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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言情小說 - 古木新花年年發(fā)在線閱讀 - 古木新花年年發(fā)、肆陸

古木新花年年發(fā)、肆陸

    濕冷山林間,某棵大樹下坐著一具白骨,從骨架看得出這人生前很高大,即使死后自然腐爛,尸解也有五尺多的身長,其血rou液化滲入這片土地,成為森林中的養(yǎng)分。

    不知過了多久,這棵樹下的草叢和苔蘚地里生出許多雪白如琉璃的小花,它們的模樣像小小的琉璃杖,鐘形小花微微低垂,每一株花僅五、六吋高,這是一種名為水晶蘭的腐生植物,也有人喚它們銀龍草。

    叢生的水晶蘭之間,有個身形比它們還小的男子出現,男子在附近忙碌搜集各種草葉、花朵和細枝條,將它們擺在白骨和這棵樹的周圍。

    山中天氣多變,上一刻還很晴朗,下一刻就有許多烏云聚集,云中帶電,渺小的男子一臉憂心望向天空,匆忙躲進樹下那具白骨里。他剛躲好,外面就開始風吹雨打,還有雷擊,男子因閃電打雷而緊張,因為白骨所倚靠的這棵樹曾遭過雷擊,還好并沒有因此燒起來。

    這場風雨來得快,去得也快,躲在白骨里的男子已有些狼狽,他跑出來巡視自己擺的那些花草枝葉,重新將它們整理好,忽聞一聲沉潤笑聲跟他說:「你怎么頭發(fā)亂糟糟的?」

    男子循聲回望,見到水晶蘭那里站著另一名男子,對方正是留下這具白骨的傢伙。

    「穹淵!」一頭亂發(fā)的男子扔下手邊的落葉、花草,欣喜奔向對方,那人展臂接住他,將他抱在懷里,邊替他把頭發(fā)撩順,問說:「霞綰,你怎么搞成這樣?」

    金霞綰理所當然答道:「我在等你啊。這次我不想一個人走,我想和你一起。」

    嚴穹淵一臉心疼:「等很久了吧?居然變得這么小……」

    金霞綰咯咯笑回:「你還不是一樣?!?/br>
    「我是配合你?!箛礼窚Y環(huán)視四周問:「你搜集那么多花葉枝條,是在擺陣?」

    金霞綰點頭:「山里精怪鬼魅很多,我怕你被攝走,也防范鬼差誤把你的魂魄勾走?!?/br>
    嚴穹淵深深望著他說:「擺這樣的陣法不像金霞綰懂的事,倒像是曲永韶會的,或是蘭虹月?!?/br>
    金霞綰慢慢睜大眼望著他,驚喜喊道:「你都記起來啦?」

    嚴穹淵揚起淺笑頷首道:「都記起來了。對不起,總是讓你一直等我……」

    金霞綰赧顏笑回:「嗨呀,這哪有什么,換作是你不也會等我么?你也真的等過我啦,等了很久的。我好想你啊,這次我們一塊兒走吧?!菇鹣季U,或者說是曲永韶、蘭虹月,他挽住對方的手歡喜道:「我們去找桐夢!啊、你不認識吧?他是我的一個朋友,蟲族的,后來羽化了,然后──」

    「我知道。」嚴穹淵微笑望著他說:「你忘啦?宸煌的左眼可觀過去一切,也知曉蘭虹月的過往,所以我知道桐夢是誰?!?/br>
    金霞綰拍額笑應:「對喔。不過我還不太懂要怎么去混沌里找他,先前都是死了直接到他那里去的,你有頭緒么?」

    嚴穹淵牽著他走向水晶蘭,越過花叢繼續(xù)往樹洞里去,進入黑暗后他出聲解釋:「不必害怕,我一直和你在一起?;煦缡菬o處不在的,只要你想就都能進入,差別在于自己有沒有察覺。至于那位古神所開設的茶坊也是如此,因為在混沌之中開闢了祂自己的清明之境,接待往來過客,所以每一道隙縫、每扇門窗、光亮和黑暗的交錯之間,都可能是通往那里的路?!?/br>
    金霞綰握緊嚴穹淵的手,聽著對方說話就感到安心。嚴穹淵剛講完,有另一個清亮又略微稚氣的嗓音接話道:「不錯,混沌無處不在,能令一切無知無覺,但也藏著一切可能。你們好,歡迎來到我的茶坊?!?/br>
    金霞綰和嚴穹淵眼前驟然一亮,等適應光亮后,看到周圍依舊籠罩夜色,但夜幕佈滿億萬繁星,他們置身于星海之中。接話者看起來是個十歲出頭的孩子,模樣清靈可愛,瞧不出是男娃還是女娃,腦袋兩旁束著童髻,穿一襲深紫童裝,身上掛滿銀亮的飾物,稍微走動就會啷啷作響,而且仔細一瞧會發(fā)現他有一雙紫色的眼眸。

