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新花年年發(fā)、拾壹
剛收拾乾凈的屋里,玉白小巧的瓷爐上薰了茶葉,滿屋的茶香,壺里是金絲溪那一帶汲的靈泉,碟子上堆著從二房廚房偷來的酥餅,小碗里的甜湯是加糖燉過的老樹香櫞膏調的,蘭虹月坐著喝沒幾口就看桐夢下跪求助,說是蘭熙雯懷有身孕了。 蘭虹月不禁想自己究竟是做錯什么,麻煩總是接踵而來,桐夢做的這些原來是要討好他、求他幫忙的?他不僅自顧不暇,meimei和朋友一起搞出這麻煩,他甚至沒空替竹秋傷心了是么? 他對桐夢和meimei相好并不意外,只是沒想到他們進展得這樣快,或許是他自己遲鈍吧。就像有些花草由生至死只經歷短短一個季節(jié),但也有的花草養(yǎng)了好幾年才終于開花結果,而他這種殘弱者,無香無望,什么也不會有,對其他花草精怪的情形也就遲鈍了些,以為大家都和他一樣不會變。 他無力罵了桐夢混帳東西,桐夢又重重磕頭拜託他救蘭熙雯,他聽得煩躁,喊道:「夠了,停下來,吵死了?!?/br> 桐夢仍趴跪在地沒起來,因為蘭虹月還沒消氣,也還沒答應要救蘭熙雯。 這讓蘭虹月氣到失笑,他稍微挪了椅子轉向桐夢問:「這是逼我答應你?」 桐夢搖頭否認:「不、不不,我是誠心求你,不是要逼你。」 「有差別么?」蘭虹月語調冷了些:「你不是不知道我的修為低淺,也沒什么本事,哪有辦法救你和熙雯?你求錯對象了?!?/br> 桐夢依舊不動,反令蘭虹月更不高興,后者揚聲令道:「頭抬起來?!?/br> 「虹月,我求你了,我什么都肯做,只求你救救她?!?/br> 看著相交多年的好友哭得淚流滿面,蘭虹月心情復雜,既同情又不免有些怨懟,他道:「我們從小認識,我懂你的處境,也以為你明白我的苦處和為難,如今你卻令我這般為難」 「只要你肯幫,現在殺了我,我也愿意!」 「誰要你的命了,你當我是朋友么?為什么要講這樣的話?」蘭虹月苦笑:「我對你真是……失望?!?/br> 桐夢哭花了雙眼,瞧不清眼前少年的表情,只能邊哭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虹月,我罪該萬死,我對不起你,我──」 「好了?!固m虹月知道桐夢若非萬不得已也不會這么做,更不會下跪哀求,對他露出這樣卑微的姿態(tài)迫使他同情并答應請求,想通這些,他氣消了不少,無奈嘆道:「事已至此,就別囉嗦一堆廢話了?!?/br> 桐夢拿袖子抹淚,緩了口氣說:「我們也是在佶良城發(fā)現,熙雯已懷有身孕,回來后又遇上竹秋姨的事情,熙雯方才哭暈了兩回,我哄不住她,她把我趕走,我在明瀾谷只和你最熟,所以也只能來求你了。對不起,我不僅沒能報答你們兄妹什么,還……」 「都說了別囉嗦那些廢話?!固m虹月沒好氣的白他一眼,比了手勢說:「別跪了,再跪下去我絕對不幫你們?!?/br> 桐夢嚇得立刻站起來,還踉蹌撞上一旁的桌椅,蘭虹月要他坐,他也不敢不坐,匆匆坐到對面去低頭說:「我只是隻尚未羽化、沒用的蟲子,沒想到熙雯會喜歡我,愿意和我在一起,所以我什么都想依她。」 「那就是她逼你的了?逼你跟她生孩子?」 此話一出,桐夢嚇得被口水嗆了下,咳了幾聲后反駁:「她沒逼我,我們兩個情投意合……我想鄭重跟你交代自己與她交往的事,可她不樂意,又說你早就看出來了,不讓我多此一舉?!?