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1、重回
一束幾不可見的微光,隨著推門一剎的吱呀,照亮了滿屋的塵。 廟很舊,開東窗。 不遠處重修的天帝廟已然初見雛形,貨比千金的木材便這般隨意地堆砌在路邊,每根價值不菲的梁木上都寫上了用途和編號,人來車往的青崖鎮(zhèn)古往今來都不是什么平靜去處,如今百年更是動蕩,更不必說今年那被攪成一團亂的祭神和當天夜里莫名倒塌的神廟。 于是氣怒之下的鎮(zhèn)民們便統(tǒng)統(tǒng)將矛頭指向了那群早已潛居城外的‘異類’,兩族關(guān)系本就談不上好,如今更是顯得有些劍拔弩張,近來更是不少聽說發(fā)生了許些小規(guī)模的沖突爭斗。 可這般動亂之下,價值千金難得的實木卻如此無人看管地隨意堆砌在路邊,只因被打上‘建廟’二字的由頭便造成了如此路不拾遺的詭象,就連往來的商賈都紛紛出資籌建新廟,更不必說那本就深深信奉天帝之神的鎮(zhèn)民…更甚有不富裕者,將自家唯一一口鐵鍋賣了去,也要換幾兩碎錢,捐上一份虔誠的心意。 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所謂的神,不過是人族高高信奉,而又重重棄如敝履的精神寄托。 人族清醒著,卻也沉淪在這一切美好而又虛無的想象之中。 綾杳扶著早已被風沙腐蝕得破舊不堪的門框側(cè)眸,卻遠遠見著那同樣一夜倒塌的叁清殿在夜色下只剩一團飄無的廢墟,甚至天帝廟原址清理出來的、無處安放的碎木沙土盡都更深更高地將其埋葬,她轉(zhuǎn)過一圈,想要尋找些什么,卻只剩了滿鞋的塵土。 這個神廟是左右見方的結(jié)構(gòu),當時倒塌的前殿是天帝廟,而后殿則是早已廢棄的叁清殿,左右兩間實在太小,而相比于兩殿建構(gòu)也是頗為簡單粗糙。 綾杳前次來時,右側(cè)的廟門已開,月色透照下隱約可見里面零零滿滿堆了不少灑掃工具,原先的龕位處空空蕩蕩,只余后來筑坯的幾層雜物架,明顯是個雜物房,而左側(cè)相隔許遠,在夜色下更是看不清…更不提那日兩人慌慌張張地逃離。 可鬼使神差地,直到那破舊的廟門被她輕而易舉地一把推開,她才略有幾分大夢初醒的清醒... 就好似命中注定,也像是冥冥之間的一根線,或許也只是她單純地,想為今夜的落寞找一個落腳點。 小廟很舊,也很靜。 古飾的篆刻花紋已然被破落的東窗風吹磨得平滑干凈,夜色靜靜的,空無一物,紙糊的、干燥的窗紙已然擋不住任何想要涌進的亮,月光從那靠著檐角的透氣小窗的裂縫里斜斜落下來,匯成一束,被照亮的塵土細細地飛舞著,像是浮在光里的幽靈。 她聽不見任何聲音。 包括風。 一切的時間就好像禁止在上一個塵封的日子,也許千百年,就等著她的到來。 幾乎是抬眼間,毫不意外地,綾杳看見了殿中那個被生生鑿走的神座的痕跡,更像是一個丑陋的疤痕,蜿蜒著,一條條拖動的痕跡清晰磨滅了地面磚痕的藻飾,頭頂海晏河清的匾額被輕易摘下,與那雕刻寶座一體鑄就的石質(zhì)神像被分鑿開來,隨意地棄滯在一旁簡易搭起的土臺上。 拓跋弘曾說,那個移花接木的巨大寶座原處,不會離得太遠。 她曾轉(zhuǎn)遍了叁清殿,沒有找到那個失落的神,如今面對的,不過是一個被人族信仰高高捧起,而又摔落在地上的人。 掩埋在陰影中神像并非若想象中正對著下方早已腐爛的跪墊,走進了,綾杳確乎才真真切切看清了那個斜斜側(cè)著的石像,四周什么都沒有,卻依舊能看出之前的繁華,那被煙火供奉生生薰得焦黑的頂橫梁柱仿佛還在訴說著昔日的盛饒,一步又一步,踏在傾瀉的光里,她抬眸終于看見了那個石像的正臉。 可道教的神奉石像向來是統(tǒng)一的。 面前石雕的工藝無論是從取材還是雕琢均能甩開之前的所謂的天帝神像一大截,對比起那明顯精工過的叁清殿可謂都勝之一籌,開臉慈和俊朗,眉目間尤有神韻,就好似人族所希冀所想象的那種統(tǒng)一的、無半點瑕疵的神祇般,就連臉部的弧度都有精確的框架與定式。 便又顯出幾分呆板和了無生趣起來。 神像身上的灰很厚,綾杳忍不住伸出手去摩梭一下,滿是塵土的指尖浸在意外明亮的月光里,指腹之上不止有塵灰,更可見細細點點的金色光芒閃耀。 綾杳揮袖鎮(zhèn)出一股淡淡的靈波,漫天的塵土飛揚中,卻只見得那滿是傷痕的石像確乎曾被人用銳利的器具剝?nèi)チ私鹕恚鯘M身的刮痕,就連那行云流水雕刻的衣衫褶皺都近乎被生生磨平…石像腰封處唯余幾個空蕩蕩的圓形孔痕。 畫龍…點睛。 杏眸中倒影出那腰封處碩大的、一左一右的空洞,還與那整整失了一圈珠寶的空痕,確乎霎那就明白了那天帝神廟中奢靡至極的神座從何而來。 而那腰封處居中的、最為碩大的紅色寶石獨獨殘留在此,卻也并非幸存,那數(shù)不清的鑿痕不知記錄了多少猛攻狠挖的摧殘,更是有一條近乎深入石像大裂從腰封處的寶石上一路向上延申,將神像的衣袍割裂…受盡萬般折磨的通透寶石確乎還能看出之前價比萬金的好品質(zhì),而如今余下的,不過只剩了滿身密密麻麻的裂痕。 綾杳忍不住伸手輕輕觸碰,可指尖的柔柔涼意卻在輕觸的一瞬,輕而易舉地直直墜下,連帶著一片飛揚的塵土,在地面摔成了無數(shù)碎片。 突如的掉裂令綾杳防不勝防—— 她確乎都難以想通,這般在十八般武藝下寧死不屈的寶石怎就如此輕而易舉地掉了下來,變成了碎片。 然下意識俯身伸手去接的掌風恰好辟開了那石臺之上積蓄的厚厚塵土,干悶的塵屑仿佛無孔不入,直辣得她睜不開眼,隨手便摸著黑撫在了神像身前。 不再澄澈的月光偏移,照亮了巨大石像身后陰影處,另一座小小的,被隨意扔在角落的人像。 抬起的手在塵土上印上一個掌印,手痕正心處,卻可見被人簡易潦草刻下四個大字—— 青要帝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