    金霞綰和嚴穹淵互看一眼,他們皆知所見未必是真,這人也許只是看來像個孩子,但也因此不知該如何稱呼對方。

    有著孩童外貌的傢伙彷彿洞悉他們心思,微笑說:「叫我月牘就好了,二位請坐?!乖聽┱f完,他們腳下出現了云白地磚,磚上飄著淡淡霧氣,四周浮現出樑柱、門窗等室內格局的輪廓,轉眼間他們又身在古雅清幽的茶室里,室內有花形燈飾照明,窗外仍然看得到方才的星空。

    桌上有一套黑釉茶器,茶壺的壺嘴冒出白煙,金霞綰拉著嚴穹淵坐下,端起花形茶碗掀蓋一看,深黑茶碗襯得茶湯特別乳白好看,泡沫細致,金霞綰喝了一口很喜歡,用眼神示意嚴穹淵也嘗嘗。

    月牘看著品茗的客人們說:「敝茶坊備了茶點,二位也嘗看看?」

    兩人面前出現一個剔紅橢圓的點心盤,上面糕點皆為一口大小,做成各種花樣,有白兔、桔梗等等,金霞綰拿了白兔的往嘴里送:「那我就不客氣啦?!?/br>
    嚴穹淵看少年吃得這么高興有些訝異,據他所知,少年一向只吃熟人給的飲食,若非必要不太吃陌生人給的東西,似乎從他們邂逅的第一世就是如此,但是對月牘好像沒什么防備的樣子。不僅是金霞綰對月牘沒防備,嚴穹淵自身對月牘也是這樣,他不僅認為月牘對他們毫無敵意、惡意,也感受到莫名的親和友善,雖然他們是茶坊的過客,可是來這里卻有種回到家鄉(xiāng)的感覺。

    月牘親切微笑:「還合胃口吧?」

    金霞綰點頭:「甜,配著茶剛好。月牘大人,我朋友桐夢呢?他是不是在忙?」

    月牘笑說:「不必這樣拘謹客氣,你們喊我月牘就好了。桐夢他和伙伴暫時去其他世界修煉了。他的伙伴也就是蘭虹月的雙生meimei,蘭熙雯。他們倆為了能更長久在一起,決定要到不同的世界累積修為。桐夢知道你們還會再來這里,所以請我關照你們。茶跟點心都還喜歡么?」

    金霞綰客氣頷首:「是,茶很香,后韻回甘,茶沫綿密細致,滋味非常好,點心也甜而不膩,白兔的內餡里放了桂花松子,又香又甜?!?/br>
    嚴穹淵也點頭附和:「都很好。多謝招待?!?/br>
    月牘扯開嘴角燦笑,眉眼微彎說:「那真是太好了。有些過客以為這里就是尋常茶坊,吃喝完就走了,也是緣淺啊。不過二位和桐夢皆和這里頗有緣,所以總能尋得到路過來。」

    金霞綰想起以前桐夢好像提醒過自己別在茶坊亂許愿,提出疑問:「這茶坊能買賣夢境,還能許愿是么?不過都是要代價的?」

    月牘解釋:「粗略來說是這樣沒錯,只是有些客人誤會在這里交易的代價是由我取走,但其實并非如此啊。

    我只是類似于媒介和引導的存在,好比是你們用來飲茶的杯子,你們想喝茶,就得利用杯子,我就是杯子,茶仍是由你們喝了。又比如有人想到某一處地方,那么我就是地圖,或指路的標示。

    我或是茶坊對任何客人而言,可以幫他們更容易碰上轉機,但也可以一點都不重要,對早已識路的人來說根本不需要我當地圖,不口渴的人也不需要我當茶杯,這里就是這樣的存在。

    這間茶坊是我的核,等同于我的存在,也是我在混沌中所映照出的狀態(tài),所有客人到來,就像是走到我的神識之中。也因此,我能比較敏銳感受到你們的情緒,不過并不能恣意窺探客人的秘密,同樣的,你們也能感受到我的心境好壞,但無法確知我在想什么。為了彼此心神安穩(wěn),一般情況下誰都很難走近另一者的內心深處,請二位不必擔心。

    說了這些,只是想稍微讓你們瞭解這是個怎樣的地方,你們心中有所夢,有所愿,卻尚未實現,因此屢屢到來。桐夢修為尚淺,不足以應付,這次就由我來為你們指路吧。二位可以將所想要孕育、買下的夢,或想斬斷的夢都告訴我,但切記這里發(fā)生的事,無法絕對影響任何一個現實的世界,只不過是加深你們所思所愿之力,逐漸加深機緣。

