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呸呸呸!什么死期!不吉利!」秀英翻了個大白眼:「你啊!就是不聽人家說話!你哪是什么么兒?」 周耕仁有些來氣:「我哪不是么兒?我是周家的人,難道不知道自己的排行?」 「呸!聽我說?。∧氵@個憨呆!」秀英誠實地把拿回來的佛牌重新塞進自己胸前的口袋里,又插著腰道:「你家那個老三早在兩紀年前的時候就被吃了!」 「我……」周耕仁反射性地想要辯駁,卻忽地回過神來問:「我家的老三?」 「你這個人聽話都聽一半的,還喜歡打岔!」秀英氣得又說了他一句,才道:「剛才故事都給你聽完了,你那豬腦袋是不會算算時間嗎?兩紀年一回獸仙節(jié),從你阿公那時候開始算起早就過了兩次了,這次是第三次、怎么可能是你?想想也知道是你那個小姪子!」 周耕仁勉強自己冷靜想了想,知道秀英所言有理,又問:「我家那老三是怎么回事?」 「我哪知道那時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不回去問問你家阿兄?」 「他不給我問啊?!乖缟线€是這個原因吵架的。 不過仔細想想,他那個做老爸的心情不好,兒子都要被吃了,不給人問好像也有道理。 秀英顯然也想到這點,只道:「我前頭那個夭壽骨也沒說這個,只說你的下頭還有一個小弟,好像是養(yǎng)到大一些了才被帶去山上,事情怎么樣我是不知道,只知道你老母后來就發(fā)瘋了,有時候念的是你、有時候念的是你家老三?!?/br> 一個孩子都辛辛苦苦拉拔大了才被以這么荒唐邪惡的理由給一頭畜牲吃掉,做母親的能不瘋嗎? 周耕仁有些氣憤:「其他人就沒想過要殺了那畜牲嗎?」 他雖然沒有兒子,卻也覺得若是自己,寧愿放把火燒了山頭也不愿讓畜牲吃了自己的兒子! 雖說生死天注定,但也不是這個注定法! 「怎么沒有?你阿爸就做過,但是……沒做成?!顾圆抛屩芨誓菦]有緣分的小弟給獸仙吃掉。 「怎么回事?這事你知道?」 「哪能不知道?也就是你回來天云鎮(zhèn)前幾年的事,我前頭那夭壽骨說了,你阿爸是真的敢。」那時候秀英還沒被贖回天云鎮(zhèn),所有有關天云鎮(zhèn)的大小事都還是從她那喜歡聽間話的酒鬼前夫口中聽說的:「你阿爸花了大價錢請了一堆其他村子里的獵人,都是拿長管的,帶了一堆不怕死的、也討厭獸仙的人上山去,說是要把那座山頭的畜生通通打死,全部算一算恐怕有好幾十人……」 雖然聲勢浩大,但不用秀英繼續(xù)說,周耕仁也知道他阿爸恐怕是失敗了──甚至連命也沒留下來。 「我阿爸就是那時候死的?」周耕仁還記得從前周明雄是與自己說,阿爸是在山上捕獵時受傷后病死的──當時候他也沒多想,畢竟人們靠山吃山,天云鎮(zhèn)的人若說因捕獵受傷、沒挺過去而死亡,好像也不怎么稀奇。 秀英皺了皺眉,帶著幾分猶疑道:「人家都說你阿爸是天色不好,在山路上踩空摔斷了腿給疼死的,但那夭壽骨說才不是這樣……」 秀英的前夫不管從哪個角度看都不是正經(jīng)人,再加上他說人八卦的時候總是喝醉酒的時候,難免會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厲害與無所不知而加油添醋。秀英從前在不正經(jīng)的地方工作,多少也能分辨些,但對于前夫所說的周耕仁阿爸的死因卻也辨別不出真假。 