/br> 蘭虹月點頭:「我是瞧出來了,只是不知道你們倆急著生孩子。」 「咳、咳咳咳。這是意外。一般只有羽化后的蟲族能繁衍的……」 蘭虹月單手撐頰,手拿湯匙在碗里舀了口甜湯喝,半瞇眼睨視對面好友說:「不曉得會生出什么樣的孩子,是生出人形的崽,還是卵?或是別的什么。不過這都不是眼下最要緊的,我meimei這樣已經不能嫁給神靈,要是被發(fā)現的話,后果難以預料,但肯定很慘。你也是。至于是否連累蘭家,嗯……竹秋都不在了,其他的我也不在意。你們倆就是想私奔吧?」 桐夢的腦袋更低了:「若能這樣是最好的了,她懷有身孕,我能親自照料,可我不敢奢求,只希望她能好好活著,生下孩子,至于我的死活并不重要?!?/br> 蘭虹月忍不住拍桌:「你到底有沒有當我是朋友?」 「呃?!雇魢槾?,愣愣看他。 「在我面前動不動說自己的死活不重要,是覺得我不夠在乎你這個朋友才講這種話?還是你并沒有那么在意我的心情?」 桐夢被吼得兩眼泛淚,脫口低喃:「虹、虹月,你別這樣,好可怕?!?/br> 他們兩個從小就是一起玩鬧長大的,桐夢從沒見過蘭虹月氣成這樣,而且怒火是針對他,他若是沒化成人形的毛蟲,可能會嚇得直接冒出毒液來。 蘭虹月似乎也想到了這小子受驚嚇或太大刺激會放毒的事,深吸氣收歛怒火說:「我這樣的傢伙在明瀾谷毫無勢力,過去最大的倚仗是鳳先生跟梅家jiejie,可是鳳先生絕對不可能幫我們的,因為那位神靈是他的徒弟,而他早已知情,還勸我不要輕舉妄動,加上他繼承鳳族的神通眼力,雖然封印了大半,但右眼仍偶爾能看到未來將發(fā)生的事,我們不能冒險去求他,讓他有心提防。也就是說,我們只能去拜託蘊春jiejie了?!?/br> 桐夢忖道:「可是蘊春姐她家中仍有父親和其他族老,以及旁系親戚,一旦她涉入之中,將來梅家族系恐怕會受牽連。她會愿意幫我們?」 蘭虹月聳肩:「不知道,得問看看,多半有可能會的,如果我去求的話?!?/br> 「因為你是她認來的義弟?」 蘭虹月唇角微揚,憶起往事說:「嗯,而且她內心深處一直都感到愧疚吧?誰會利用一個小孩子去達到目的?那時她認出我就是鳳先生頗為照顧的孩子,鳳先生不會眼睜睜讓我出事,不過我童年天真沒想那么多,她之所以認我當義弟也有這層緣故,但也并非不是真心,所以我并不想再提這個。 只不過今時你和熙雯的事,風險遠大過當年,我也沒把握她一定會幫忙,總之先捎訊息給她,她身邊還有知雪大師、云大哥、岳二哥他們能商量,可能會有對策也不一定。不過你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br> 「我已經做好慘死的覺悟了?!雇敉m虹月說。 蘭虹月?lián)u頭:「是做好生不如死,身在地獄的覺悟。不只你,而是我們所有涉入其中的傢伙,下場都可能如此?!?/br> 桐夢目光黯然,再度垂首沉默,因為明白自己給他們帶來多大的麻煩而愧疚,但他一想到蘭熙雯和那未出世的孩子,要他捨棄什么他都甘愿。 蘭虹月起身去找了先前自己煉製的傳信符咒,這符咒一旦被攔截就會立即自滅,誰都無法追查內容,而且不必再提筆加註什么,只要將意念灌注其上即可,他將事由與所求都注入符咒中,施展法術燒化它,梅蘊春立刻就會接收到信息。 做完這些,他回前頭看桐夢低頭坐在原位,好像一切都靜止,他曉得這小子陷入自責與懊悔的情緒中,同情的淺笑道:「想再多也沒用,不如坦然接受現況。