    這就像是你們當初看到的星獸一樣?!?/br>
    金霞綰眼神一亮:「星獸?」

    月牘微笑攤出雙掌,在其掌心冒出許多繽紛的亮光,細看就像小糖珠一樣在旋繞、飛舞,他說:「你們原來待的世界,因支柱不在而崩解,但不是所有的存在都消失,星獸都還在,不同世界他們會有不同的名字和形態(tài),成熟的星獸已經展開旅程了。你們的愿夢也已有雛形,不過現在你們看不見?!?/br>
    金霞綰感動莫名:「那還真希望有朝一日能見識到?!?/br>
    嚴穹淵握住金霞綰的手對月牘許愿:「我想和他一直在一起,相識、相愛、相守,能多久就多久,最好是直到我的形神不復存在的那一刻?!?/br>
    金霞綰望向身旁的男人,男人轉頭回望他問:「你愿意么?」

    金霞綰聳肩:「你這樣真讓我有些害怕啊。不過嘛……我當然愿意,求之不得?!顾瘒礼窚Y俏皮的眨單眼笑,用力回握對方的手赧顏低語:「若是真的能這樣就好了?!?/br>
    月牘提醒道:「熱戀的愛侶會有這種心情跟念頭是很自然的,但你們三世加起來都相處超過千馀年了,當真不厭煩?緣份有好的,也有孽緣,一旦纏繞住就很難再解開?!?/br>
    金霞綰微笑說:「就是因為經歷了三世也覺得不夠,才會有這樣的愿望啊。如果會厭煩的話,早早就厭煩了吧。只是擔心我和他就算到了同一個地方,也可能會互相錯過,畢竟世界那么大,我們又總是無法在一開始就記起對方……」

    月牘莞爾道:「這點你們倒不必太擔心。若是尋常人來這里跟我提這種愿望,我也有些替他們擔心,難免會有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的種種遺憾,不過你們不那么容易遇到這樣的風險。宸煌和蘭虹月曾互換一縷神魂,經由累世修煉、交融而有了無形的連系,只要是在同一個世界降生,你們遲早會相遇。」

    金霞綰問:「那萬一不在同一個世界呢?」

    「你說呢?」月牘稍微偏頭,露出一抹意味深遠的微笑,看得人發(fā)毛。

    不只金霞綰有諸多疑慮,嚴穹淵也一樣,后者說:「我不想忘記他?!?/br>
    月牘說:「那并不算遺忘,只是沒記起來,你們的靈魂記得彼此?!?/br>
    金霞綰也有些困惑:「太晚記起來了,感覺一開始就浪費好多時間?!?/br>
    月牘自斟一杯茶,喝了一口噙笑回應:「這都是為了邂逅、相識所走的路,沒有什么是浪費的,一切皆是在新的世界里重新成就出『自我』的必經之途,少了這些路途,反而找不到真我。就像有些人誤以為來到這里許什么愿都能成真,只想走捷徑,一味沉迷于夢境,最終也在混沌里迷失了。

    在現實也有許多迷失的例子,在混沌就更容易了。這也是為何桐夢和蘭熙雯決定要繼續(xù)去修煉,努力成為彼此心中的定錨?!?/br>
    金霞綰望著月牘欲言又止,月牘說出他心中疑問:「你想問梅蘊春、竹秋跟其他人去哪里了?」

    「嗯?!菇鹣季U赧笑說:「不過我猜想,你會說將來要是有緣,可能會遇到,但也可能不會吧?」

    月牘說:「是啊。至于你……」他看向嚴穹淵說:「你是不是想問,要怎么成神?像是我這樣的?」

    嚴穹淵沉默迎視月牘,算是默認了。

    月牘發(fā)笑:「呵,野心真大啊,雖然你也的確是神明,不過也確實有各式各樣的神?;煦缒馨莸纳?,就像浩瀚宇宙能包容的星星一樣多,來日方長吧。

    桐夢他們也在為此努力著,你們當然也可以。先去新的世界修煉吧,走得夠遠,見識得夠多,你們自然會明白的,那時即使我不說,你們也已經知道了。前提是,你們還相愛……嘻?!?/br>
    金霞綰像是有所感悟,驀然起身朝月牘拱手拜別:「那我們這就告辭啦?!顾鴩礼窚Y的袖子,嚴穹淵也起身向月牘行了一禮。