周耕仁哪里不曉得那遠近馳名的老醉鬼是什么德行,只拍拍胸脯道:「你跟我說,我自己能想通!」 「呸,你能想通什么?不被繞糊涂就不錯了!」秀英送給他一個白眼,一面回憶起這曾令她感到詭異的故事道:「那夭壽骨說你阿爸那趟帶人上山,什么都沒看到,一群人搜山搜了五天,竟然連隻鳥也沒瞧見,那時候你們周家還沒有現(xiàn)在這么有錢、請來打獵的人只能都發(fā)了工錢讓他們回去,最后你阿爸……你阿爸決定把那座山頭的樹都給砍了,但是……」 周耕仁見秀英停了下來,忍不住催促道:「但是什么?」 「聽說你阿爸是被砍死的。」 「你說什么!」 周耕仁吃驚得站了起來,險些撞翻了原本坐著的椅子?!改阏f的是真的?」 「我哪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那夭壽骨是這樣說的?!剐阌⑦@回倒是沒有習慣性地罵他大驚小怪,而是皺著眉頭好一會兒后才道:「那夭壽骨也沒說得很清楚,只說是有人半途中發(fā)狂,本來要砍樹的斧頭就……砍上了你阿爸的背,等到大家背著你阿爸下山的時候人都差不多了,后來也沒救回來。」 周耕仁的手指顫了顫:「這跟我阿兄說的不一樣……」 秀英說道:「怎么可能一樣?大家都不敢說了──那夭壽骨說起這個的時候我還以為他又在說醉話,但這事情也太奇怪了!怎么可能每個人都被封嘴?都被封嘴的話,又怎么傳到那個夭壽骨的耳朵里面?」 周耕仁不在乎這當中的貓溺,緩緩拉正了身后的椅子重新坐下來后又問:「我阿爸那時候都被砍死了,那是誰帶著我小弟上去?」 老太太早上發(fā)瘋的時候說是阿叔,又是哪個阿叔? 「一樣是你們姓周的?!剐阌⒅噶藗€方向:「那條街走到底再往右拐彎的那個周家,現(xiàn)在也沒人了?!?/br> 「是那個阿叔?。 ?/br> 周耕仁還記得周明雄最討厭那位族叔,說他忘恩負義、無恥下流,周耕仁那時候才剛回天云鎮(zhèn)不久,又有心融入周家,于是周明雄說什么、他就跟著認為什么,甚至還幼稚地偷偷摸到他家那頭一回想要看看那「忘恩負義」、「無恥下流」的族叔究竟生得什么模樣,卻見他穿著破布衣裳、佝僂著背部在家門口挑菜,還順口問了左鄰右舍一嘴他過得如何,知道他妻離子散、孤身一人,窮得響叮噹只剩下一小幢破祖宅的的他身上似乎還有絕癥、夜里還常常發(fā)瘋,便歇了作弄的心思。 「我記得他過身的時候你已經(jīng)回來了吧?你認識他?」 「不算認識,就是看過他一面。」周耕仁也沒心情和秀英說這些,又問:「你說是他拉……拉我阿弟上山的?」 秀英點頭:「你阿爸在找人殺獸仙不成后不久就是獸仙節(jié),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阿爸那時候惹惱了獸仙,在獸仙節(jié)前就有不少鎮(zhèn)上的孩子失蹤,本來大家也沒想多,還是……還是你那阿叔說你阿爸可能得罪了獸仙,才讓大家往你家那里聚,把你阿弟從你阿母身邊帶走?!?/br> 周耕仁本來想繼續(xù)問些什么,卻忽地意識不對勁:「但是上一次的獸仙節(jié)……我阿弟應該長大了才對?」 他夢中的婦人之所以會發(fā)瘋,可是因為懷中的嬰孩被搶走的。 是嬰孩,不是會跑會跳的孩子甚至是少年! 周耕仁不知道自己那沒有緣分的幼弟年紀究竟與自己相差多少,但算算他阿母發(fā)瘋的時間、算算他阿爸死掉的時間,總不會是還在襁褓中的幼兒! 