我已去信給蘊春jiejie,就等那頭回應了?!?/br> 「真的多虧有你,謝謝你,虹月。不過他們要怎么幫忙?」 蘭虹月將瀏海撩順,坐下來繼續(xù)舀湯喝了一口,回答道:「我問jiejie和知雪大師,能不能將你們藏在玉果寺,等產下孩子以后再設法離開明瀾谷,這里你們是待不下了,將來也不曉得上界會不會找你們麻煩。我想他們或許有辦法藏你們兩個,玉果寺也在明瀾谷,又比較偏僻,平常不惹什么塵俗是非,應該能去那里避一陣子,畢竟她現在不宜奔波?!?/br> 桐夢也認為只能那樣了,他又問:「那你會受牽連么?」 「不必擔心我,我自有分寸。你叫熙雯一切如常,等出嫁那日,我變作她的樣子,頂替她一會兒,若jiejie她們愿意接應你們倆,那你們就盡快躲去玉果寺,將來在遠方找個平靜的地方安生。若jiejie不愿涉險,我過去也曾收藏過一些少有的丹藥和符陣,到時讓你們溜出去也不難,只是藏身之處就得再想想了?!?/br> 「你要頂替熙雯?」桐夢忍不住走到蘭虹月身旁勸:「沒別的法子了?那太危險了!」 蘭虹月斜睞一眼緊張的桐夢說:「我都不怕了,你擔心什么?假冒的事我很有經驗了?!?/br> 「可你到時候如何脫身?對方都是神界來的──」 「我說過了,我自有分寸?!固m虹月忽然嚴肅跟他說:「你再囉嗦,我就不理你們了?!?/br> 想到事關蘭熙雯母子生死,桐夢徹底噤聲,不敢再多講一個字。蘭虹月緩下臉色安撫道:「就算是神界,也不可能說下界就下界,能來這里的神要不是受傷變弱了,就是壓制自身的境界,而在我們這里,那些神靈反而無法徹底發(fā)揮神力,除非是打算玉石俱焚,倘若下界崩塌,上面那些傢伙也會受影響,他們不會為了一個小ㄚ頭鬧得那么大。也就是說,神靈再神通廣大,我們總能應付一下?!顾v完揮了揮手打發(fā)桐夢說:「你走吧,我想獨自靜一靜?!?/br> 桐夢聽他這番話也安心了些,點頭答應一聲就退出蘭虹月住處,回房準備日后私奔可能會用得上的東西。 蘭虹月把桌上飲食掃光,饜足后發(fā)了會兒呆,回房更衣后又去找鳳初炎了。他跑去暉羽軒途中已是太陽西沉,馀暉仍將草木屋舍都照出金邊,不過他卻只感覺前途黯淡。還沒接近院子,他就看到大門自己敞開,鳳初炎已感應到他來,可進屋卻不見其蹤影,于是又去書齋、寢室找,最后在浴室外得到回應。 「你來了?!锅P初炎正泡在浴池里,他對外面的少年說:「來得這么巧,順便進來泡一泡澡?」 蘭虹月隔著門簾回話:「不用了,我在這里等先生?!?/br> 「小時候你很喜歡和我一起泡在池子里間聊的,現在長大卻生疏了?!?/br> 蘭虹月本想回嘴,但他來可不是和鳳初炎扯這些無關緊要的事,閉眼深吸氣后說:「我來是想請先生幫忙的。」 「哦?你說看看要我?guī)褪裁矗伊λ芗暗亩紩紤]。」 「先生幫我看一看將來的事吧?我想知道熙雯將來在神界過得如何?是否會順利生下神嗣?先生能辦得到么?」蘭虹月倒不是真的想知道這些,他只是想試探鳳初炎的神通之眼是否能運用自如罷了。 浴室里的男人沉默了很久,久到蘭虹月以為對方離開了,后者狐疑的掀起簾子喊:「先生?」 鳳初炎僅著一件素白單衣走近,蘭虹月有些慌怕,一臉不安的退出室外,他跟著少年來到走廊上,輕輕捏起少年的下巴說:「你要借我的神通之力窺看將來,那我可要討些好處,不然太不劃算了,不是么?」 