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總是那樣好懂。

    或許連綾杳自己都不曾知曉，自己那些自以為復(fù)雜的那些彎彎繞繞其實大多都坦誠地寫在了臉上，天青色的長眸一抬眼，確乎就能明明白白將她的想法讀進(jìn)心里去。

    而她更不知曉的是，自己那日救與不救的猶豫，其實是男人反設(shè)的一個局中局。

    玄桓同樣在用那些尋仇之人作一個賭博。

    即使結(jié)局是未知的，當(dāng)時的想法已然不可追究，他卻依舊壓上了可能的死傷，在賭一個微妙的可能性。

    男人其實是卑劣又自私的。

    明知曉自己的冷臉相待換不來真心，他卻還是依舊渴望著他人能夠奉上真心。

    一場賭局，兩敗俱傷。

    縱使那最深的刀痕砍在的是他的手臂上，某個顯然暈血厭血的小姑娘卻早已暈了過去，細(xì)皮嫩rou的小家伙當(dāng)天夜里便發(fā)起了高燒，他未免傷口進(jìn)一步潰爛無奈之下只得背對著將她染血的衣裙解了個空，用作處理傷口，直至逐漸結(jié)痂的傷口卻被睡夢中的綾杳撓爛第二次時，男人才忍無可忍地將她牢牢束在了懷中。

    “綾杳…綾杳——”

    玄桓在隨時可能淹沒的睡意中喃喃著，只有手臂上未曾來得及包扎的劇痛好似時不時提醒自己殘存的意識，恍惚的幾日，漫長得仿佛度過了千萬年的時光，懷中g(shù)untang的余溫一絲絲消散，直至最后，他依舊不知曉自己的這場賭局輸?shù)袅耸裁从众A回了什么——

    他只是不敢睡去，不敢將她忘掉，怕明日醒來時，這又是一場不曾想起的昨日之夢。

    自己的一切憤怒與掙扎都來源于自己內(nèi)心無法抑制的背叛。

    也許他寂寞了太久了…好像久到一個素未謀面之人只需向他暖暖地袒露幾分善意，他便像個缺愛的傻子，為此心跳不已。

    ………

    他終在最后的搖影晃蕩中沉沉昏睡而去。

    長夢將歇，醒來之后他好似記起了很多，同時也忘卻了很多…或許最令男人崩潰的，還是他真真切切地忘卻了神荼的模樣。

    心中的交戰(zhàn)愈演愈烈，他閉門不出整整抗拒了叁日時光，縱使描著那般熟悉的畫像臨摹，那張臉卻好似離她過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滿心的悵然過后，只余那宣紙上未干的墨痕。

    她…明明再也回不來了，記得又能如何呢。

    望著遍地揉皺的畫像，玄桓頹然地坐在輪椅之上，月影搖晃，指尖的竹筆墜落，幾乎發(fā)了毛的筆尖在觸地之時濺出斑斑點點的夜。

    他好像是無力的…又是憤怒而憎惡的——

    玄桓憎惡于自己的懦弱，也怨恨自己的背叛。

    即使這場跨越數(shù)十萬年的單戀不過只是他一度自欺欺人的想法。

    她本可以生活得很好，就算沒了他…沒了玄桓這個人，無論于神荼還是雩岑來說，都是無關(guān)緊要的。

    一切好像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或許只有玄桓自己知曉，那張他從上界、從叁清離開之時的畫像被綾杳強(qiáng)行撕毀之時，理智與情感的刀兵相刃好似隨著那散落的紙屑被夷為平地，他心中的悵然與困囿終究化在了闖進(jìn)來的光里。

    那是他從十萬多年前就給自己安上的枷鎖。

    而如今…

    吱呀的輪轂聲搖晃，玄桓展手推開了身前那扇潮意浸濕的窗，外頭的雨不知何時停了，逸散的云消失得干凈，一新如洗的月光淡淡，庭下積水空明。

    不知多久之后，翅膀拍打的聲音仿佛瞬然道破了夜晚的寂靜，細(xì)密的長睫在眼下投出一方陰影，男人坐于長桌前順著那白鳶離去的方向久久遠(yuǎn)望著，確乎作下了一個決定。

    袖袍輕揮，手邊的幾張迭作一半的紙鳶在調(diào)閱的火焰中漸漸化作灰燼，于此共燃的，還有一張淺薄的女子畫像。

    若是綾杳如今醒著，定能認(rèn)出這畫上的場景與自己昨日撕毀的畫像別無二致，可沿著似乎曾經(jīng)被揉皺的紙痕上轉(zhuǎn)，那張笑意暖暖的面龐如今卻換作了一雙未曾畫盡的眉眼，確乎依舊是那般的杏眸，卻好似多了幾分驕縱與肆意地張揚。

    天光欲明。

    第一縷照進(jìn)窗欞的光卷著那飛揚的灰燼，照見男人清淺沉睡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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