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令曲 四十八章 落鳳哀鳴(一)
等了一夜,頭發(fā)臉皮總算全然陰乾了。苓捧起那張面皮,仔細的端詳著,而后慎重的,將之敷上臉面,并取來早已做好的眉鬚,沾了沾藥水,而后對著銅鏡,黏在相應(yīng)的位置上。 「季姊,時候有些遲了,咱們得快些?!苟家驗辇嫿y(tǒng)昨兒個忙至三更,要不然她們也不必弄到現(xiàn)在。靜韜打了個大呵欠,手上拿著龐統(tǒng)的外衣,給苓套上。 苓俐落套上衣裳,束緊腰帶,彷彿做過千百回似的,又像是穿著自己的衣裳;靜韜仔仔細細,前后照看,「沒問題!跟師傅一模一樣呢!」 「好了,我該走了?!管叱料律ひ簦痛蛩阃萃庾呷?,卻在此刻,靜韜突然想到了件大事。 「季姊!」靜韜趕緊跑出門外攔住她?!笌煾颠@回領(lǐng)兵的謀略,你懂么?」 一直以為只要打扮成龐統(tǒng),代他上陣就能救他的季苓,卻是壓根兒沒想到這點;龐統(tǒng)身為軍師,自然要上陣領(lǐng)兵,而且還需要懂得那些謀略計策。這些昨兒個靜韜依稀是有向她提過,但當時她頭腦昏昏沉沉,那些話左耳進右耳出,怎么清楚龐統(tǒng)這回上陣,究竟安排了什么謀略? 要是等到臨場,她這個「龐統(tǒng)」被那些將軍一問三不知,就算她易容得再怎么像,仍是要給她們瞧出破綻來的。 「當然不懂……」苓擰起眉來,這下才發(fā)覺事態(tài)嚴重,但現(xiàn)下時間不多,而她又對這些謀略兵法毫無研究,饒是靜韜再花時間給她說上一回,她還是不懂的?!胳o,這該怎么辦?」 「我也跟去。」靜韜抬起臉面,一臉堅決的望著她。 「靜……你忘了我曾當面跟你娘親說過什么?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我就算了,可靜你還有爹娘、姊姊,萬一你出了什么岔子,士元叔有多傷心,你的家人也要陪著一道難過的?!?/br> 面對苓的勸阻,靜韜只是淡淡一笑,「季姊,若沒了我,你扮不成真正的『龐統(tǒng)』;咱們計畫失敗,不僅推遲了大伯進兵,往后想要故技重施,可就沒有機會了?!?/br> 「這……」苓雖然擔心靜韜,但若說現(xiàn)下最要緊的事兒,她的心自然還是將龐統(tǒng)擺第一的。她斟酌半晌,終是輕輕一嘆;苓走近靜韜,搭上她的肩頭,「靜,季姊……真不知道,該怎么報答你才好。」靜韜也與她一樣,置生死于度外,就為了全力營救龐統(tǒng);她暗暗下定決心,就算豁上性命,她也必須盡全力,護住靜韜才是。 靜韜擺了擺手,「季姊,你快給我貼上眉毛,我以布巾裹面,頭戴綸巾,就這樣跟著你上陣!」 苓頷首,趕緊再找一對眉毛,給靜韜黏上;還好靜韜無須更換衣裳,省下不少時間。 兩人走出廂房;經(jīng)過龐統(tǒng)房門時,她不禁要想……興許,這亦是最后一面。由于時間緊迫,苓打開他房門,沒走進去,只是在外頭探了探頭。 他仍睡著;或者該說「昏著」正確些?!竸e了……士元?!顾龓c凄苦的一笑,只在這個時候,她放任自己,親暱喊他一聲。掩上房門,回頭與等在后頭的靜韜對望,苓只覺得自己再無遺憾,「走吧?!?/br> 兩人來至前庭,果然看見龐統(tǒng)那匹馬,就拴在門邊;苓緩緩走近,伸手欲解韁繩,那馬卻像是故意要阻她倆去路般,抬腿踢了幾回,就是不肯乖乖合作。 兩人對看一眼,只覺得又心焦又無奈;苓眸心一黯,知道她雖瞞過其他人的眼,卻是瞞不過這匹忠心護主的馬兒啊。「你乖乖聽話。遲了,可就來不及了?!顾牧伺臓行娪驳目缟像R背;牠仍是有些不愿,不斷地甩頭揚蹄,躁動不安。 苓又花了些時候安撫牠,直到牠不再妄動,這才將靜韜接上馬背,「時間緊迫,靜,抓緊了?!管邆?cè)顏提點,靜韜點了點頭,雙臂緊緊環(huán)住她腰際;她扯了扯韁繩,馬匹嘶喊一聲,朝前頭急馳而去。 * 發(fā)兵吉時將近,兩人趕緊來至關(guān)外營寨;抵達時正巧看見那白衣小將跨上戰(zhàn)馬,似乎就要策馬出營。那人不明白其中有異,自然把來者當成了龐統(tǒng),一看見她們來到,登時松了一口氣?!杠妿?,主公已久候多時了,快快入內(nèi)吧?」她拱手行禮;兩人聽見那聲調(diào),只是微微互看了一眼。 想不到姊姊差些就要上門逮人,還好還好。靜韜看見韞卿,只覺得好生想念;這些日子以來她們兩個雖然都在川蜀,只是龐統(tǒng)所統(tǒng)的后軍,與韞卿所在的中軍仍有分別,而靜韜又大多躲在龐統(tǒng)那兒,未以面貌示人,因此兩人算來已有大半年,沒打過照面了。 心底雖有好多好多話想與韞卿說的,只是現(xiàn)下若真衝動的上去認親,這戲可就沒得唱了;靜韜知道韞卿對她多熟悉,就算自己也會變換聲調(diào),亦是不敢輕易在韞卿面前開口,只得緊閉雙唇,將應(yīng)對韞卿的任務(wù)交給苓。 苓不愧是打小給龐統(tǒng)帶大的,對于龐統(tǒng)的動作、語氣清楚到不能再清楚。她學(xué)著龐統(tǒng)的聲調(diào),點頭答話,「真是抱歉啊,昨兒個回去晚了,竟是睡過了頭。」她哼聲一笑,笑聲與神態(tài),簡直與真正的龐統(tǒng)無異! 她翻身下馬,順道將靜韜也接下來;韞卿看見眼前多了一個之前沒見過的少年,不免有些質(zhì)疑,多看了幾眼。 深知韞卿眼色銳利,聽力更佳;靜韜力持鎮(zhèn)定,跟在苓身旁,一派輕松,面對她的凝視,亦是不閃不避,只是拉著面巾,而后朝韞卿點了點頭。 韞卿翻身下馬。兩人沒多理會她,逕自相偕走入了帥帳之中。 「主公,諸位,龐統(tǒng)來遲,感到慚愧萬分。」苓領(lǐng)著靜韜入內(nèi),遮著臉面,帶著歉意的向眾人拱手謝罪。 劉備見著他,心中一塊大石總算是放了下,「先生來了就好,現(xiàn)下還在吉時之內(nèi),無妨、無妨的?!顾粨凝嫿y(tǒng)人不到,出了意外,倒是不怎么在意龐統(tǒng)比眾人晚來,畢竟他亦清楚,龐統(tǒng)這些日子以來,替他瞻前顧后、出謀劃策,肩上的擔子有多重,身子勞累亦是當然。「先生快快入座罷?!?/br> 「主公寬宏大量,龐統(tǒng)萬分感激。」苓拜謝,而后領(lǐng)著靜韜,往劉備身旁走去。 劉備看見他身后還帶了一個少年,直覺疑惑;等到苓坐到他身旁后,這才輕聲提問,「先生,這位就是你先前所提到的兩人之一?」他自然沒忘先前于荊州的時候,曾應(yīng)承過龐統(tǒng)的事兒。 苓也不清楚是否該給劉備直說,只是含糊點頭。「確實如此,此人于我有益,主公請放心。」 劉備輕撫短鬚,只覺得聽了龐統(tǒng)說這么幾句,聲調(diào)與昨兒個聽見的,似乎又沉了些?!赶壬趺戳藛??為何聲調(diào)如此沉鬱?」 苓心底打了個突,假意咳了幾聲,這才回話?!柑鞖夂洹易騼簜€夜里大意,許是得了風寒吧?只是小病,不礙事。」 劉備皺眉,顯得有些憂心?!杠妿煘槲峁呻?,務(wù)必保重身子?!?/br> 靜韜在后頭聽了,隱藏在布巾底下的唇兒不禁彎了起來;季姊果真是反應(yīng)飛快;大概是有些緊張吧?看見帥帳內(nèi)這么多人,自己又是假扮的,不免聲調(diào)有些不穩(wěn),但她好歹是繼承了易容絕學(xué)的人,自然有番說法,來給自己圓謊的。 苓坐在席上,右掌微攤,恰巧隱沒在桌案與靜韜之間,使旁人無從窺伺;靜韜不動聲色,只是在她掌心上,寫了兩個字:「法正」。 苓立刻會意,轉(zhuǎn)向坐在另一頭的法正?!感⒅?,至此前往雒城,共有哪些路可走?」還好她先前曾跟過龐統(tǒng)出征議事,還清楚他究竟如何稱呼劉備底下這些幕僚;至少不會因為稱謂而露出些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