    月牘跳下椅子走去開了一扇門,一手比著門外的露臺說:「二位請往這里走,這條路通順一些。」他望著他們走出茶室的身影,由衷送上祝福:「愿此無盡之夢終能結果?!?/br>
    金霞綰牽著嚴穹淵來到露臺上左右張望,露臺外都是水池,并沒有路,他正想提問,嚴穹淵就把他抱起來往前走,他馀光瞥見天空泛著虹光,還見到嚴穹淵對他露出微笑說:「我覺得月牘和你有點像?!?/br>
    金霞綰吃醋,瞇眼問:「哪里像了?你喜歡月牘???」

    「難得你吃這種飛醋?!箛礼窚Y覺得好笑。

    「我哪有吃醋,那就是一個小孩子。不過他眼睛和你從前一樣也是紫的,很好看?!?/br>
    月牘透過窗口目送那兩位過客,他們邊聊邊走上虹橋,身影漸漸消失在虹光和云氣之中,他攤開掌心瞅了眼小小的種籽,再握拳將它們收著。片刻后茶室的另一扇門被推開,走進一位溫文爾雅的白衣男子,男子生得俊美出塵,但神情冷淡,月牘回茶室招呼來客說:「久候您多時了,鳳先生。」

    鳳初炎,又或者稱他為徐絳昕、江東云,皆是同一者,他眉心微結,對眼前的紫眸孩童提問:「你認得我?這是何處?」

    月牘先請客人入座,接著不厭其煩介紹了這里和自己的事,他看客人并不碰茶和點心,關心道:「心情不好么?」

    男子這才端起茶碗看了幾眼,淺嘗一口茶湯,漸漸安定心神后說:「如果這里真如你所言,是能賣夢斬緣的地方,那么,我想斬斷對一個人的情意、妄念?!?/br>
    月牘問:「因為不愛了么?」

    男子搖頭:「因為還愛著,割捨不下……但無論我變成怎樣、做了什么,全都不是他要的,所以只能斬斷,否則只會是一局死棋。我轉生成了江東云,這一世遇到一個和我有點像的人,像我一樣以愛為名,擅自掠奪、擺弄一切,在我一無所有的時候,關懷我,又給了我許多東西。因為我對他并非沒有情意,所以后來沒有釀成悲劇,但現在我也明白了許多事只有兩情相悅才能一起面對,若只是一廂情愿,那么一切終將是鏡花水月。

    我不想再追著鏡中花,水中月,再說,江東云既然還能喜歡上別人,就意味著我并不是非蘭虹月不可……我的愛,是自以為的,沒有什么大不了吧?!?/br>
    月牘說:「自己如何看待自己,要想得多卑微或多偉大都可以,但是看在別人眼中就未必了,這也是很自然的。你能想通一些事也不算一無所獲。那么,接下來你希望如何?」

    「我……」江東云心中浮現許多不堪回首的記憶,由于過于厭惡自己,本來希望自己就此消失,就算被這混沌吞沒也好,可是話到嘴邊卻講不出來,因為他想起了陸永觀,心頭一陣酸軟無奈。

    「我也不清楚,不過,不想再和從前一樣了?!顾€貪戀陸永觀給的溫情,卻又不敢再奢想更多,想起生前種種而低頭淡笑:「要是能有來生,我想改變。」

    月牘淺笑替他斟茶說:「在啟程以前,就在這里好好休息也行?!?/br>
    「謝謝你?!菇瓥|云端茶喝了一口,單純的清香讓他平靜許多,雖然依然清楚記得自己那些過往,卻也因此有新的感觸。「正因為看清自己,才有辦法捨下吧?」

    江東云看向月牘,那孩子只是微笑,沒有任何回應,不過他卻覺得自己獲得了一些回音。他再次開口:「謝謝你,我想我該走了?!?/br>
    「那么,祝你……」

    月牘的聲音被風吹散,江東云頭也不回走出茶室,雖然未知的前路令人不安,但他覺得自己不該逗留太久,好像應該再繼續(xù)走一段路試試。

    江東云離開后,月牘回到桌邊一看,原先的茶具和點心都消失不見,桌面只有一個種籽,他拿起種籽微笑道:「哦,這次是火燄木的種籽?!鼓鞘怯兄〕岬妮艄?,會被風吹到遠處。

    月牘身后出現一個白發(fā)青年,也是茶坊的另一個主人。青年接過那蒴果說:「把它種在高處,將來它們的種子漫天飄飛會很好看,你喜歡那樣不是?」

    月牘贊同道:「就這么做吧?!?/br>
    ***

    這世間所知有南、北兩塊大陸,神裕國是北大陸上的大國,翌城雖然不是國都,卻也相當繁榮,這里有一所由國家設立的特殊學院,天川樓,來此就學的主要是覺醒者,而覺醒者有兩類人,一者被稱為星軍,另一類則為巫仙。