蘭虹月看見對方眼中的欲望,不由自主顫抖,既反感又噁心,他默默握緊雙拳忍耐著,低聲問:「什么好處?」 鳳初炎不是沒看到少年抗拒卻又努力忍耐的樣子,但他認為少年只是需要一些時日習慣,于是故意要求:「你親我一下?!?/br> 蘭虹月難掩恐懼望著男人:「先生……我不……」 「親一下都不成?」鳳初炎用指尖輕輕點了點自己的嘴角,眼含笑意的開口催促:「猶豫太久的話就算了。」 蘭虹月往鳳初炎頰上淺淺的用唇碰了下,沒想到鳳初炎又快又狠的掐住他下巴索討更多,他嚇得扭頭閃躲、掙扎,一手推著對方驚叫:「不要、你騙人!」 鳳初炎只來得及在蘭虹月的頰上輕啃一口,對他來說少年太脆弱易毀,他不敢過于粗暴蠻橫,因此很快就松手了。他看蘭虹月雖然還在發(fā)抖,可是并沒有跑開,心中有些高興,或許再過一陣子少年會習慣他的,他溫柔撫摸少年的臉龐、頭發(fā)、耳朵,喜悅低吟:「好乖?!?/br> 蘭虹月低頭藏起眼中的恨意,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問:「先生得幫我看一看meimei將來過得如何,她是否誕下神嗣,你答應我的。」 鳳初炎本想逗蘭虹月玩一會兒,不過看蘭虹月嚇成這樣也沒了情趣,語氣可惜的應:「好吧。我看看,雖然我平日并不想用這力量。」 蘭虹月立刻打起精神觀察鳳初炎,只見鳳初炎雙手負于身后,微微昂首像在遠眺什么一樣,半晌后開始告訴他說:「她婚后還算平順,眾神看在我徒弟的份上都對她不錯。至于神嗣,嗯……倒是沒見著什么神嗣,也許不是這幾年間會發(fā)生的。」 鳳初炎說完睞向蘭虹月問:「今晚睡這里么?」 蘭虹月早已想好藉口說:「不了,熙雯她因為竹秋的事太過傷心,我得回去陪她?!?/br> 鳳初炎淺笑,又問:「下午你傳信給梅蘊春他們了?說了什么?」他看蘭虹月蹙眉,溫聲解釋道:「我不是懷疑你,只是剛好留意到?!?/br> 蘭虹月故作坦率回答:「沒什么,只是問jiejie他們能不能讓蘭悅、蘭茗那幾個孩子回來,畢竟他們jiejie要出嫁了,一家都該聚在一塊兒才是?!?/br> 鳳初炎一臉無趣的應了聲,見蘭虹月執(zhí)意回家,找了螢星燈給他提著,親自送他走,并不強留。 蘭虹月步伐不快,和以前差不多,只是現在他不會再回頭望著鳳先生,更不會露出捨不得的表情,等回到住處他又忍不住乾嘔了一會兒才緩下來。 蘭虹月脫下外袍,自己倒水喝,他站在桌邊回想稍早的情形。之所以要再特意跑去試探鳳初炎,就是試探其右眼能窺見未來到什么地步,或許那力量不太受鳳初炎的控制,鳳初炎養(yǎng)好傷再在這里出現,意味著對方正壓制修為,故而不易運用神通之眼,這也是一個可能的原因。但還有另一種可能是蘭熙雯會在將來不知何故滑胎,所以并沒有生下孩子,只是這種可能性又小了一點,因為即使她滑胎,神界也不會再輕易接受她嫁到上界吧? 他左思右想都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鳳初炎在騙我?!顾湫ΓP初炎根本不能看透將來,故意講些無關緊要的事誆他吧。其實他看出了鳳初炎在撒謊,他不是第一天認識鳳初炎了,觀察過對方一些習慣,鳳初炎撒謊時會格外專注盯著別人的眼睛,說完謊言后會淺淺微笑,目光再往下掃視,那是需要一段時日的相處才看得出的細微變化,只是他從來不曾告訴過鳳初炎這些。