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雪塵一愣，眼瞳瑟縮了下。

    雖不知那是何物，但心臟像是受到了驅(qū)使，她還呆滯著，手卻早不自控地將其拿起。

    看著那覆著塵灰的塑料袋，以及里頭陳舊的手槍，一片雞皮疙瘩從后背蔓至胳膊，南雪塵頭皮發(fā)麻，緩慢咽了口唾沫。

    時(shí)鐘長針游走的聲響傳入耳際，輕輕慢慢、細(xì)細(xì)碎碎??

    「滴答、滴答??」

    「滴——」

    身后唯一的窗口突然消失無蹤，書房在瞬間暗了下來。

    南雪塵僵在原地，只覺胸口傳出一股撕裂感，被扯動的細(xì)胞像出逃般亂跳，如密密麻麻的蟲蟻攀爬于四肢??每每經(jīng)過一處，肌膚就如被燒灼般，刺痛難忍。

    她低著頭，呆呆看著她露出白骨的血rou淌著鮮血、腐爛、化膿，四散出令人反胃的惡臭。

    空間里的黑深如濃墨，全身被灼傷的皮膚卻散著刺眼的紅光，像在強(qiáng)迫她將自己看清楚一樣。

    「哐啷。」

    馀光掃至滾來腳邊的酒瓶，南雪塵雙瞳晃蕩，四肢的燒燙在剎那冷了下去。

    數(shù)道大浪打入肺腑，渾身因恐懼顫抖了起來，南雪塵斂緊唇線，像切了慢速般抬起頭——

    黑暗之中，一個(gè)男人的笑臉緩慢浮現(xiàn)。

    看著南雪塵面露惶恐地直視自己，男人挑起眉，覺趣地輕笑：「怎么？認(rèn)不出我了？」

    見她不語，忍不住仰頭猖狂一笑，「哈哈哈??」

    「南雪塵，都十七年了，你還在裝??？」

    抬手擦去眼角因笑而生的淚花，面部因酒精染起酡紅，男人瞇眼盯著她，帶笑的酒嗓頑劣而諷刺，「沒想到都過了那么多年，你還是一點(diǎn)長進(jìn)也沒有??」

    「就是因?yàn)檫@樣，你才永遠(yuǎn)都?xì)⒉涣宋遥　?/br>
    隔著眼中的水霧瞪著他，南雪塵繃緊下顎，按耐著呼吸的紊亂，從牙縫間硬是擠出一句：「??我早就殺了你了！」

    「早就殺了我？」南昌祿嗤之以鼻，漫不經(jīng)心地舔了舔腮幫子，抬起下巴，「我親愛的女兒啊，如果你早就殺了我，那我現(xiàn)在怎么會在這里呢？」

    說完，見她抿著唇沉默，又浪蕩一笑，「因?yàn)槟愫ε?、你膽小、你懦??」

    「因?yàn)槟悴辉敢獬袚?dān)你的罪孽，不愿意面對手上的鮮血，就像當(dāng)年你騙了那些白癡警察和陸行洲一樣?！箵u搖頭，男人嘖嘖兩聲，朝她走近一步，「我的女兒，你真是糟糕啊??」

    「你說你愧疚，但你沒有，你說你要洗清自己，但你也沒有?！?/br>
    見他靠近自己，南雪塵倒抽口氣，下意識朝后退步，驚惶的目光定在男人被鬍渣圍繞的嘴唇。

    「你逃避得心安理得，把所有的痛苦都讓身邊的人承擔(dān)，就像現(xiàn)在一樣?！?/br>
    不斷逼近南雪塵，南昌祿兩手背在身后，歪著頭，眼底邪笑瀰漫，「你明明有很多機(jī)會，明明有很多選擇，但你最后選的，從來都只有逃避與欺騙而已?！?/br>
    「所以南雪塵，你說我是個(gè)爛人，但是你又好到哪里去呢？」