只是藏在心底的恐懼再度揚起時,他忽地又想起老太太素來會哭著嬰兒被帶走、也會哭著還是少年的「么兒」被帶上山的事。老太太本來就瘋,還會把幾個孩子的名字搞混,也或許他夢中的場景是自己嚇自己、又或者是那頭畜牲想嚇自己的緣故? 「是?。《即罅恕剐阌⑾肓讼耄骸复蟾攀畞須q?在城里都是能上初中的年紀,但是……唉,咱們天云鎮(zhèn)的人都出不去。」 周耕仁一時有些恍惚,不知道該先感嘆自己的小弟竟已經(jīng)懂事了還要糟此劫難,還是該驚愕「天云鎮(zhèn)的人都出不去」的這件事。 逝者已矣,周耕仁更關心天云鎮(zhèn)的人都出不去是怎么回事。 他剛才在夢魘里可不就是什么都出不去嗎? 他分明一直往前跑,景色卻一直向后倒退,雖然他這輩子還沒搭過火車,但那感覺肯定跟別人說起的火車一樣快! 「你不知道?」秀英說起這件事來也是愁眉苦臉:「獸仙那事過后,聽說有不少人連祖先留下來的地和房子都不想要了,個個都想往外頭搬,但是往外頭走的人只要是存心想逃跑的,全都在外頭迷路,回得來的也就回來了,回不來的都餓死在離開天云鎮(zhèn)外的一公里內──你說邪不邪門?」 「這不是……鬼打墻?」 「難道不是嗎?」秀英顯然對這件事情也覺得害怕:「我從前是被我阿爸阿母賣去外地的,當時候一心只想賺夠錢贖身后回來過日子,或者找個好人家嫁了,所以那時候那個夭壽骨喝了酒后說大話要贖我,我也就答應了他──我想著他是天云鎮(zhèn)的人,我還能跟他回天云鎮(zhèn)來,這就是回來錯了!」 往前的周耕仁若聽到這句話,肯定又會與秀英拌嘴說「難道回天云鎮(zhèn)和自己遇上了不好嗎?」一類的話云云,但這時也著實沒心情與秀英打情罵俏,只道:「也難怪,你前頭那個夭壽骨成天往外跑,也沒餓死在路上?!?/br> 「他就是愛玩,在鎮(zhèn)上賺夠了錢就出去一次花光,根本就沒想過要離開天云鎮(zhèn)。」 根本沒有離開家鄉(xiāng)的念頭,自也不會被那「無法離開」的詛咒所影響。 周耕仁聞言陷入了沉默。 他覺得自己剛才莫名陷入夢魘也是因為自己想要離開天云鎮(zhèn)的緣故──更有可能的是,那些餓死在離開天云鎮(zhèn)路上的鎮(zhèn)民們恐怕都與他一樣,才走出天云鎮(zhèn)沒多久便在夢魘中驚懼而亡。 他周耕仁作為手足已經(jīng)被犧牲的「上一代」或許暫且平安無事,只要不妄圖「冒犯」獸仙或者離開天云鎮(zhèn)就能平安終老,但他阿兄的「下一代」也即將面臨獸仙的傷害。 周耕仁想到了周佑安的模樣,心里頭著實不好受。 并非因為周佑安是周家人、與自己有血脈關係的緣故,而在于周佑安那孩子是自己回天云鎮(zhèn)、回到周家以后最親近的人之一。 周耕仁知道周佑安的夢想,那素來乖巧的孩子希望能出國讀洋書、見見更廣闊的世界,他那么聰明開朗,也還那么年輕,不像自己已經(jīng)把大半輩子耗在和家里人賭氣上,他──比自己更不該死。 不!沒有人該死!──沒有人該被那該死的畜牲吃掉! 周耕仁鼓足了勁兒,想要想些什么辦法除掉那該死的畜牲,卻在好一會兒后又洩了氣,良久才道:「秀英,我阿爸都失敗了?!?/br> 秀英一聽這句話就知道他想說些什么,她有些害怕,卻又想著若平時最多餿主意的周耕仁能想到些什么方法為民除害也好,只是她也跟著想了又想,最后只能說出喪氣話:「你這話也別隨便跟人說,我看現(xiàn)在的人迷信獸仙都迷信得過分?!?