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兩個人相遇的「機會」，果真說來就來。

    身為法律系辦的上午班工讀生，照澄總會在早八前提早一個小時到系辦開門。

    當(dāng)他抵達院館，便瞧見那抹熟悉的人影在門口徘徊。他知道，那個人鐵定是因為無法通過門禁，才意識到自己落了東西正慌張著。

    揚起了笑容，照澄走上前拍拍他的肩，從皮夾中把學(xué)生證還給了他，「我只小你一屆，所以應(yīng)該稱呼你學(xué)長?！?/br>
    只見仕宣的神色，從尷尬轉(zhuǎn)為驚訝，最后整張臉垮下來。這一系列夸張的面部表情變化，照澄盡收進了眼底。他對他的行為感到有趣。

    想不到進入院館后，仕宣卻走往財經(jīng)法律系的方向，與他們的系所完全是相反的位置。

    「我先去一趟廁所。」他頭也不回地回答，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正走向女廁。

    照澄忍著笑意出言提醒，他這才意會到頭頂上的門牌標(biāo)示，然后倉惶地改變行進方向。

    視線里不再有仕宣的身影，照澄又步行了一小段路，終究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甚至還不小心笑出聲音。雖然笑聲不大，但在自己聽見的那一剎那，他還是愣住了。

    在他的認知里，自己早已失去了快樂的能力，如今他居然還有機會這樣開心地笑？鐘仕宣，這個系上的學(xué)長，他到底擁有什么魔力？

    一直到拿出鑰匙轉(zhuǎn)開系辦大門，并開啟空調(diào)和電腦，照澄心中所思考的問題依舊沒有得到解答。

    不過，他的思緒很快就被收發(fā)柜里的一份公文給打斷。那是由學(xué)校行政端發(fā)送給各系所的，他看著公文的主旨，頓時皺緊了眉頭。

    「討人厭的校慶。」由文中內(nèi)容可以得知，華政大學(xué)即將在兩個月后舉辦校慶。

    照澄十分抗拒這類的活動，因為在那種場合里，他無法避免與人群接觸。而更糟糕的是，教務(wù)主任在新生訓(xùn)練的時候就有特別強調(diào)，大一的新生必須強制參加，出席狀況還會影響到cao行成績，這讓他跟本無從逃避。

    「對?。『苡憛挵?？學(xué)生玩得很開心，累死我們這些老師?！?/br>
    此時，系辦不知什么時后多出了一個人，附和他的抱怨。

    照聞聲，照澄帶著禮貌的微笑抬起頭，「劉教授，您早?！?/br>
    劉教授是來列印教材的，他一面將文稿遞給照澄，一面吐露著辛酸。原來在系務(wù)會議上，他被指派為今年法律系的校慶統(tǒng)籌人，擔(dān)任此角讓他逢遇難題，「麻煩的是，系上的吉祥物，目前還沒找到合適的裝扮者。你想，外型這么滑稽，穿戴起來又笨重悶熱的布偶裝，誰會想要接這門苦差事？又沒有工讀費可以領(lǐng)，你說對不對？」

    「是??！」法律系的吉祥物，照澄在開學(xué)第一天就有看過，是由系會長裝扮的，說是要和他們這些新生打個照面。他想起當(dāng)時那隻鴿子被其它學(xué)長姐攙扶著走進教室時，那副步履踉蹌、磕磕碰碰的模樣，就開始同情起劉教授了。

    因為，即使這門差事的工讀金頗為豐厚，視打工如命的他也不會愿意接。穿戴布偶裝的畫面，光憑想像就覺得丟人。

    「放心，系上不會推大一新生去受苦受難的！」彷彿看穿了他內(nèi)心的顧慮，劉教授說道，「今天早上我有大二的課。我決定待會兒就抓出課堂上不守規(guī)矩的學(xué)生，讓他干這活！」

    「是、是。」看見教授不懷好意的笑容，照澄不禁偷偷為大二的學(xué)長姐默哀。

    不過，劉教授的運氣真有這么好，隨便就能抓出一個上課不守規(guī)矩的倒楣鬼？再怎么說，大學(xué)生都已經(jīng)是成年人，應(yīng)該會比較少犯錯？

    照澄心里疑惑著，但他并不知道，絕非所有成年人都會深刻理解，自己必需對自己的行為負責(zé)。在他親眼見證某些大學(xué)生們的出格行為之前。

    日正當(dāng)午，馬上就來到午休時間。照澄才剛走出院館就看見墻角聚集了一小群人。

    應(yīng)該是學(xué)生們聚在一起打屁聊天吧！抱持著這樣的想法，他本想裝作什么也沒看見，直接掠過他們身旁離開，可一聲怒吼卻忽然牽制住了他向前邁進的腳步，「李佳燕！你他媽再給我說一句試試看！」

