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fā)、捌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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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槐琭和云凜并不是真的要在成衣鋪買東西,于是兩人又回街上晃,云凜輕揪著江槐琭的袖子小聲問:「我們再繞一會兒?」 江槐琭同意道:「往人煙少的地方走,對方應(yīng)該就會現(xiàn)身,萬一打起來也不會波及無辜?!?/br> 江槐琭恰好介紹這座小鎮(zhèn),也讓云凜稍微轉(zhuǎn)移注意。鎮(zhèn)上的人多半生活富庶,比起許多地方的居民住茅屋,這里多為瓦房,不少民戶甚至有二、三樓高,屋里屋外栽植了花卉草木,有的居民還會愜意提著鳥籠去茶樓或聚會的廣場找親友飲茶間聊,集市里則有不少外地來的商人和攤販,到處都熱鬧。鎮(zhèn)上還蓋了不少涼亭和橋樑,走累就能找到地方歇腳或賞景,鎮(zhèn)北有座高塔,傳聞曾是某高僧講經(jīng)說法之處,那里每逢春夏之交都有不少珍貴花卉能供人觀賞,亦是處名勝。 江槐琭帶云凜朝人少的小巷走,兩旁皆是白墻黛瓦,路邊有盛開的繡線菊,小白花聚生得團團簇簇,招徠許多蝴蝶採蜜,民戶屋院里的夏季花木也伸展出來,有些小門都像是要被花葉掩沒一般。順著小巷里的路拐彎,能見到路的盡頭通往稍遠(yuǎn)處的樹林,這一帶靜謐無聲,都是人家后院隔出來的小路。 「都已經(jīng)走到這里,再往前沒路了吧?」云凜問完逕自往前再走幾步,有顆圓球從路旁花叢滾出來,乍見就是一團污黑的東西,瞧不清楚是什么。他回首看江槐琭,后者立即上前抬手輕掩住他的雙眼說:「別看?!?/br> 「是什么?」 江槐琭瞥了眼不遠(yuǎn)處的圓球,其實是發(fā)髻早已散亂,又因血rou沾黏在一起的頭顱,他不想隱瞞云凜,也想讓對方心里有個底,于是答道:「沒認(rèn)錯的話,是花成歡?!?/br> 同一處花叢里又接連滾出其他頭顱,應(yīng)該是有人將頭顱事先堆放在那角落。 云凜把江槐琭的手拿下,在江槐琭陪伴下又走近幾步看清那些人頭。它們有的已經(jīng)開始腐爛發(fā)出惡臭,只不過先前離得遠(yuǎn),又有花香掩蓋,現(xiàn)在離得近就被熏得皺眉。 「還躲著不出來么?」云凜雖然厭惡九獄教的人,在被欺負(fù)時也動過殺意,但他并不嗜殺殘暴,討厭的話眼不見為凈就好,也不是非要取人性命。這堆人頭都是找過他麻煩的九獄教教眾,而且有些武功頗高,能短時間取得這些人首級的,大概也只有他們自己的教主岑蕪了吧。 岑蕪從小巷岔道走出來,著一身醒目紅衣,渾身乾凈不沾半點血跡或腥氣,卻整個人都流露出一股戾氣,詭異的是他的表情異常平和,看著云凜的眼神稱得上是溫柔。 云凜從未見過岑蕪有這樣的神情,儘管他也覺得岑蕪眼神很溫和,但他卻打從心底感到悚懼,幼年就對生父懷有的陰影令他僵在原地難以動彈,直到江槐琭用力握了下他的手,然后站到他面前以己身相護。 