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姊……」靜韜既是動容，卻又感到無比心疼。這些話她頭一回聽見，但季苓的神情卻像是交代著臨終之言，那樣堅定、義無反顧?！讣炬?，你快別這么說，咱們努力勸勸師傅，請他不要出征；說不定這回是我學(xué)藝不精算錯了，我們沒事，我們誰都不會有事的，季姊！」

    苓淡然一笑，「靜，你是士元叔的唯一弟子，繼承了士元叔一身絕學(xué)，怎么能說這種話呢？何況誠如你所言，士元叔那性子，一下決心，誰也勸不回的?！?/br>
    「季姊，咱們還是得試試看??！別這么快絕望?！?/br>
    她看著靜韜，撫上她的臉容，「好，咱們試試看。但，也得先做好最壞的打算?！顾迫黄鹕?，「我去把衣裳收拾妥當……」苓探了探外頭，天色又黑又濃，彷彿看不見一點星子?！甘吭褰駜簜€恐怕沒這么快回來，咱們有點耐心；你若擔(dān)心自己睡著了，就先到士元叔的房里等著吧?！?/br>
    見季苓轉(zhuǎn)身要走，靜韜也跟著起身；跪坐太久，雙腿酸麻，她蹎躓了幾步才站穩(wěn)，「季姊！那你呢？」

    「我收完衣裳，會早點去做準備?！顾齻?cè)顏回眸，淺淺挑眉，「放心吧，我不會拋下你先睡的?！?/br>
    拿著畫筆，苓心無旁鶩，面對著桌案上那張臉皮。一筆一畫，畫出鐫刻在心板上，無法忘懷、磨滅的那張臉容來。

    怎么會忘？怎會忘呢？他不僅對她恩重如山，更是她所倚靠，將之視為伴侶的男人呀……

    即便對他的滿腔愛意，說不出口。算了，算了吧，能陪伴他至此，如今更能為了救他一命，代他而死。她還能求些什么呢？

    知道明兒個就要扮成他，龐統(tǒng)又習(xí)慣散著長發(fā)；苓收拾衣裳前，就已先將發(fā)簪取下，任由一頭青絲披掛。一旁羊脂膏業(yè)已準備妥當，只要龐統(tǒng)不肯妥協(xié)，確定要代他上陣時，只消往發(fā)上一涂，經(jīng)過一夜后，她亦能有一頭黑白相間的長發(fā)了。

    將一枚薄銅片兒在火上煨熱了，于面皮上的右眉間略為熨燙一番，就作成了與龐統(tǒng)一模一樣的燙疤。她左右端詳著，滿意的不得了；將面皮捧起，擱在另一處木箱上，打開房門，往頭頂上探了探頭，「三更天了……」就當她這么一說，門外頓時傳來些許動靜。

    苓頓時松了一口氣；還好今兒個龐統(tǒng)仍是回來就寢，萬一他就直接睡在營里，隔天一大早便發(fā)兵去了，縱使她們早已有了萬全準備，亦是白搭。

    她關(guān)上房門，只是靜靜的聽著隔壁廂房動靜，直到龐統(tǒng)走入自個兒房間，與靜韜相見之后，她才緩緩自房內(nèi)走出，推開門來，加入勸說龐統(tǒng)的行列?！甘吭?，靜的提點，這回你可不能不聽?！?/br>
    靜韜那聲叫喊，在夜里顯得格外響亮。龐統(tǒng)還想勸她小聲點，免得打擾了在隔壁入眠的苓，可沒想到事情全出了他的意料。

    聽見那聲清冷語調(diào)，龐統(tǒng)回過頭來，就看見苓披著發(fā)，走進他房內(nèi)。他差點沒整個人撲到地上去，「原來你們兩個這么晚沒睡，就要跟咱說這事兒??？」怪了！莫非她們倆早有準備？不止靜韜，就連苓也跟了過來。

    他撥了撥頭發(fā)，視線在兩人之間徘徊著，淺淺揚起笑容?！刚f吧，你們究竟顧慮些什么呀？」

    靜韜口吻凝重，「我夜觀天象，見太白臨于雒城，此行兇多吉少，不可不慎！」尤其他還是個軍師，這回入川，多倚仗他出謀劃策，要是沒了他，那大伯可該怎么辦才好？

    「可是……」龐統(tǒng)苦笑著；其中危險他清楚，可該來的終究躲不掉，況且，現(xiàn)下營中除了他之外，亦是沒人可幫劉備分憂解勞了?！感窍嘟K究只是星相，為事在人啊?！谷羲麄兠總€人都向這些吉兇禍福低頭，那這仗還需打嗎？

    師傅就是師傅，就懂得看場面說話！「師傅當初教我星相的時候，可不是這么說的！」靜韜激動的自桌案前起身；她豎起黛眉，一臉蠻橫?！覆恍?！你絕不能去這一趟?！?/br>
    龐統(tǒng)笑得有些無奈；他揚起雙掌來安撫愛徒?！胳oㄚ頭……冷靜點?！顾c了點頭，「沒錯，我當初說星象乃是天意，天意不可違。」

    「既是天意，生死有命。就算龐統(tǒng)性命止于今日，那也是註定的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呢？」他欣慰的看著眼前的兩位姑娘，知道她們兩個有多替他著想。

    「士元叔，請三思。」苓一臉憂慮，仍打算做最后一分努力；坦白說，她不喜歡那什么星相命理之學(xué)，只因不管天上那幾顆星子怎生變化，龐統(tǒng)總是一聲不吭的接下；以前那些事兒無關(guān)緊要，過了便罷。但現(xiàn)在可是攸關(guān)性命的大事兒?。?/br>
    「苓ㄚ頭。」龐統(tǒng)回過頭來，緩緩踱到她面前，「我龐統(tǒng)孤家寡人，我看是也沒有娶妻的機會了。這些年來，我將你視如己出……」他微微一笑，有股滿足又釋懷的意味在。「看你現(xiàn)下這般快樂，我也能放心了?！苟嗵澚遂oㄚ頭啊，好歹現(xiàn)下除了他之外，還有個靜ㄚ頭陪伴，讓她不至于形單影隻的。

    只可惜……他似乎已經(jīng)沒那個時日，能夠給苓ㄚ頭物色一個好丈夫了。若真要說有什么遺憾，興許就這樁吧……

    苓輕咬朱唇，與靜韜對看一眼；龐統(tǒng)沒漏掉這點小細節(jié)，「你們要做什么……」

    苓陡然出手，探向他頸后。「士元叔，得罪了?！过嫿y(tǒng)還來不及做出反應(yīng)，便昏厥了過去。

    靜韜亦走到兩人身旁來，望著昏厥的他，面帶歉意。「師傅，這也是為了你好。」

    兩人著手褪去龐統(tǒng)外衣，將他搬到床榻上，替他蓋上被子；為了避免他著涼，靜韜還貼心的在他身旁燃起一只火盆兒。

    「靜，過來幫我?！管呤稚夏弥耐庖拢o韜招了招手；沒什么時間拖延了，她們得加緊腳步易容才行。

    「哦?！轨o韜臨走前又望了龐統(tǒng)一眼，這才帶上房門，跟上季苓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