    回過頭，只見一名十分高挑的女孩，正用力揪著另一名女孩的長發(fā)，她的身形較為嬌小，臉上的表情因承受著頭皮拉扯的疼痛而扭曲著。而周圍其它幾名女孩，則都雙手環(huán)抱在胸前，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

    霸凌……，是霸凌！

    照澄揉揉眼，恍惚之間，那名被欺負的女孩，彷彿變成了他自己。他握緊了拳頭，手心的汗水不斷涔出，「都過去了，那不是我……，我早就已經(jīng)沒事了！」

    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他喃喃安撫了自己一陣，然后鼓起勇氣向那群女孩走了過去，好似極力想證明些什么。

    「你們在做什么？還不快放開她！」來到為首的高挑女孩身旁，他口里憤怒地吼著，頭卻壓得老低。

    「你誰?。康降赘赡闫ㄊ?？」女孩的語氣極度不悅。在她的質(zhì)問下，照澄已經(jīng)壓抑住了激動的情緒，換上一張不失禮貌的笑顏，抬起頭好聲好氣地回答，「我是誰并不重要。同學(xué)，我只是想提醒你，院管門口可是有架設(shè)監(jiān)控的，絕無死角。如果剛剛那段錄像載下來，拿去通報學(xué)務(wù)處，你應(yīng)該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吧？」

    仔細看，女孩不只身形高挑，皮膚也生得白皙細緻，幾乎找不到一點瑕疵，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的，若不是她正發(fā)著脾氣，否則連對女生沒興趣的照澄，目光可能也會被那對漂亮的眸子吸引住。

    「你！」聞言，她伸手就要朝照澄的衣領(lǐng)揪去。那吹彈可破的臉頰，也浮現(xiàn)出了慍怒的紅暈。

    「晏慈，算了啦！」眼見事態(tài)將一發(fā)不可收拾，其中一名圍觀的女孩立刻出手阻止，并小聲提醒，「這個學(xué)弟是系辦的工讀生，如果到時候他真的告發(fā)你，之后研究所的推甄你真的想都不用想了?！?/br>
    一番勸阻下，這名叫晏慈的女孩才不甘愿地放下懸在半空中的手。

    「今天這事就算了。別讓我再見到你！」她不滿地警告完照澄，隨即對女孩們揮了揮手，「我們走！真是晦氣?！拐f完，還不忘回頭白一眼那個壞了她好事的人。

    隨著那群女孩的離開，所有的壓力在一瞬間得以釋放，照澄身上的力氣有種忽然之間通通被抽空的感覺。

    「欸欸！學(xué)弟，你還好嗎？」見剛才救了自己的這名男子，面色發(fā)白，一副雙腿癱軟、搖搖欲墜的模樣，佳燕趕緊衝上前去攙扶住他。

    「謝謝你，我沒事?！拐粘螌λ⑿Φ卣f道，「如果她們膽敢再對你動手，記得來系辦找我。我絕對會讓她們?yōu)樽约旱男袨樨撠?zé)?！?/br>
    他輕輕推開了佳燕扶著自己的手。由于心中堆疊了過多的思緒，他絲毫沒有留意到，女孩投射出的崇拜目光，有某種別樣的情愫正悄悄萌芽。

    照澄絕不是一個好管間事的人，之所以會對佳燕這么保證，全是因為在這世上，他最怨恨的事情，就是「霸凌」。

    國中時期，他也曾淪為被霸凌的對象。那段日子，他活在完全看不見陽光的陰影下，過得毫無人權(quán)與尊嚴可言?？蛇@些對他來說，也只是咬緊牙關(guān)，忍一忍就過去了。真正壓垮他的，是夏宇禾的離開。

    那個他曾經(jīng)最愛的人，因為自己的緣故，連帶受到欺凌，最后活生生在他面前失去生命。

    「你這個畜牲！要是你沒和我兒子搞些不三不四的，他也不會這么早走！」他永遠都記得，夏母那張爬滿淚水的悲痛神情。回想起來，便痛徹心扉。

    「徐照澄根本就是掃把星，大家千萬別靠近他！他會給周遭的人帶來不幸！」面對同學(xué)們的冷言冷語，他除了痛恨霸凌外，更深信自己就是那個間接害死夏宇禾的惡魔。

    既然他的感情在這世上難以被旁人接受，甚至還會深深傷害他所愛的人，那么他寧可不要擁有愛情。

    自此，他不再對任何人敞開心胸。避免與人深交，就不會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也不會有人想要去挖掘他這段痛苦的記憶。

    只要帶著微笑，讓自己和善的一面，留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就夠了，如此誰也不會將他與過去的那個自己聯(lián)想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