岑蕪原本眼中只有少年,看見高大男人以身形遮掩少年后,彷彿才頭一次正眼看著對方,他話音低冷道:「我和孩子說話,你一個外人,不想死就滾遠(yuǎn)?!?/br> 江槐琭態(tài)度沉著而鎮(zhèn)定道:「我是小凜的伴侶,自當(dāng)陪伴他,守護他。你雖是他生身父親,但從未真正照顧過他,也不曾真心和他相處。縱有血緣也難以連系感情,說起來你才是外人。而且你來找他,為何帶上這么多人的首級?明知他有心疾,禁不住驚嚇?!?/br> 聽到江槐琭平靜指責(zé)的最末句,岑蕪也有點后悔的皺了下眉,隨即又死死盯著江槐琭,目光彷彿要穿透對方看見自己的兒子,他隔空解釋道:「孩子,爹一時忘了你會害怕,所以才有此疏忽。我只是想讓你高興,才把曾經(jīng)欺負(fù)過你的人都解決。你看,有沒有漏網(wǎng)之魚?」 這番解釋讓云凜越聽越憤怒,他走到江槐琭身旁瞪著岑蕪說:「一直以來最常欺負(fù)我的人不就是你?他們不過都是看你臉色辦事,你才是害我飽受欺負(fù)的罪魁禍?zhǔn)?。?/br> 岑蕪眉心皺得更緊,他辯解道:「那是他們自己會錯意,我要是真想欺負(fù)你,何必讓人找上好的工匠做你的少主令牌,你扔了、弄壞了,我都叫他們再做更好的,直到你滿意為止。只要讓人知道你是我兒子,誰也不敢欺負(fù)你?!?/br> 云凜冷哼,嗤笑回嘴:「是么?你在他們面前說我是狗,說我殺死母親,不只當(dāng)別人的面講,你當(dāng)著我的面也是這樣罵的,罵我賤,身上不配流你的血,怎么生出這種沒用的垃圾,甚至喝著酒抱著女人一直說我的不是。 而且一旦讓別人知道我是你的兒子,那些自詡正道的傢伙還能留我性命么?你把教眾做的事全賴給我,讓我被當(dāng)作另一個魔頭,還敢說是為我好?」云凜講到這里仰首失笑:「罷了,我早就對你不抱期望,只求你不要來煩我?!?/br> 岑蕪聽兒子這般數(shù)落自己也沒像從前惱羞成怒,而是直接略過這些不去辯解,轉(zhuǎn)而說:「云璃的事已經(jīng)過去很久,過去為父確實沒有盡責(zé)照顧你,但我想了很多,我們終究是父子,只要你肯回來,我們就拋開過往,重新開始吧?!?/br> 云凜沒想到岑蕪能講出這種厚顏無恥的話,還朝他伸手,他冷漠看著岑蕪說:「你要是能改早就改了,不會至今才忽然說自己想通了,何況你心底始終還是因為母親的事怪我、怨我,哪天你喝醉又要打罵我,我有幾條命能讓你玩弄? 岑蕪,我已經(jīng)不是岑凜,改姓云了。你帶那些人頭走,我也不去報官,往后我們死生不復(fù)相見,各自安好吧?!?/br> 岑蕪本來溫情款款的臉?biāo)查g冷下來:「是云熠忻叫你改姓,還把你教成這樣,這些我也都能不怪你,只要你現(xiàn)在和我走,我保證往后都對你好,不會再欺負(fù)你了。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云凜厭惡岑蕪反反覆覆、扭曲事實又怪罪他人的說法,但他心中仍是害怕,于是挽著江槐琭的手和岑蕪說:「我就是死也不會和你走?!?/br> 江槐琭摸著云凜的手無聲安撫,也始終對岑蕪保持警戒,因為他知道對岑蕪講什么都無用。他曾聽說過岑蕪不少事,岑蕪當(dāng)年是橫空出世的少年英雄,喪妻后卻成了數(shù)個幫派推舉的魔教教主,所以他也一度懷疑這男人是不是練功練得走火入魔,導(dǎo)致性情大變,直到后來聽云凜描述自己的童年陰影,他才認(rèn)為岑蕪就是個卸下偽裝的魔頭,假借喪妻之痛的名義為惡罷了。