也許說給別人聽,別人也不信他,但他就是確知鳳初炎在撒謊。 他躺到床上就寢時心情相當平靜,現在他不得不相信竹秋已經不在了,雖然不久前還傷心得要命,但現在居然有點為竹秋感到慶幸,竹秋不必再為他們這些孩子們cao心了。他不曉得這是看開了還是在自暴自棄,反正他對誰來說都不是最重要、最先被在乎和設想的,以后恐怕也不會有人像竹秋那么關懷他、在乎他、默默愛護他,那么他也不再尋求誰的認同與關愛,今后都不必再為此煩惱吧。 想到這里他心中意外的變得踏實安穩(wěn),不必再外求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只要自己想明白就夠了。只不過失去倚賴和寄託的對象,往后只能倚靠,他必須獨自生存、承擔,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好處大概就是他可以更放縱一點,不會有誰念他吧。 *** 上神要迎娶蘭家的孩子是整個明瀾谷的大事,所以知雪帶著本該遠行歷練的孩子們回來,梅蘊春也難得回家一趟,云清陽和岳林海也和她同行,并未帶任何親信或隨從。 梅蘊春帶了二位義兄和知雪去見父親,梅老爺親切招待并留他們住下來,兄妹三個陪老人家聊了大半天,知雪則是先回了玉果寺。 炎夏午后,蘭虹月收到梅蘊春的邀請來到鎮(zhèn)上的沐華樓,這里除了飲茶喫酒之外,平時也提供客人練習歌舞,還有一些房間、小院佈置出精密的風水格局供來客休憩。梅蘊春直接包下一座院落,兄妹幾個聚在榭臺里,周圍流水淙淙,僅有小魚小蝦,庭園內的出入水道皆有防范外來精怪妖邪的欄網,算得上隱秘場所。 梅蘊春把一枚毫無裝飾的銀戒拿出來,那是枚儲物戒,她從銀戒取了幾樣東西陳列在淺黃色的玉石桌上,逐一對蘭虹月介紹說:「你要的東西我盡量找來了。吶,這是上乘化形丹,一盒三粒,修為越高化形就維持得越久,可以留一粒等將來升境界時服用。迷煙符五張,可搭配其他陣法或咒術施展,還有能迷惑方位的乾坤錯置陣盤兩個,中等的假死藥只弄到一顆。再來嘛,還有和光同塵丹兩粒,這也不好弄,省著點吃,服了它就能自然混入許多地方和族類,就算神族都難以察覺,能搭配化形丹用。其他的東西我都收在銀戒里了,你自己看看吧。」 蘭虹月接過銀戒戴上,銀戒自動變化適合的尺寸圈住食指,他朝梅蘊春拱手道謝:「謝謝jiejie為我準備這些東西,我一定設法償還等價靈石,目前我只有這些。」 梅蘊春阻止蘭虹月付出靈石,按住他的手拒絕道:「你這是做什么?我又沒有要你買,給你準備這些都是我自己樂意的,多的那些也不要你退回來,你頂替她以后還會有不少變數,我只怕你到時候很難脫身?!?/br> 坐在一旁的岳林海長抬手說:「我還是不能贊同小弟去頂替蘭小二,風險太大了?!?/br> 云清陽抱臂站在岳林海斜后方的柱子旁,他也附和道:「我也不同意,萬一鬧大了,神界追究起來會牽連很廣?!?/br> 梅蘊春瞇眼看向云大哥說:「我知道你們是怕連累呂洲的云家和岳氏一族,不如你們現在就離開?沒有誰會講什么,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br> 岳林海苦笑解釋:「我們不是這意思,不過也不全然沒有這個意思,只是覺得小弟明明能置身事外,為何還要淌這渾水?」 