    世間有少數人覺醒為星軍,他們五感超卓,勇健善謀,威能猶如鬼神,然而長久下來心神極易耗弱,致使性情大變,容易暴躁失控,所以需要藉由藥物和巫仙的幫助才能獲得平靜。

    另一類覺醒者則為巫仙,巫者原是遠古部族崇高的存在,能以樂舞和天地神靈交流、共鳴,但也有以此為惡之人,巫者隨著時代更迭也有了許多不同的意義。而此時被稱為巫仙者皆是心神強大之人,他們神思敏銳細膩,能洞悉眾生心緒,予以安輔、疏導,亦可煽動、滲透。

    其中歷練豐富者有陷入混沌之險,須要透過契合度高的星軍伙伴作為定錨,助其穩(wěn)定心識,覺醒為巫仙者又比星軍更為稀少。

    寒冬將盡,天氣還是很冷,黎睦月抱著行囊跟著同船其他乘客陸續(xù)下船,那些乘客們幾乎和他一樣都是要去天川樓報到的學生。他第一次離開故鄉(xiāng)小鎮(zhèn),初到這陌生的地方有些不安,此時有兩位熱心乘客過來問他:「你也是要去天川樓的?」

    黎睦月見到是兩名年輕女子,稍早在船上也打過照面,于是點頭回答:「是,你們也是要去就學的?」

    白衣女子和善道:「是啊,我們要去就學。」

    青衣女子說:「我們倆都是覺醒者,你看起來不像覺醒者呢?!?/br>
    白衣女子輕輕拉了下友人的衣袖,尷尬微笑對黎睦月說:「那你和我們一起走吧?」

    黎睦月欣然答應,三人一同離開渡口,青衣女子率先報上姓名說:「我叫蘇襄和,是星軍,我朋友是巫仙?!?/br>
    白衣女子客氣點頭:「小女子榮嫣,剛覺醒為巫仙。」

    兩名女子都介紹完自己了,黎睦月也不好再沉默,他說:「敝姓黎,黎睦月是我的名字。我是凡人?!?/br>
    蘇襄和有些訝異:「凡人???真難得,雖說天川樓也收凡人當學生,可是名額有限,不僅要地方官舉薦,還得本人經過一番考核,我們神裕國雖然比起他國和部族沒那么看輕凡人,但每年招收的凡人聽說都不是很多?!?/br>
    榮嫣看到黎睦月尷尬抿嘴笑,于是拉著蘇襄和的袖子接話道:「可是天川樓出身的凡人各個都是才華出眾的,我想這位黎兄弟能通過重重審核一定也是來天川樓一展長才吧。天川樓的樓主也是位才華優(yōu)異的凡人呢?!?/br>
    黎睦月聽了越發(fā)尷尬了,他說:「榮姑娘言重了,我到天川樓只是單純想學習,順便探親。」

    蘇襄和笑了聲:「原來是在天川樓有親戚啊。」

    黎睦月不禁輕嘆:「說是親戚,其實沒見過面,是父母希望我能出來外面見識,所以……要是那位親戚太難相處的話,我也不敢相認啦?!?/br>
    這話聽得兩名女子一愣,蘇襄和忍不住大笑著拍黎睦月肩膀說:「你還真老實啊。行啊,要是之后你被欺負,我罩你?。 ?/br>
    榮嫣笑嘆一聲,在旁邊輕輕補了句:「你們一樣是新生啊,誰罩誰呢?」

    蘇襄和沒理榮嫣那句話,接著問黎睦月說:「黎兄弟今年貴庚?我今年十七,小嫣小我一歲,你呢?」

    黎睦月答:「十八?!?/br>
    蘇襄和難掩訝異:「十八?」她停下腳步,上下打量黎睦月和她們差不多的身量說:「說你十五我都信……本來還想聽你喊我們倆一聲jiejie,原來是哥哥啊。好吧,黎哥哥,初次見面,請多指教?!?/br>
    黎睦月覺得蘇襄和好像只是心直口快,并不是存壞心眼要挑他毛病,于是無奈笑著拱手回禮:「幸會。」