簡單來說,岑蕪或許不是自棄沉淪,只是原形畢露。 「過來?!贯徝黠@失了耐心:「凜兒,爹這次是真心的,再也不騙你了。你過來,有什么話我都聽你講?!?/br> 云凜被岑蕪那種異常溫和的態(tài)度嚇住,反而緊挨著江槐琭問岑蕪說:「你究竟是想通了什么?忽然變了態(tài)度,要我如何信你?」從前岑蕪是最沒耐心的,今天說不定是他聽到岑蕪講最多的話,還都不是罵他的難聽話。 岑蕪把一顆人頭往墻邊踢,挑眉攤手道:「我為你把他們都弄死了,還不能證明么?如果這樣還不夠,那要解散九獄教也行。你要我怎么做?」 云凜越發(fā)不安:「過去十多年沒有我,你不也是照樣當(dāng)你的大教主?怎么現(xiàn)在非要我跟你走?你究竟有何目的?」 岑蕪盯著那個身形嬌小、脆弱,似乎一點也不像自己的少年,他垂眼沉默良久,其實少年的疑問他也想過。從前他恨不得折磨這孩子,即使分隔兩地也不打算放過,但自從那日他衝動將人打得吐血后,腦海就不停浮現(xiàn)少年怒視自己的眼神,那充滿火光與生氣的眼神和病弱的身軀不一樣,莫名吸引他,也令他越想越后悔。直至此刻,岑蕪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何對少年變得執(zhí)著,他就是想帶兒子回去,所以順著心里矇矓模糊的想像說:「我身邊有無數(shù)追隨者,可是我跟誰都不親近,也不信任他們。你是云璃為我生下的孩子,我過去做錯了,如今想彌補也不成么?」 云凜淡漠道:「你的兒子岑凜,已經(jīng)被你自己殺死無數(shù)遍了。我如今是云凜。不過你要是真心想彌補,那就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我眼前?!?/br> 「不可能!」岑蕪激動得上前一步:「我們是父子,誰都不能阻止我見你!」 江槐琭再次護在云凜身前,神情比適才還要沉冷,一字一句說道:「小凜不想再見到你,從今往后,我便不讓你再出現(xiàn)。你是他的夢魘,是他過往沉痾,是你自己了斷與他之間的親情?!?/br> 岑蕪再次和江槐琭對峙,他忽然挑眉,露出邪魅且有些輕浮的笑容說:「原來凜兒不和我走,不全是云熠忻教壞的,如今還多了你這個阻礙?!顾肫饎偛胚@人自稱是凜兒的伴侶,逐漸露出納悶不解的表情:「凜兒你……喜歡男子?」 云凜蹙眉躲在江槐琭身后,一點都不想再回那瘋魔頭任何話了。 「他不是喜歡男子,他只是喜歡我?!菇爆f微微側(cè)首向身后少年說:「你躲遠(yuǎn),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著。我會去找你?!?/br> 「我會離遠(yuǎn)一些,讓你沒有后顧之憂。但我絕不要扔下你一人?!?/br> 江槐琭勾起唇角輕聲回應(yīng):「好?!?/br> 岑蕪自詡武功天下第一,多年以來沒有對手,這也是為什么他受到九獄教教眾崇敬倚賴的原因。是以他根本不將眼前的江槐琭放在眼底,他冷聲道:「我武功如此之高,你一個黃口小兒就不怕橫死?」 江槐琭說:「熟高熟低要真正交手才知道?!?/br> 岑蕪揚起輕蔑的笑容:「等我殺了你,就能將我兒帶回正軌。