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找到奶姬就好
一位老師注意到他們二人的爭鬧,輕輕吹了聲哨子制止他們。 葉大成還賴在地上對他做鬼臉,林佑嗣實在氣不過,真的很想衝上前打葉大成一拳。但是,當他一把抓住葉大成的領口時,他就清醒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發(fā)這么大的脾氣?他又不喜歡蚊子,葉大成愛講就隨他去,何必發(fā)這么大的火?最后,他只瞪了葉大成一眼,甩下手里的掃把離開禮堂。 那是他最生氣的一次。 其實,他也搞不清楚葉大成這個人,平時調皮搗蛋的一個人,老師怎么打罵都不怕,卻愿意哄著奶姬? 奶姬小時候很害羞,一點點小事就忍不住落淚,葉大成每次看到奶姬,都愛笑她「愛哭鬼」,他以為葉大成抓到機會,一定會捉弄奶姬,所以總是小心注意著二人的相處。 那一次張老師依照成績排座位,葉大成賴皮不肯和蚊子坐,坐在地上大鬧一場,無奈的張老師只好安排奶姬和葉大成坐在一起。那時,林佑嗣還很替奶姬擔心,怕葉大成時不時又要欺負奶姬。 沒想到是他多慮。 葉大成像是哄meimei一樣,對奶姬百依百順,連自己最珍貴的玩具,都愿意拿出來與奶姬分享。 那時的林佑嗣,實在搞不懂葉大成,到底葉大成喜歡的是誰?是蚊子?還是奶姬?到底葉大成是為了哪一個人老是針對他?老是愛捉弄他? 林佑嗣想起五、六年級時,每天放學回家還是會經過奶姬家門口,每天都會看到奶姬坐在店里的柜枱前寫功課。 為什么奶姬已經回到家在寫功課,而他們卻還在回家的路上呢?他突然想起回憶里,有這么一個不合邏輯的點,還認真的想了一下。哦,他想起來了,因為他們班有葉大成。多虧他在路隊中搗蛋,才讓十五班的路隊每天都落后,他這個路隊長,只能說很無奈。 但林佑嗣還是很感激葉大成,因為葉大成有他所缺乏的勇氣。 每次路隊經過奶姬家,葉大成都會往店里大喊:「奶姬、奶姬,柚子來了哦?!?/br> 明明是葉大成在喊,卻用柚子的名義,這讓林佑嗣很尷尬,但心底卻默默地謝謝葉大成的勇敢,讓他有機會可以見到奶姬。 奶姬聽到葉大成的喊話,會抬起頭來,給他們二人一個害羞的微笑,還會舉起手來,以幾乎看不出來的擺動,做出「再見」的手勢。 林佑嗣也會揮揮手里的路隊小旗,回應奶姬的「再見」。 二人對彼此的表示,都很含蓄,幾乎看不出來。 那曾經是他小學時最期待的放學時間。 升上國中后,林佑嗣沒有再和葉大成同班,葉大成被分到b段班去,俗稱「放牛班」,林佑嗣則是待在a段班里最優(yōu)的升學班。 他還是走一樣的路線回家,還是會經過奶姬家,只是要上第八節(jié)課的他,不再和葉大成同一時間下課。沒了葉大成的呼喊,他自己不敢出聲叫奶姬,只敢默默地經過奶姬家,偶爾偷看一下奶姬坐在柜枱前寫功課的身影。奶姬一次都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存在,總是專注在功課上。 然后,有一天,那時大概是國一下學期吧?當他放學經過奶姬家門口時,發(fā)現(xiàn)奶姬家的鐵門拉下來,沒有營業(yè),鐵門上還貼了「招租」的紅紙。 怎么回事?他不明白,奶姬搬家了嗎?搬去哪里?會不會,轉學了? 他很著急,想了一個晚上,決定第二天上學后,要找機會去女生班看看。 那是學校不允許的。學校規(guī)定得很嚴格,男女生分別在不同的大樓上課,中間隔了一個大cao場,所以有誰越界,訓導主任看得一清二楚。 他思忖,不能實際行動,就只能旁敲側擊。 還好合唱班也被歸類為a段班,還是學校重點栽培的升學班,所以有幾個老師同時教授這二個班級。 