蘭虹月垂眼道:「若我meimei因有孕而和神界起衝突,神界找蘭家麻煩,我也無法全然置身事外。神使還殺死了竹秋,蘭家卻漠視此事,這都讓我無法原諒他們。不過jiejie講得沒錯,我也不想牽連無辜,二位哥哥現在就走,我也不會說什么的?!?/br> 云清陽比了個請的手勢:「我不會走,起碼聽完你的所有打算再說?!?/br> 蘭虹月看岳林海點頭表現出相同態(tài)度,于是接著講:「到時我會把阿留綁起來,將她變成熙雯的模樣,等我脫身后再讓阿留頂替我,然后我藉傳送陣法離開。我這樣的修為下界容易,神靈們卻無法輕易追下來,到時候也不必再會合,我會在外頭獨自漂泊,至于桐夢和我meimei就有勞jiejie你安頓了?!?/br> 梅蘊春慎重點頭答應:「我會好好照顧他們。」 岳林海又舉手問:「阿留是哪位?」 梅蘊春說:「肯定是平日里就欺負小弟的傢伙,小弟是不會殃及無辜的。」 蘭虹月頗意外的望向梅蘊春,赧顏應話:「是,一如jiejie所言,阿留是我母親的親信,平日沒少招惹我。」他知道梅蘊春多少是懂他性情,彼此也是因此合得來,只是沒想到梅蘊春會這么相信他,替他說話。 云清陽問:「虹月,你決定要做這事,可是蘭家有誰能照應你?」 蘭虹月收起笑意認真道:「無須任何照應,誰都不知情才不會輕易洩露出去?!?/br> 梅蘊春一手撐著下巴,仰首思忖道:「也就是說我們只要在蘭熙雯出嫁之日,設法將阿留捉了綁在你講的隱密處,然后假裝賓客觀禮后,再去玉果寺接應從傳送陣過來的蘭小二就成了?可我們怎知你有沒有順利脫逃呢?」 「不必知道也無妨。」蘭虹月扯了扯嘴角說:「我已經決定再也不回明瀾谷,神界或許會追查出是我干的好事,然后一直追捕我,不過也無所謂,我打算以后浪跡天涯,當個散修?!?/br> 「可是你還那么小,要是在外面遇上危險……」梅蘊春一臉擔心。 蘭虹月看她眼中有淚光,神情溫和微笑說:「不必擔心我,你不是準備那么多好東西給我亡命天涯用的?再說,我雖然不是神,但在這里我也并不弱小,總能找到活路。雖生來無香,但是我身為蘭草一族的特性也還是有的,只要任何有草木樹林的地方,那些蕈子小草樹木們全都能成為我的耳目。」 聊到這里,四眾一時無語,各自若有所思。梅蘊春起身走到圍欄邊,壓抑怒氣的捶了下柱子低語:「神界那群混帳,竟在明瀾谷佈下造神陣,依小弟你先前所說的,佶良城外也遇過一個造神陣,只因他們是神靈就能這么為所欲為,真是一群混帳?!?/br> 云清陽說:「不過就算是神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否則也不會打下界的主意,更不會娶下界的花草精怪了。就不知道往后還會有多少這樣的事?!?/br> 梅蘊春惱道:「誰管他們死活?!?/br> 岳林海半開玩笑接腔:「所以他們也不會管我們死活啊?!?/br> 蘭虹月聽他們三個抬槓,淡淡的說:「那樣的神界,要是不存在就好了吧。」 這話讓梅蘊春他們再度靜下來,岳林海說:「但是少了神界抗衡、壓制,一切只會更亂,最后恐怕又要回歸混沌?!?/br> 「混沌里可是什么都沒有的?!乖魄尻栄a充了句,朝梅蘊春瞅一眼,梅蘊春看懂他的眼色接著關心道:「對了,這些事,你那位鳳先生都不知情吧?」 蘭虹月點頭:「當然,他是神界那一陣線的,我不可能讓他知道,也試探過他并不怎么施展神通眼的力量,所以應該不會預料到我們要做的事?!?