    「比起崔英蘭、陳正、許筑，你又好到哪里去呢？」

    「南雪塵??」右手緩緩自后背探出，男人舉起早已上膛的手槍，將槍口直直定在南雪塵的臉上。

    瞧她驚懼的神情，詭譎的笑臉更加張揚(yáng)，南昌祿在扣下板機(jī)的前一秒，笑著朝她說：「像你這種不要臉的貨色??」

    「當(dāng)年就應(yīng)該和我一起下地獄?！?/br>
    ——砰！

    巨大的槍聲在腦中炸開，手里的槍應(yīng)聲落地，南雪塵雙腿一軟，癱倒在了地上。

    喉嚨像被無形的厲鬼扼著，她腦門一陣缺氧，艱難地喘著氣，起了經(jīng)孿的雙腿蜷縮著挪移。

    「不要??」雙眼緊閉，南雪塵渾身顫慄，驚恐地朝增壓的四周掃去視線。

    而最后，她一如往昔，將目光定在了那張全家福。

    那笑得艷麗的女人驟然分化數(shù)人重疊，又倏然散開，集體站在眼前直直凝視她。

    紅唇輕啟，笑音如洪。

    ——南雪塵，你還真是臟啊。

    ——你說說，你還要臉嗎？

    血液的寒意竄入骨子，南雪塵雙目睜大，不斷朝后挪著身體，又伸出雙臂抱住自己，「不要??」

    「不要??」揪住披散的長發(fā)，她垂下頭，逆流的眼淚在瞬間浸濕眼睫，聲音倉皇而無助，「不要靠近我！不要！」

    「——雪塵？」

    門被人推開，一個(gè)一身白衣男人走了進(jìn)來。

    見南雪塵狀似痛苦地倒坐在地，陸行洲愣了下，趕緊傾身湊近她。

    「雪塵，你怎么了！？」慌亂地瞪大雙眼，陸行洲伸手覆上她扯著頭發(fā)的手背，可她卻只是不斷哭著吶喊——

    「不要！不要靠近我！」

    瞳孔不知所措地晃著，陸行洲慌忙朝四周巡了圈，而視線很快就被地上的手槍撕扯而去。

    心一抽，陸行洲倒吸口氣，回過頭伸手捧住南雪塵的臉，強(qiáng)迫她將視線定在他的臉上，「雪塵??」

    雙目潮濕通紅，陸行洲呼吸打顫，嗓音破碎，「是我，是我??」

    「不要！」蜷縮著身，南雪塵緊閉雙眼，浸滿恐懼的嗓音尖利，「不要過來！」

    心臟抽得疼，指腹摩挲她佈滿淚痕的臉頰，陸行洲艱澀咽了口唾沫，強(qiáng)迫沙啞的聲線回歸鎮(zhèn)定，「南雪塵，是我?！?/br>
    「是我??我是陸行洲?！?/br>
    「不要——」十指在男人的胳膊遺下一刻刻紅痕，南雪塵拼命掙扎著，可思緒混沌間，卻有道溫柔的聲音依稀流入耳際。

    「南雪塵，是我??」

    「我是陸行洲??」

    鼻息似乎沾上一股清爽香氣，動作漸漸趨緩，南雪塵睜開斂成細(xì)線的眸，模糊的視線逐漸聚焦在男人的面龐——

    被他捧著雙頰，面前的男人距她不過咫尺，清俊的臉龐淚水淋漓，一片濕紅的桃花眼倒映的全是她。

    盯著陸行洲呆滯好久，直到一串淚又落了下來，南雪塵虛弱地張唇：「??陸行洲？」

    「對、對??」淚珠墜落在地，陸行洲掌心攀上她的后腦，將她顫抖的身子往懷里攬去，「是我，我是陸行洲?！?/br>
    無力倚在他同樣打顫的胸口，南雪塵眨著渙散的眼，染盡哭腔的嗓音在書房繚繞，「陸行洲??」

    「對??」

    雙膝跪在地上，陸行洲緊緊擁著南雪塵，眼淚沾濕她的頸窩，閉上眼，一次又一次哽聲唸著他的名字。

    「我是陸行洲，我是陸行洲??」

    ?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

    時(shí)間推移至十一月，數(shù)道寒流在月初掃來，明明才是秋末就已降下初雪。

    氣溫一天比一天低，降雪沒有絲毫緩和的跡象，a城的街道逐漸覆上一片白皚，高聳的樓房也總被白霧遮擋得模糊不清。

    許是因這樣嚴(yán)寒的天氣，南雪塵的情緒自數(shù)月前的逐漸崩塌，已經(jīng)到了徹底潰堤的劣況。

    食慾降低、睡眠減少、日常對話少了大半，臉上情緒也化作呆板，似乎已經(jīng)忘了什么是笑容。

    從一開始不想出門到抗拒與恐懼，她待在家中的時(shí)間愈發(fā)得長。

    耳科在十一月的回診確定于年初進(jìn)行第二次的開刀，想著時(shí)間也快到了，陸行洲乾脆請了半年的特休，待在家中照顧南雪塵。

    而日夜陪伴下，他才發(fā)現(xiàn)她似乎愈發(fā)不敢獨(dú)自一人待在密閉之處，只有他在身旁，她才敢踏進(jìn)書房讀書練字。

    可許是惡夢所蠱，每到夜晚，女人又會一個(gè)人夢游到書房，再因承受不了狹小而黑暗的空間放聲痛哭，陸行洲時(shí)常被她驚醒，衝到書房將她抱回床上。

    她洗澡的時(shí)間變長、次數(shù)增多，洗手的間隔也從最初的一個(gè)鐘頭，變成半小時(shí)、十分鐘??

    某次歸家，陸行洲看見南雪塵站在廚房的流理臺前，背影顫慄，猛然湊近才發(fā)現(xiàn)那雙手早已洗得裂開。

    他想拉她離開，但她不肯，只好使勁將她強(qiáng)迫抱離，可南雪塵卻哭了出來。

    「放開我！」她這么厲聲喊道。

    抱著她在地上跪坐了一個(gè)鐘頭，直到女人徹底回神，看清她在他身上遺下的抓痕，又會像個(gè)做錯(cuò)事的孩子垂下頭，哽聲開口。

    「對不起??」

    「陸行洲，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只是有個(gè)人，一直說我很臟??」

    眼淚浸濕面頰，她哭紅了眼，「我真的、真的已經(jīng)很努力了，但是我??」

    「對不起，對不起??」

    而這時(shí)陸行洲會笑著搖搖頭，分明雙眼也濕紅得不行，身軀也顫抖得不成樣子，卻還是緊緊將她往懷里攬，然后說：「??沒有對不起?！?/br>
    掌心一下一下?lián)嶂暮蟀l(fā)，陸行洲閉眼柔聲道：「沒事的，沒事的??」

    像十年前，他在那間儲藏室前如此囁嚅著，不知是在安撫一門之隔的她還是自己。

    而十年后，他將破碎不堪的她摟在懷中，不愿這句話是安撫，只愿是往后馀生。

    「會沒事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