林佑嗣挑中的是國文老師,因為他擔任國文小老師,所以平常國文老師對他很好。 國文老師是個矮胖的中年男人,平時很愛開玩笑,總是笑口常開的,很像彌勒佛。雖然教的是升學班,但從來不打罵,提倡愛的教育,最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這里要仔細聽哦,包你一不小心就會考一百分!」 很好笑!每次老師一講出這句話,全班都會哄堂大笑,大家心里都知道,沒有人會因為不小心就考一百分。 林佑嗣在午休時間來到教師休息室,看到國文老師正埋頭整理考卷,心想,機會來了。 「老師,我?guī)湍阏砜季戆??」林佑嗣露出乖巧的笑臉?/br> 國文老師很吃這一套,小考這么多,他最不喜歡登記成績,還好有這么乖巧的學生愿意幫忙,連忙將桌上一大疊考卷交給林佑嗣。 林佑嗣匆忙翻看那疊考卷,發(fā)現(xiàn)那是他們班的考卷,這樣不行,他得找到合唱班的考卷才行。 「老師,還有要登記成績的考卷嗎?我可以一起登記?!够耸宸昼娧杆偻瓿伤麄儼嗟某煽兊怯浐?,林佑嗣又向國文老師打聽。 看國文老師樂的。國文老師連忙將另一疊考卷也交給林佑嗣,嘴里還碎碎叨唸著,「聯(lián)考,害慘你們了,要考這么多小考。不過,這都是為你們好?!?/br> 林佑嗣接過考卷一看,果然是合唱班的考卷。 「老師,這是要登記在哪一天?」他很擔心這是前二天的考卷,那就沒有參考價值。 「今天,今天,早上剛考的?!箛睦蠋熞呀洶驯惝斈贸鰜沓?,應該是忙到沒時間吃飯吧? 太好了。 林佑嗣逐一登記成績,心里很緊張,不知道奶姬的考卷有沒有在里面。 那些女生的名字,有好幾個他都認識,是小學同學,一起升上同一所國中,像是張雯雯的名字,就有在里面。 一直登記到最后幾張,他才看到「李俐芝」的名字。 她有來。表示沒有轉學,就只是搬家而已。 他放心了,接下來,就等今天放學。 放學時,他找個藉口和同學一起在校門口的小吃店打混,一直等他看到奶姬走出校門,才離開同學。 他走在奶姬后面,小心地保持一段不會被發(fā)現(xiàn)的距離。 看著奶姬走到舊家門口的轉角,走向另一個方向,他的猜測果然沒錯,奶姬是搬家了。 奶姬又走了一段路,來到馬路的盡頭,這里的商家很少,店面也很小,奶姬爸爸把店面搬到這里,生意應該更不會好吧? 眼看奶姬走進路底的一間小店面,林佑嗣看看門口立著的招牌,「皮鞋修理」。奶姬爸爸不賣訂製皮鞋,改行做修理?他知道,奶姬家應該不好過。 他做了個深呼吸,然后憋著那一口氣,低頭繼續(xù)往前走,直到走過奶姬家,才把那口氣吐出,只是腳步還不停下,繼續(xù)走。他不想讓人發(fā)現(xiàn)他在跟蹤奶姬。 接下來,他走到馬路對面,再回頭走。走到奶姬家對面時,他才停下來,隔著馬路看向店內。奶姬一如往常,已經坐在店面柜枱前寫功課。齊耳的短發(fā)半遮著臉,還是那么認真。 他滿意了。找到奶姬就好。他最擔心的事,并沒有發(fā)生。 那像是在心里定了一個錨,有安心的感覺,到現(xiàn)在他還記得。所以后來,他還是偶爾會走到奶姬家附近,看看奶姬。 林佑嗣原本看著窗外的鳳凰木發(fā)呆,回想起這一段記憶,竟突然失神地笑出來。知道奶姬的住處又怎樣?后來的發(fā)展,才令自己啼笑皆非,奶姬就住在那里,他知道,那又怎樣?還不是一無結果?想什么呢? 好了,好了,就承認吧。勇氣這件事,從來不是他的強項,他很需要時間好好培養(yǎng)。衝動的決定,沒有好結果。這個道理,二十五年前已經驗證過。 他想起剛剛匆忙離開中文系辦公室的的呂淑芬,這一次,他用了三十五年來培養(yǎng)勇氣,夠了吧?這還能算是衝動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