我會為他找世間最美麗最好的女子,而不是你這樣的……」 話音未落,江槐琭宛如飛箭一般衝向岑蕪。岑蕪暗自詫異,在感受到殺意的瞬間扭身閃過,雖然對方未執(zhí)兵刃,卻也如他一樣能徒手釋出劍氣,而且凌厲不遜于他。 江槐琭懶得再和岑蕪囉嗦,只想快點解決這麻煩,好讓云凜安心,但他也清楚岑蕪確實武功高深,所以他接連出招,不想讓對方有喘息的機會。 岑蕪看見江槐琭拳掌變換靈妙迅速,也憑本能應(yīng)對,藉力騰空之際看清江槐琭下盤破綻,他如猛虎落地,蓄勁出掌。然而江槐琭卻是故意露出破綻,藉巷弄間狹隘地勢飛至高處,整個人宛如利劍般朝岑蕪下墜攻之。 岑蕪不打算閃避,高舉雙手接招,提足了內(nèi)力擋下江槐琭,兩股渾厚內(nèi)力相抗,他腳下地磚迅速被輾裂。他沒想到江槐琭此招勢如重劍,接招的當(dāng)下竟感到體內(nèi)一陣血氣洶涌,看來蕭秉星的弟子確實有些棘手。 云凜身形掩于花木間,離了一段距離觀望他們相殺,饒是他武力低微,但以他跟著舅舅多年浸yin武學(xué),多少能瞧出那二者打得激烈,是誰都難以介入的。他們的武功太高,自身就猶如上乘兵器,若帶了不稱手的武器反倒成了破綻,因此雙方僅憑拳腳相搏。 岑蕪仗著多年走闖江湖的經(jīng)驗,總能立即應(yīng)對江槐琭的突擊,江槐琭中了他一掌而以單膝跪立之姿被推遠(yuǎn)數(shù)尺,吐了一口血出來。 云凜見狀心頭一驚,但他見江槐琭并無怯退驚懼,反而還笑了聲,只好說服自己相信對方。 岑蕪昂首睥睨江槐琭問:「笑什么?」 「你方才一掌可是盡了全力?」 「對付你這樣的小子,七成功力足矣。要我使出全力豈不是被人笑話死。」 江槐琭以指腹抹去唇間血跡,平靜說道:「那也沒能斷我筋脈、毀我肺腑,不出全力,你會后悔?!?/br> 岑蕪狐疑睨視他,冷哼一聲:「有遺言也不必說了,沒人會聽的,去死吧?!?/br> 這次岑蕪先發(fā)功出招,一樣勢如雷電在窄巷花雨間翩然翻飛,像一朵帶煞的紅云,他和江槐琭纏斗。兩人掌風(fēng)之勁皆有劈山摧岳之勢,劍氣更猶如狂嵐暴雨般橫掃四射,滿樹花葉在無形的殺氣里飛舞旋落。 捲起的風(fēng)沙逼得云凜不得不瞇起雙眼,他看岑蕪不停變招、出招,似乎佔了上風(fēng),可他認(rèn)為岑蕪太過講究多馀的東西,招式繁雜華麗、氣勢逼人,卻都未曾真正重創(chuàng)江槐琭,反倒是江槐琭無論攻防皆無多馀的耍弄,招式樸實,只是不知為何尚未直擊岑蕪要害,難道兩者修為當(dāng)真懸殊? 云凜想起以前看舅舅練劍時說的話:「習(xí)武就跟做人一樣,太貪心反而不得要領(lǐng),難以專精?!?/br> 當(dāng)時他也問過舅舅:「那為何傳說中天下第一的蕭秉星可以什么都學(xué)得專精呢?」 云熠忻笑回:「人家也不是一次就把全部的武功都學(xué)齊了。應(yīng)該是打好了基礎(chǔ),再慢慢發(fā)展、延伸,像大樹茁壯那般,不過他們有他們的武學(xué)奧秘,外人也難以窺知??赡苁挻髠b所學(xué)的『大樹』能『接枝』開出不同的花與果,但是貪心的人就想一次把想要的種苗都拿來養(yǎng),也不管適合不適合。但你說的也沒錯,蕭大俠的『接枝』成樹,最初應(yīng)該也是貪心的,端看學(xué)的人如何取捨了?!?