    三人剛離開渡口不久,走在翌城的神泉大道上,遠遠就看到城中廣場有好幾輛馬車排在那里,還有一群穿著紺青服色的人群。

    蘇襄和難掩興奮拉著榮嫣說:「天川樓的人馬在那兒接新生,我們快點過去?!?/br>
    「襄和、你別急啊?!箻s嫣被拉得踉蹌,試著安撫蘇襄和的情緒。

    黎睦月跟上她們問:「怎么知道那些是天川樓的人?。俊?/br>
    蘇襄和說:「聽說天川樓的人都穿紺青色的翻領外袍啦??熳甙伞!?/br>
    黎睦月跟到了廣場,果然天川樓的人立即過來確認他們的身份,黎睦月給他們看推薦的文牒和身份證明就被安排上了馬車,由于男女分乘,他就此與蘇襄和她們分開。黎睦月上車后,聽到外面人說:「這輛車坐滿了,出發(fā)吧?!?/br>
    移動的馬車一點也不顛簸,翌城的路遠比黎睦月家鄉(xiāng)的路都還平坦,車里其他新生們互相聊起來。黎睦月身旁是一位叫馬鈺的少年,看起來性情爽朗,生得也算討喜,馬鈺很快就和車里大家打成一片,大家互通姓名以后,年紀、來歷也很快就交代了一遍,一聊之下發(fā)現這車都不是覺醒者,全員莫名松了口氣。

    馬鈺說:「聽說天川樓一般會讓非覺醒者住一塊兒,也好互相有個照應,往后還請諸位多多關照了。」

    其他人笑著說彼此彼此,車里氣氛和諧,黎睦月抱著包袱坐在最角落,面無表情聽他們聊,馬鈺忽然轉頭喊他說:「月哥,今后我們大家都讓你罩啦?!?/br>
    黎睦月一頭霧水看馬鈺,馬鈺大笑拍他肩膀說:「說笑的啦,原以為你是我們之中年紀最小的,沒想到是年紀最長的啊,還大我一歲哩。」

    黎睦月問:「為什么會以為我是最小的?我不是最矮的吧?」他說完,馬鈺和其他人又笑了,他也不懂有什么好笑的,馬鈺接著跟他講:「不全然是個子的問題,你的臉生得太嫩啦。」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頭臉這么小,說不定我巴掌都比你大了?!?/br>
    「那我巴掌應該也比黎兄還大啊。」坐黎睦月對面的男子伸手說:「我看看是不是比我的手還小──」

    馬鈺笑著把那人的手挪開:「別玩啦,我們月哥內向?!?/br>
    那人看黎睦月一雙黑眸盯著自己,尷尬笑了笑:「失禮了,抱歉啊?!?/br>
    黎睦月說:「臉小不代表我年紀小,我爺爺臉也不大啊,他歲數那么大,頭還是小小的啊?!?/br>
    車內安靜了半晌,馬鈺率先笑開來:「月哥你真有趣?!?/br>
    黎睦月對面的人也松了口氣,原來黎睦月不是在生氣,而是太認真在思考那些不太重要的問題。

    黎睦月知道他們在拿自己說笑,他也不是真的懵懵懂懂,只是懶得思考跟配合四周人做出回應罷了。不過托馬鈺的福,一般新生們處得還不錯。他問馬鈺說:「既然天川樓要安排人馬接新生,怎么不直接在渡口接?」

    馬鈺說:「連翌城這么好找的神泉廣場都找不著,這樣的傻瓜也無緣去天川樓吧?」

    黎睦月歪頭思忖:「嗯……萬一是個人才,但僅有的缺陷是路癡,那……」

    馬鈺聳肩:「那就無緣囉。你是路癡么?」

    黎睦月搖頭:「不是?!?/br>
    下車后有位英俊青年過來招呼他們說:「你們好啊,一路舟車勞頓都累了吧,一會兒先帶你們去廣場,等聽完老人家說完話就能去暫時安排的宿舍了。等初試過后會再重新安排住宿、班別,分配一起合作的伙伴。」

    馬鈺舉手提問:「請問這位大哥您是哪位?如何稱呼?」

    青年笑容爽朗答道:「我是風朝緣,是你們的前輩,叫我風前輩或風學長就好。我目前是三等星的星軍,剛好有空就過來看一看你們,本來是另外的人來帶你們,但他鬧肚子,我就臨時過來幫忙。好啦,你們跟我來。」

    黎睦月的家鄉(xiāng)那里沒什么覺醒者,就算有也是半覺醒,影響不算很大,但也聽過覺醒者一般會被分為六個等級,由一等星至六等星,一等星是最厲害的意思。他和其他學生跟在風朝緣身后打量這位前輩,瞧不出三等星的星軍哪里厲害,聽說星軍五感極為敏銳,怎么會親自跑來接他們呢?

