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頸(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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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碧一席話堪稱驚世駭俗,蘇青瑤搜腸刮肚也找不出能應(yīng)答她的詞句。好在對方也沒繼續(xù)逗弄她的意思,接著兩人聊了幾句不成體統(tǒng)的話。而后她那邊人上門尋她,兩人便掛斷。 窗外的一方天地逐漸變暗,簾外滴溜溜滑過幾聲小狗叫,蘇青瑤坐在飯桌前等徐志懷回家,空氣里泛著黃,像害了黃疸病。她靠在椅上朝外望,疑心是要下雨,盯了好一會兒,總也不落。 接著,屋外傳來車笛聲。 蘇青瑤驚了下,朝門關(guān)望去,看見遠處浮現(xiàn)出丈夫的身影。 那男人走到跟前,帽檐低,壓著眼睛,鼻子是直勾勾從邊沿長出來的一道豎線。 蘇青瑤恍恍惚惚地揚起臉看他,他一直在看她。 彼此無言片刻,交匯地視線也飛快地移開。仿佛有一桶顏料潑灑過去,令無形的隔膜顯現(xiàn)在二人跟前,誰都想避開,誰又都避不開。 “你回來蠻早,”蘇青瑤開口。 他摘掉平頂帽,遞給幫傭?!皬S里工人體檢,我就提早回來了。” “對了,絲廠的吳老板打電話找你。”蘇青瑤垂眸,指尖輕輕撓著桌面?!懊魈煜挛缛c鐘,約在禮查飯店頂層,說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商量?!?/br> 徐志懷沉默半晌,應(yīng)一聲?!靶校懒??!?/br> 蘇青瑤實在沒話對他說,只好點頭,與他同桌吃完飯,便往樓上去。 兩人前日才吵過,徐志懷本想躲一躲她,待到兩人都消化掉多余的情緒,再坐下冷靜談話??煽此豢滩辉付啻哪?,徐志懷莫名有些煩躁,講不清緣由 他吃完飯,到書房看報表,順帶抽了根雪茄。 桌面還迭著她校對到一半的稿件。 徐志懷逐一翻過,看著看著,不禁笑了下。 單說上學(xué)這事,沒什么不能答應(yīng)。他自認為寵她。去大學(xué)里當(dāng)旁聽生,玩兩年作消遣,難道比買粉鉆的花銷來得大?復(fù)旦最多也就捐棟樓??伤傆X得她哭,不光是為了上學(xué)??善拮有牡拙烤乖谙胧裁矗f不清。 思及此,徐志懷又覺得書房著實有些悶了。 談情說愛素來不在這個男人的字典里,過日子嘛,凡事不必太計較。他娶她,是真覺得她合適,再說,時局那么亂,朝生暮死,能有個互相依偎的小家不好嗎?熬一熬,忍一忍,困難總會過去。 雪茄嗶嗶剝剝燒干凈,他也該睡了。 客房內(nèi)暗沉沉的,有股淤積的濁氣,不干不凈。 徐志懷沒捻燈,徑直躺上床,溺進一片昏暗,半夢半醒間,他望見窗外的黑夜里緩緩長出一輪金霧…… 這一晚,睡睡醒醒。 翌日午后,徐志懷赴約禮查飯店。 進門,熱鬧非凡。 全上海數(shù)得上號的富商大賈都在,多是浙江人,其中又以寧波人占大頭。 生意做到一個地步,人就跟渾身上下抹了油。一干人進來,不著急聊正事,先笑盈盈地聊著中聽的話。等談得差不多,場子基本暖和了,上海商人團體聯(lián)合會的現(xiàn)任負責(zé)人才牽頭,叫大家落座,談起集體降薪的事。 約莫談了半刻鐘,聯(lián)合會里說話頗有分量的幾個前輩拍板——從下月起,絲織廠統(tǒng)一降薪,工錢照九折發(fā),再設(shè)個五元績效獎,叫工人們留個念想。然后取消禮拜六休假,每日延長工時兩個鐘頭,從原先六進六出,改為五進七出。布告自本月二十號開始,分批次張貼。 