/br> 云熠忻生得俊美,也愛好風(fēng)雅事物,但練武卻很實在。而岑蕪此時正是那個貪心者,既要耍得好看,又想殺傷對方,比起一心要打敗他的江槐琭自然多了不少雜念。 高手相殺并沒有發(fā)出多大的動靜,巷子里的風(fēng)聲只比平常古怪些,若不仔細(xì)靠近去聽,也不會聽見墻面和地磚碎裂聲,飛旋的花葉繚亂迷眼,即使遠(yuǎn)處有人經(jīng)過也瞧不清楚發(fā)生了何事。 云凜觀望著這些動靜卻逐漸被勾起過往陰影,感到慌亂的他雙臂環(huán)抱自身并緩緩蹲在墻角邊。他小時候就在九獄教里見過各種殘忍的景象,磚墻碎裂聲在他聽來就好像骨骼斷裂的聲音,叫囂的風(fēng)聲彷彿是受虐的人們在哭喊,他每日都害怕自己死掉,在舅舅潛入九獄教救他以前,只有夢中的人能陪伴他。他摸著自己的心口喃喃低語:「槐琭,一定要平安無事?;爆f……」 江槐琭并非有意拖延,對他而言,岑蕪也是相當(dāng)難應(yīng)付的對手,他用不少虛招試探,雖然受了些傷,卻都沒有被重創(chuàng)要害。他在試探與等待,試探岑蕪的武功高低、攻守變招等習(xí)慣,同時也在瞞騙對方,并且等待最佳的時機,給予最終一擊。 在此之前,江槐琭多半處在守勢、劣勢,他看見岑蕪逐漸升高的驕傲和自大,還有那眼里的瘋狂與嗜殺,再無冷靜可言。 「如何?」岑蕪雙手呈爪凌空揮擊,釋出的劍氣畫破江槐琭的衣袖,周圍墻體也越發(fā)斑駁,他看著江槐琭狼狽的樣子得意大笑:「再大放厥詞???我揚名江湖時,你尚不知在何處吃奶,哈哈哈哈──」 江槐琭迅速擲出一支細(xì)長柳葉鏢,動作快得rou眼難辨。 岑蕪扭頭叼住暗器:「呸。」他目光如蛇盯住江槐琭說:「正道俠士也用暗器傷人?」 江槐琭看著被吐開的暗器輕哼一聲,竟筆直走向岑蕪。他這樣本該破綻百出,但過于坦然無畏的姿態(tài),隱然有種居于高位者的威嚴(yán)霸氣,反而讓岑蕪不知從何下手。 岑蕪為自己的遲疑和幾不可察的退怯感到自厭,緊皺眉心咬牙道:「你找死?!?/br> 江槐琭輕嘆:「長年縱慾,沉淪酒色,有再高強的武功,你這身子也在內(nèi)耗了。岑蕪,你不年輕了?!?/br> 「去死!」岑蕪認(rèn)定這小子無技可施才會想要取巧丟暗器,而他也沒想到自己怎會連這樣的后輩都無法立即誅殺,甚至尚未能重創(chuàng)其要害。他煩躁不已,氣急敗壞,因此看到對方走來就想也不想出爪朝其心口招呼。 岑蕪衣著完好,身上也不見太多明顯傷處,反觀江槐琭衣衫有破損,最初還被打得吐了一口血,然而兩者心神狀態(tài)卻恰恰相反,岑蕪眼神已然陷入瘋狂,江槐琭卻依舊沉定自若,真正狼狽的是誰,似乎顯而易見。 江槐琭比稍早還要更悠然自若的樣子,交睫之間出手就拂開了岑蕪的剜心爪,另一手貌似隨意的拍在岑蕪肩上。 蹲在遠(yuǎn)處觀戰(zhàn)的云凜懵住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岑蕪會像落葉般飄零落地,而且躺在地上久久沒有起來。至于岑蕪或許才是那個最震驚的人,他萬萬沒料到姓江的小子有這么深厚的內(nèi)力,僅拍了他一掌就令他筋脈俱損,儘管沒什么外傷,內(nèi)傷卻相當(dāng)嚴(yán)重。