/br> 周耕仁又想起回到天云鎮(zhèn)二十多年來聽過無數(shù)次的「獸仙赦罪」與「獸仙保佑」,原本被恐懼給掩蓋了的煩躁這晌又升了起來,卻在看見秀英胸口口袋的佛牌輪廓后忽地說道:「秀英!你說說!我們去拜拜怎么樣?」 「拜拜?」秀英的腦袋一時沒轉過彎來,問:「你要改信獸仙了?」 「呸!誰要信那頭死畜──獸仙!」周耕仁終究還是沒敢光明正大地罵上一句,又佯咳了幾聲后才道:「我昨天拿的桃木牌子和佛牌?。∧銊偛攀怯眠@個救我回來的,那不就代表那老廟公和老和尚真有本事?」 「有本事的大概是神明和佛祖吧?」秀英嘀咕了一句,又道:「我倒是想跟你去,但是我這針線很趕的,人家過幾天就要,沒時間跟你出去。」 周耕仁又站了起來道:「沒關係,你在這里乖乖待著,我先去一趟,回來給你帶點香火保佑?!拐f到「香火」二字時還故意捏了秀英的臉一把,讓秀英氣得拍掉了他的手。 看著周耕仁一下子就振作起來,頂著還有些蒼白的臉色走了出門,秀英心里頭想著他怎么膽子就這么大?──又或者他們周家的人膽子其實都大,像是周耕仁的阿爸能夠找人殺獸仙,周明雄這些年作為天云鎮(zhèn)的首富在商場上的大膽也時有耳聞,而雖然周耕仁從小沒有養(yǎng)在周家,但究竟也是流著周家的骨血,想來這也是遺傳吧? 秀英雖然還有些擔心周耕仁的情況,但一眼瞥向桌前還沒做完的針黹,想著也是先把手中的工作趕緊做完較實在,便也沒馀暇空煩憂。 周耕仁其實也沒有像他表面上所表現(xiàn)出來的一般鎮(zhèn)定。 在秀英那里雖然他屢屢失態(tài),但更多的還是骨子里在自個兒女人面前得逞強的念頭,心里頭的害怕與擔憂雖則亦有傾瀉,更多的卻是壓在心里頭沒曾說出。 他舔了舔略微乾燥的雙脣,只覺得自己的步伐有千斤重。 他一隻手插著口袋走在路上的模樣看起來有些不三不四,也就只有他曉得他插在口袋中的手緊握著昨天老廟公給他的桃木牌子,一面回想著剛才陷入夢魘中的事。 他心有馀悸地看向周邊的街道,甚至覺得此時此刻所見的一切并不如方才夢魘當中鮮明,唯一與夢魘中有所差別的大概就是雖則天邊有云靄,但整片藍天清澈透明,看起來鮮活許多。 周耕仁朝天空吐出一口濁氣,確認自己應當還在現(xiàn)實而非那該死的夢魘后,又重新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往小破廟那里走去。 這會兒,天云鎮(zhèn)的廟宇是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平靜與冷清。 小童正坐在廟門口跟前的石桌邊一面踢著腿一面啃著昨天剩下來的雞腿,每啃一口雞腿時不但得嚼上數(shù)時下,細細地品味著口中的rou香味,還得吮上幾回手指,不放過沾染上手的每一滴油漬。 他年紀與個頭都小,卻也憑藉著這一根雞腿配了兩大碗白飯和一大盤青菜,同時還在心中細數(shù)著昨天周耕仁帶來的兩隻燒雞究竟夠他們師徒吃幾餐? 小廟宇乃至整個小鎮(zhèn)都沒有城里人才有的冰箱,但他們有井、有躲舊時代警察翻找食物用的地窖,在這還不熱的季節(jié)里將燒雞給多放幾天也不會腐敗。 老廟公在寬闊石桌的另一頭拿著一根根削得整齊的樹枝推卦,一面口中念念有詞,使得才剛來到廟宇門口的周耕仁生生地嚥下自己將要喊出口的招呼。 周耕仁生平第一次那么乖巧,就這么安靜地靠近那張石桌,看著吃得正歡的小童和看起來認真肅穆的老廟公之間的氣氛壁壘分明。 小童看見周耕仁來也很開心,究竟現(xiàn)在在他的眼中,周耕仁就是自己的「大金主」,承攬了自己多達兩隻燒雞的快樂!