    風朝緣彷彿背后生了眼睛,忽然轉身問黎睦月說:「你一直盯著我看,是好奇我的魂核么?還是有什么想問的?」

    他所說的魂核,即是覺醒者的精神凝生而出的東西,多為飛禽走獸,亦有少數者為水族?;旰松钣谟X醒者內心意識,又稱識界,覺醒者可將其召喚出來,也可決定是否讓牠們被看到,除了自己以外別人碰觸不到魂核,除非是身心結合的覺醒者才能碰觸彼此的魂核。

    力量強大者的魂核,即使凡人也能看見,除非主人不打算讓魂核出現,雖然無法讓魂核直接接觸其他生靈的rou體,但能互相影響心神。

    黎睦月眨了眨烏黑的一雙桃花眼,回說:「我只是在想,風前輩看起來和我們沒什么不一樣,可聽說星軍都不喜歡待在人群里,等級越高越是如此。」

    風朝緣笑出一聲,點頭道:「你說得都沒錯,我平常也不愛接近人群,一般都是由六等星的學生來帶你們。不過,即使是覺醒者如我,也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就是比較麻煩的人罷了。」

    黎睦月知道自己的話略有冒犯,本來也預料對方可能會不高興,沒想到風前輩態(tài)度隨和,他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客氣道:「風前輩辛苦了。」

    風朝緣擺手說:「沒什么,都先到廣場吧。」

    天川樓在翌城靠山的城區(qū),風朝緣所說的廣場就是倚山勢而建,其周圍有環(huán)狀階梯往上層遞,走至高處會通往其他建物和街區(qū),天川樓的主樓在更高的地方。黎睦月他們走上階梯就座,其他新生也陸續(xù)跟著領隊的前輩到這里集合,片刻后廣場邊的階梯坐了許多新生,人都差不多到齊后,一位中年女子走到廣場中央說話。

    那名女子正是天川樓的樓主兼翌城的城主,傅奕恩,是位看起來像鄰居親切阿姨般的女人,而且并不是覺醒者。傅奕恩簡短介紹了天川樓,提到這里的學生依能力及任務成果被評判為六個等級,每個等級都會由學生們推選出一位級長,級長負責安排他們的住所,替他們反映學習和生活上的事給師長們知道。至于任務分配則是由各級師長決定后,交由級長通知。

    不僅是星軍和巫仙被分為六級,一般學生亦然,滿級者可在日后透過申請或國家考試入仕,或由天川樓幫忙安排出路。

    傅奕恩介紹完這些,也簡短做了結語說:「天川樓并非牢籠,而是為了幫助覺醒者和凡人能一起相處才存在的地方。祝福諸君都能找到自己想走的道路?!?/br>
    樓主之后輪到擔任各級的師長、天川樓各處管理者上來發(fā)言,就連食堂的大叔也上廣場給予新生們祝福和警告:「不準浪費食物,老子再講一遍,你們,誰都一樣,不準浪費食物?!?/br>
    由于食堂大叔看起來脾氣不太好惹,馬鈺小聲嘀咕了句:「那位大叔莫非也是星軍覺醒者?」

    「噗?!估枘涝卵谧煨逼绸R同學,后者莫名興奮說:「你這就被我逗笑啦?你笑起來挺可愛的嘛,月哥?!?/br>
    黎睦月無奈回嘴:「我是人,當然會哭會笑啊,你怎么說得我好像是塊木頭?!?/br>
    「哈哈,你不是木頭,你是塊璞玉,行了吧?」

    黎睦月嘴角含笑白他一眼。方才他已經見到父母提過的那位遠房表哥,剛好就是負責他們新生的導師雨懷栞。那人自報姓名和職務就結束說話,看起來十分孤高冷傲,不好親近的樣子,讓他徹底放棄認親的念頭。

    當初爹娘只提到這位表親在天川樓熟悉環(huán)境,應該能關照他,可沒聽說是位一等星巫仙,還是這么高冷的傢伙啊。再說他要是去認親,對方說不定會誤會他想攀親帶故討好處,反而徒增彼此困擾,還是算了吧。

    新生們離開廣場就要去暫時的宿舍入住,風朝緣似乎有些煩躁,把黎睦月他們幾個交給其他人就跑得不見蹤影了。黎睦月剛到宿舍把包袱放下,就被帶路的學長叫過去,那學長笑得親切,說的話卻讓人難接受:「黎學弟,因為臨時多了位凡人新生入住,能不能麻煩你換間房?雖然是和一位半覺醒者住,但那里比這里更寬敞、更舒適,不是像這樣的通鋪,而且半覺醒者對凡人影響不大。」

    黎睦月問:「既然這樣,何不請那位新生直接去和那位半覺醒者住?」

    那學長愣了下,繼續(xù)勸說:「是這樣的,那位新生年紀輕,怕受到半覺醒者影響,而你是本屆新生之中年紀最成熟的,應該不受影響,所以由你去那里是比較穩(wěn)妥的?!?/br>
    馬鈺在附近聽到他們交談,走過來替黎睦月幫腔說:「話不是這么說的吧,也有青年期才覺醒的例子,再說凡事都有先來后到,晚來報到的新生就自己認了吧,也不該勉強黎同學啊。」