除了年少時在江湖冒險,岑蕪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瀕死的恐懼,他不敢妄動,怕一動會令內(nèi)傷更重,只能就這么癱在地上不時嘔出鮮血,身軀不由自主的抽搐、顫動。 剎那間的衝動和失誤,岑蕪就從天上的紅云落地成泥。他馀光看到姓江的小子彷彿閑庭信步一般走來俯視自己,并對他啟唇低語:「你該慶幸小凜在看著我們,所以我留你一命。我不想讓他看著我殺你。」 「為……」岑蕪咳著血,瞪大雙眼問:「為何要,裝作……」他不解,姓江的分明能更快殺了他,卻要耗那么多心力裝模作樣,耍他么? 江槐琭瞧出岑蕪的疑惑,他背對云凜自言自語般輕喃:「難得的機會,我想讓小凜心疼我?!?/br> 「噗咳、咳──啊啊啊……」岑蕪咳了滿嘴的血,張口哀號,心道:「你小子該死的有??!」他沒想到兒子找了這么一個恐怖的男人作為伴侶,武功高得離譜卻又要偽裝,利用他製造受傷的樣子去討他兒子心疼,簡直是個瘋子! 江槐琭垂首盯著岑蕪,眼神幽深冰冷得像無底深淵,他卻揚起一抹極其好看的笑痕,以低沉柔和的嗓音說:「小凜不想再見到你,這是他此生對你提出的唯一要求。你辦得到吧?」 岑蕪與之對視,難以名狀的悚懼油然而生,那簡直不像人會有的眼神!在此之前他并不認(rèn)為自己有多瘋,畢竟腦子還是清醒的。這會兒他竟遇見一個比他更瘋魔的傢伙,蕭秉星怎會收這樣的人為徒?莫不是也被這人給騙了?他實在想不透,卻根本無暇思考這些,只憑求生的本能顫抖、點頭。他心中難捨凜兒,可他此生絕不想再被姓江的小子盯上。 云凜不明白岑蕪為何忽然激動得狂咳、吐血,那兩者之間的氣氛好像又緩和下來,接著就看到江槐琭轉(zhuǎn)身朝他微笑,那笑容足以令眾生傾倒,他思緒泛白了一瞬,還沒徹底回神,身軀已經(jīng)急急忙忙奔了過去。 「你的傷重不重?」云凜緊張得不得了,雖然身形相對輕瘦,但仍是努力扶著江槐琭說:「我們?nèi)メt(yī)館。」 江槐琭溫煦微笑道:「不必,我自己就懂醫(yī)術(shù),何況你不是也懂么?我傷得不重,你幫我抓些藥就好了。」 云凜轉(zhuǎn)頭看癱在地上的岑蕪,心中意外的平靜,既不像幼時那樣發(fā)怵,也并不可憐對方,他問江槐琭說:「他帶了那么多人頭,我們要不還是報官吧?」岑蕪也聽見這話,氣惱得又嘔出一口血。 江槐琭轉(zhuǎn)身擁住云凜說:「那我晚點請管家去報官?!?/br> 「管家?你家里還有管家啊?」 「是啊。為了隨時讓我心愛的人過上好日子,我接收前人留下的產(chǎn)業(yè)后,也是花了點心思經(jīng)營生意的。算不上非常富有,但應(yīng)該還是夠你吃穿玩樂。我們回家吧?!?/br> 云凜聽他說「回家」就感動得漾起笑臉:「嗯,回家?!?/br> 岑蕪癱在巷里,馀光矇矓望著兒子和那人離去的背影消失在彎曲小巷里,心中悲憤不已。他比最初更想將兒子搶回來,但一想到姓江的小子警告自己那模樣,恐懼好像不停往他內(nèi)心扎根,他甚至一度懷疑姓江的小子根本不是人。他的胸口越來越痛,渾身都難受,夏日耀眼的陽光照落在這條小巷里,他卻還是被恐懼與絕望慢慢湮沒。 *** 江槐琭和云凜從客棧要回了馬車就駛往西北方,越過幾條街巷后來到一處幽靜的民戶前,這里的圍墻比別處都要高,瞧不見墻里的情形。 云凜下車敲響門環(huán),立刻有位青年跑來應(yīng)門,那青年一見江槐琭就喊:「莊主回來啦。」 