì)回去的……會(huì)回去的……”

    眼前的姑娘還有家，有牽掛。而她，什么也沒有。

    姜素問成為了這個(gè)偏僻小村村長的孫女，更改身份，隱居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