最早打電話給徐志懷,想叫他牽頭的吳老板還有點怕工人鬧事,皺著眉頭說:“也沒必要鬧到這地步。萬一他們被有心人組織起來,搞罷工,十天半個月不來干……我閘北的廠叫日本人的炸彈轟了個稀巴爛,新廠房剛籌建完成……” “怕什么?他們有膽量這輩子不出工。上海最不缺的就是人,滬戰(zhàn)一打,難民全圍在這一畝叁分地,一塊銀角子拋出去能搶死八個人,”一旁的男人比了個手勢。“還怕他們?政府也是,補貼這補貼那,死做工的若有這等好本事,早腳底抹油跑日本人面前當(dāng)孫子了?!?/br> “話雖這么說,但還是——”吳老板額頭略有些發(fā)汗。 “要么薪資暫且不動,僅把工時拉長,到時候能干活的留下,不行的裁掉,再招新的進來?!庇腥颂崃藗€新主意。“女工和小孩比較便宜,也能吃苦?!?/br> 這下剛拍板的決議,又叫人商量著商量著,散架了。 猶豫和不滿的空氣里充斥著商賈們低沉的交談。 徐志懷嫌聒噪,耐心聽了會兒,便起身往陽臺去。 不巧,露臺有個著黑綢褂子的老人,背著手,與身側(cè)隨行的中年男子正談話。 徐志懷見狀,快步上前,恭敬地喊了聲。“虞伯?!?/br> “哦,世侄來了。”老人狹長的眼睛飛快地瞇了瞇,右手親昵地搭上他的肩?!皠偛胚€跟小王講到你,小王夸你有氣魄,新廠子辦挺大,一出手就是百萬大洋?!?/br> “不敢。竟是些趕時髦的玩意,上不得臺面。”徐志懷笑笑,取打火機給面前的老人點煙?!坝莶贿M去同其他叔伯們聊會兒?” “算了,吵吵嚷嚷的,沒意思?!庇莶馈!熬鞆d那邊反正已經(jīng)打過招呼,有什么事,交給他們處理?!?/br> “市政府沒說什么?” “他們手頭沒錢,還指望巧立名目從我們口袋里拿錢。就算鬧得太難看,南京那邊不高興,也無非是社會局出面當(dāng)和事佬。” 徐志懷不響,沉思片刻,沉穩(wěn)地開口:“虞伯,幫派那邊,我想著還是要再打一聲招呼。有些事能暗處解決掉,盡可能還是不要驚動上頭。何況這回來的,也不全是咱們的同鄉(xiāng)。” 老人瞥徐志懷一眼,亦是默然片刻,最終微微點了下頭。 “罷了罷了,難得見面,不談生意?!本o跟著,他擺擺手,語氣和緩地轉(zhuǎn)了話頭?!澳闶裁磿r候有空,過來陪我打兩局牌。還有蘇丫頭,許久沒見她了,近來可好?” “承蒙您惦記?!毙熘緫亚飞??!百v內(nèi)體弱,常年居家養(yǎng)病。待天氣涼快些,我再帶她出來活動?!?/br> “底下新孝順來幾根東北野人參,等會兒叫司機給你送去。”虞伯道。“若不是東叁省戰(zhàn)亂,這幾根野山參,真算不上稀罕物。我本想今年再添點質(zhì)量上乘的貂皮,眼下看,怕是只能隨緣了?!?/br> “您想要,我托人去趟哈爾濱?!毙熘緫堰m時說?!肮枮I做生意的俄國人多,比沉陽、長春好走?!?/br> “說到俄國人,我突然想起來。有個叫于錦銘的小子,你聽過沒?!?/br> 徐志懷一愣,面上仍微微笑著,和氣地應(yīng)道:“聽過,我還有幸見過幾回?!?/br> “這人你少走動?!崩先苏Z氣驟然低沉,眼皮一抬,老鷹似的緊盯著徐志懷?!胺钕蹈醒氲年P(guān)系很復(fù)雜,張少帥遲早要為東叁省的事下野,他是于將軍的小兒,論起來也是奉系的人。咱們管好江浙兩塊地,亂牽扯,總座忌諱的?!?/br> 徐志懷聽出對面人的弦外之音,臉色難堪了一瞬?!澳判?,我做事有分寸?!?/br> 虞伯贊許地頷首,又道:“權(quán)力這東西,終歸只能獨享,不能分享。所謂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項羽劉邦爭出高下前,我們得守好江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