江槐琭對茫然的云凜微笑說:「從前我?guī)煾甘抢锨f主,我接了他的莊子打理,所以他們喊我莊主。那守門的青年是跟著總管習(xí)武的,叫楊昇輔,總管是朱開陽,往后你若有任何吩咐都可以找朱總管?!?/br> 云凜還有些懵,他多少猜到江槐琭住的地方比一般民居好些,像一般地主的屋宅那樣,有前廳、穿廊、后寢,畢竟一路過來看了不少民戶都是不錯的瓦房,可他沒想到墻里格局比他想得還大,進大門就建有照壁,前堂左右有挾屋,屋院里蒔花植樹,池塘、假山等造景似乎皆有風(fēng)水講究,連屋頂用瓦都有紋飾,似乎也是出于名家所製。 江槐琭以拳抵唇輕咳兩聲說:「雖然不比你在琳霄天闕住的那樣,但應(yīng)該還能過得舒適?!?/br> 云凜聽他咳嗽就慌忙喊人:「楊兄弟,你家莊主受傷了?!?/br> 江槐琭說:「不嚴(yán)重,我一會兒讓總管去取藥?!?/br> 說人人到,一位白發(fā)長者出現(xiàn),開口也喚江槐琭莊主,此人生得斯文莊重,正是朱開陽。朱開陽看江槐琭被一少年攙扶,再聽了少年所言而有些訝異:「莊主怎會受傷?」 云凜聽了這話有些奇怪:「你家莊主是人,怎么不會受傷?」 朱開陽撫鬚回話:「莊主盡得老莊主真?zhèn)鳎詫W(xué)成以后就極少聽過莊主被人所傷。」 云凜有些尷尬:「他、他是被我爹……岑蕪打傷的。」 江槐琭不想看云凜露出自責(zé)的表情,慎重告訴朱開陽他們說:「他是與我結(jié)契的伴侶,云凜,往后就是這里的另一位主人?!?/br> 朱總管和楊昇輔一聽就朝云凜躬身問候:「見過莊主夫人?!?/br> 云凜更尷尬了:「我……是男子……」 江槐琭忍著笑意說:「往后稱他云公子就好。這樣行么?」末句是問云凜的,語氣溫柔似水,聽得那些下人們默默出一身雞皮疙瘩。 云凜眼下只緊張江槐琭的傷勢,也顧不得這些稱呼,匆忙頷首道:「行。請總管快去取藥吧?!?/br> 朱開陽親自去取藥送到莊主寢室,把藥交給云公子以后,他退到一旁看著云公子坐在床邊照顧莊主,雖然他從莊主的氣色觀察到其傷勢或許不嚴(yán)重,大概莊主是有別的打算,但這都不是他該過問的。他見莊主跟云公子沒有別的吩咐就識相告退,然后召來莊里的僕人們告知云公子是莊主伴侶一事。 江槐琭服了救急的傷藥就待在寢室休息,他讓云凜上床來陪伴,云凜卻拒絕道:「你受了傷就該好好休養(yǎng),我就不和你同床了。有人在一旁怎能睡得好?在你傷好以前,我就去住客房吧?!?/br> 江槐琭后悔演過了頭,坐起身挽留他說:「你別去客房,我一個人寂寞。要不你睡另一張榻上,我讓人搬張臥榻過來。」 「萬一我打呼怎么辦?」 江槐琭笑了下:「你不會打呼??傊悴辉冢揖蜔o法安心休息?!?/br> 云凜嘆氣:「好吧。不過你真的不用叫其他大夫來?」 「我自己就懂醫(yī),不必麻煩了。只是對不起你,剛回來就沒能帶你好好看一看將來要住的地方……」 云凜握住他一手莞爾道:「都叫你別動不動說對不起了啊。來日方長嘛,這又沒什么。不過你這里好多僕人啊,我看朱總管方才說要去召集其他人,說要來見我?」 「是啊,讓他們認(rèn)一認(rèn)將來新的主人。」江槐琭執(zhí)起少年的手輕吻其手背說:「都是要伺候你的,這屋里也有露天的大浴池,你應(yīng)該會喜歡的。」 