這會兒見到他也是眉開眼笑,在吮了吮手指后道:「二老爺,你來拜拜嗎?」 「欸,欸?!怪芨市牟辉谘傻匾贿B應了幾聲,又盯著老廟公好一會兒后才道:「你師父在算卦?」 小童沉默了一會兒:「你沒瞎吧?」 「呸,恁爸怎……我怎么瞎了?」周耕仁決定在這廟宇里表現(xiàn)得更加乖順些:「我是在問你師父是在算什么卦?!?/br> 「八卦啊?!蛊鋵嵭⊥膊皇呛芏吘估蠌R公也沒教過他,他只會念點咒、畫點符。 什么乾三連、坤六斷、震仰盂、艮覆碗,他的腦子不靈光,光是既八句口訣就能記個老半天,更何況還得背上六十四卦,可難死他了! 周耕仁覺得這一應一答的實在讓他血壓高,無奈他現(xiàn)在正是對神佛最為崇敬的時候,對于老廟公唯一的小徒弟自然也只能和顏悅色以待:「他沒跟你說這是在算什么事的?」 「沒有???師父想說的話早就說了,更何況師父在那邊算,我只要在旁邊等結果就好了?!剐⊥@句話聽起來特別懶惰,絲毫沒當人徒弟的模樣──不過也是,他就是佔了個「徒弟」的名號,其實不過就是老廟公收養(yǎng)的孩子,學不學本事倒是次要,能給老廟公養(yǎng)老送終才是真的。 周耕仁聽了也沒辦法,只能耐著性子等。 小童看著他坐立難安的樣子,還體貼道:「師父算起卦來沒一兩個小時跑不掉,要不然你就先進去拜拜吧?再不然先去那邊的佛寺也可以?!?/br> 竟是要將自家「生意」給推走。 周耕仁被這句話給說笑了:「你就不怕以后我只去拜佛、不來你們這里求神?」 小童不以為然:「你如果是會跑掉的,就不會今天還特地跑來一趟了?!?/br> 周耕仁被說得一噎,道:「你這孩子怎么這么機靈?」 小童得意地笑了幾聲,又戀戀不捨地嗦了嗦手中的雞骨頭,最后將被啃得一乾二凈的骨頭給放入碗中,看了看自己剩下口水的手指后,只胡亂地往身上抹了幾把,道:「看你這么大個人了還一點兒也不穩(wěn)重,怎么樣?我陪你去拜拜?」 周耕仁想著也好,便爽快地應下,只是越過老廟公以前還多看了幾眼,依舊是欲言又止的模樣,卻也乖乖地依著小童的指示依著順序先后進香。廟宇里的神尊不多,等到周耕仁拜過一輪出來以后,老廟公還在那頭推卦,但看見周耕仁又湊過來的時候也不再像是方才一般視若無睹,而是給了他一個眼神,似是讓他稍安勿躁。 周耕仁見狀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他端端正正地坐在石墩上,雙手放在大腿、背脊挺得老直,像是認真聽課的學生一般等候老廟公呼喚。 果然沒一會兒,老廟公便停了下來,又朝周耕仁招了招手,示意他看著自己推出來的卦象道:「你看這個,是好事。」 桌上頭堆出了不少長短不一的枝條,而老廟公指著的那個卦象多是整整齊齊,不過一個斷了中間聯(lián)系的陰爻。 周耕仁看不懂,但聽了老廟公說「是好事」,心里頭也升起了一股期待,不由得配合問道:「老師父,這是什么?」 「這卦叫同人,天火同人?!估蠌R公撫著沒有髭鬚的下巴,搖頭晃腦地說道:「同人于野,亨。利涉大川,利君子貞──你看看,這不是好事嗎?」 周耕仁雖識得字,卻也沒讀過書,這會兒聽見老廟公念起文謅謅的字詞來,腦子直接被攪成了糨糊:「老、老師父啊……我聽不懂??!」 老廟公老神在在:「你不懂沒關係,我說給你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