    學長冷下臉盯著馬鈺說:「這位同學,沒你的事還是少管比較好吧?!?/br>
    黎睦月看他們一來一往就快吵起來,他不想因自己起紛爭,拍了馬鈺的肩膀說:「沒關係,我可以換房住,謝謝你這么關心我?!?/br>
    馬鈺一臉可惜:「唉,月哥你真的要換房???明明學長也說不會勉強的,只是不曉得新來的是不是靠關係?!?/br>
    黎睦月看學長臉色微變,搶話道:「你多想了。學長,馬同學就愛說笑,你別當真。我跟你走吧,能睡獨立房間也挺好的,請學長帶路?!?/br>
    那學長看黎睦月這么好說話才稍微平息火氣說:「哼,還是黎學弟明事理,那跟我來吧?!?/br>
    黎睦月被帶離新生暫居的平房,來到上坡一座獨院屋舍,進到院里會先看到他和半覺醒者共用的前廳,后方有兩間廂房。那學長跟他說:「你進屋后直接去西廂就行了,那位半覺醒者不常出房門,只要你沒有什么太大的動靜都無礙?!?/br>
    「謝學長帶路。」黎睦月等對方走遠才進屋,由于他一介凡人,不像巫仙能感受到星軍的氣息,或像星軍那么敏銳能感知到附近任何風吹草動,所以他只覺得這屋子不錯,進房間該有的家具都有,也乾凈明亮,通風好,他終于能把包袱放下來先休息一會兒了。

    黎睦月轉著眼睛心想:「我要不要去跟隔壁的打聲招呼?萬一對方不曉得我住進來,以為我是賊,會不會將我打個半死?忘了問學長那位半覺醒者是巫仙還是星軍了,不過聽起來都不是個喜歡外出的人,貿然過去也許會打擾他,要不我先遞張紙條?」

    他興起這念頭,立刻寫了張字條,盡量輕手輕腳拿去對門那間房,在中庭找了塊大小適中的石頭壓好紙張就離開。字條上寫了他的姓名,稍作問候,這就當是打過招呼了。

    另一方面,雨懷栞在他住的仙隱齋找來負責一般新生的六等星學生問話:「今日你帶的那些新生里可有一個叫黎睦月的?」

    那學生清瘦斯文,一臉尷尬回話:「回雨先生,我今日忽然腹疼,去找大夫途中剛好遇上風學長,就請他替我去帶新生了。不過先前確認的名冊里的確是有這一位?!?/br>
    雨懷栞把一封書信褶起來,語氣平淡的關心道:「那你如今身子好些了?」

    那學生點頭:「是,服過藥以后好多了。多謝雨先生關心,我、我這就去替您詢問那位黎學弟的事?」

    「不必了。我就是問問而已,你先回去休息吧。」雨懷栞打發(fā)他走,那學生前腳剛離開,風朝緣后腳就跑來仙隱齋喊:「先生──雨先生!」

    雨懷栞看風朝緣笑容爽朗走進廳里,蹙眉說:「我有叫你進來么?沒規(guī)矩。」

    風朝緣一臉無辜說:「先生也沒有不準我進來啊。何況先生不是想問黎睦月的事?」

    雨懷栞裝傻:「不知道你講什么?!?/br>
    「你真愛說笑。」風朝緣搶先把他擱案上的書信展開來說:「老家那里的親戚寄來一封書信,說希望你能多關照他們兒子黎睦月不是?」

    「哦,原來是這事?!褂陸褨堇^續(xù)裝傻:「那是沒見過面的親戚孩子,只是不希望那孩子給我惹事罷了。要是他犯錯,我也會公事公辦,絕不循私?!?/br>
    風朝緣淺笑說:「那你大可放心,我今日見到了那位黎睦月,生得挺好的,脾氣也好,很乖的樣子?!?/br>
    雨懷栞不以為然:「你才見了人家一次,哪能看透對方的心性。還有,誰和你比都是乖的?!?/br>
    風朝緣靠到書案上,湊近雨懷栞微笑問:「那先生可看透我了?」

    「不想看,離遠點?!褂陸褨菽樕⒗?,風朝緣感受到他釋出的寒冷氣息,但并不刺骨難忍。只不過風朝緣并不想真的惹雨懷栞不快,所以面帶笑意慢慢退開。

    雨懷栞說:「你走吧,有空我自己去會一會那黎睦月,不勞你cao心?!?/br>
    「好,那我不打擾先生休息了。不過,花神節(jié)我能不能再來找你?」

    雨懷栞別開臉不看他,冷淡回應:「要是你可憐到一個邀約都沒有,我再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