云凜臉皮發(fā)燙:「其實我也不需要人伺候,我自己就能過得好好的,那么多陌生人,有些不習(xí)慣。」 江槐琭哄他說:「不要緊,平日里我讓他們不要出現(xiàn)在你面前。只是這莊子大,仍需要有人打理,還是得要人手。你喜歡過什么樣的生活,都由你選,我本就是為此才接手這些產(chǎn)業(yè),除了仙境、皇宮那樣的環(huán)境給不了,其他我都會盡力。」 「我、我……」云凜垂首結(jié)巴道:「我只要你在就好了啊。」 江槐琭瞧著少年害羞的模樣,心中愛憐不已,他將少年拉到身上摟抱住,不讓其掙脫,又開口留人:「我還沒有睏意,你讓我抱一會兒。」 云凜這才乖乖趴在江槐琭身上,側(cè)首聽這人的心跳聲說:「朱總管讓楊兄弟去報官了。不知道之后九獄教會怎樣?你那時打傷他,但是沒有廢他武功吧?他之后……」 江槐琭輕拍他后背安撫道:「他之后不會再來找你了?!?/br> 「你怎么講得如此篤定?他答應(yīng)不來?可他不是守信諾的人吧?」 「他怕我?!菇爆f斟酌了下說法,告訴少年說:「因為他知道我會不顧一切保護你,所以他怕我?!?/br> 云凜仍有些許疑惑,江槐琭摸著他一側(cè)的耳朵輕揉道:「小凜不信我?」 「信啊?!乖苿C闔眼輕喃:「只要你說的,我都信。你說什么我都信。就算你說岑蕪長了尾巴,我也信。你說星星會開花,我還是信。是真的。」 「你只要相信我的真心就好。」 「嗯?!?/br> 「我對你也一樣,小凜?!?/br> 江槐琭握著少年的肩頭曖昧的揉了揉,又去摸少年的頭發(fā),他把少年的發(fā)簪抽走,貼在其后背的另一手慢慢由腰摸至臀部,隔著衣料都能感受到那皮rou有多緊實彈韌,而少年絲毫沒有抗拒。正當(dāng)他心神微蕩之際,卻察覺少年已然入眠。 江槐琭知道云凜能很快入睡,不過以前因為多夢而睡得不好,他也不捨得擾人清夢,只好讓云凜繼續(xù)睡。他并未讓人搬來臥榻,只讓云凜躺到身旁,而他就像守著寶藏的龍那樣凝眸注視著云凜。 后來云凜寫了封信給云熠忻報平安,云熠忻在回信中提到不久后將要和雷巖出航遠(yuǎn)行,開拓海上商路的事,因而每天都非常忙碌。 至于岑蕪一度被官府收押,朝中特地派人來將其押送進京問斬,只不過途中遇到九獄教的教眾劫囚,以及一些江湖高手伺機尋仇要殺岑蕪。岑蕪疑似就在那場混亂中脫逃,不知所蹤了。有人說岑蕪其實已經(jīng)在那場混亂中被殺,有人說岑蕪無路可逃,跳崖死了,也有人說岑蕪從來就沒有被抓到過,眾說紛紜。儘管九獄教還在,但聲勢也已經(jīng)大不如前,再后來便逐漸消逝在時代洪流中,被新的勢力取代。 江槐琭在江湖上名聲依舊響亮,不久以后,坊間傳說又多了一位幫手跟著他一起扶弱濟貧,有人說這位幫手是女扮男裝的名門之后,也有人說是位清俊的少年郎君,來歷神秘。少數(shù)的傳聞?wù)f江槐琭的幫手是改邪歸正的魔頭之子,岑凜,但相信的人不多。 不過云凜從不在乎外面的謠言或故事編造,只要他能和江槐琭相戀相守一世,別的什么都沒那么重要了。 無論江湖或朝堂有多少風(fēng)風(fēng)雨雨,江槐琭和云凜都會相伴同行。這一世他們從夢里到現(xiàn)世尋覓到彼此,也如愿白頭偕老。最終二人長眠時只盼能再續(xù)此情,懷抱此愿夢重歸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