/br> 「那就好?!乖魄尻柵呐男∩倌甑募绨蛘f:「之后還得養(yǎng)精蓄銳,你乾脆在這里住到蘭小二大喜那日?」 蘭虹月微笑婉拒他的好意說:「謝過云大哥,不過我必須回蘭家,方便掌握其他的風吹草動?!?/br> 等蘭虹月離開沐華樓后,云清陽說:「小弟的樣子不太對勁?!?/br> 岳林海猜測:「他是傷心過度加上還要cao心meimei的事才那樣?」 梅蘊春吃著果子回想方才的情形,認同云清陽的話:「我也覺得小弟那樣子不太對勁,不過就如二哥說的,他已經心神俱疲,而我們三個能幫的也只有這樣了吧?!?/br> 蘭虹月回去探望蘭熙雯,碰巧遇上秋麗雨帶補藥給女兒,他就在外頭等母親離開才進去,桐夢并不在這里,想來是為了回避秋麗雨。 蘭熙雯坐在床上,見到兄長就指了桌上一堆補藥說:「都給你吧?!?/br> 蘭虹月掃一眼桌面上的東西,坐到桌邊問:「都是好東西,給我?」 「我這身子不能再亂補,反正那些東西我的確不需要,你收下吧。」蘭熙雯有些尷尬的補了句:「不是我不要才給你的,你那么清瘦,也是該補一補的?!?/br> 蘭虹月否認:「我不清瘦,給桐夢補身吧?!?/br> 「我都說要給你了!」 「那可是秋夫人要給自己女兒的,你自己留著吧。」 蘭熙雯聽得上火氣,瞪他說:「你怎么老是對我這樣???分明是雙生子,不親近也就罷了,還老是這么排擠我?!?/br> 蘭虹月挑眉回嘴:「我排擠你?反了吧?!?/br> 「哪有,明明是你排擠我,從小所有弟弟meimei都喜歡你,又是講故事又是給零嘴的哄他們,手段那么多干嘛!」 蘭虹月翻了個白眼:「是你自己沒耐心,連聽故事也坐不住,又愛霸佔點心,我那不叫手段,兄長照顧小的,很平常的事。」言下之意是meimei被母親寵壞了,怪不得他。 「可你都不照顧我。還老是霸佔竹秋。」蘭熙雯語氣委屈,她看蘭虹月眼神冷下來,急忙又說:「我也知道娘親偏心我,所以你才老是找竹秋,你是因為娘親才不喜歡找我玩的吧,可是我也想對你好啊,如果我老是找你玩,娘親就會找你麻煩,你關去小破屋的時候,我也曾經想救你出來,我去找那些侍女幫忙,可是娘親知道了很生氣,說要再教訓你。后來我才漸漸不敢再去找哥哥你啊,后來桐夢出現了才好一些,我們又能常常一起玩了。但你還是疏遠我,我寂寞傷心難免會發(fā)脾氣,哥哥你從來都、都不來找我?!?/br> 蘭熙雯邊說邊掉淚,講到這里忍不住哭起來。蘭虹月也沒想過原來這ㄚ頭還有這么多糾結和經歷,說到底還是父母親偏心吧,他沉默感慨半晌,找了條帕子遞過去給meimei擦眼淚。 蘭熙雯吸著鼻子哽咽說:「我的一切都是爹娘給的,能給你的當然也是那些啊。你就那么討厭我?」 蘭虹月目光變得溫和許多,淡笑回應:「討厭你的話,就不會替你設法逃婚了?!?/br> 「桐夢有跟我提過了,他說你會幫我們,可是要怎么做呢?」 蘭虹月走近床邊跟她說明自己的打算,只是沒提設計阿留的部分,有些細節(jié)避重就輕,省得她多慮。蘭熙雯聽完抬頭望著他問:「你要是被帶去神界還逃得掉么?」 「我自有辦法,你不用cao心這個?!?/br> 「可神界萬一追究起來,那我們全家豈不是……」 「至少你和桐夢,還有你們的孩子能自在活著,只是不能再回明瀾谷了。我問你,生死關頭,父母和孩子,你選誰?」 蘭熙雯從來想過這個,一時被問懵了,她唇瓣顫了半晌都擠不出一句話來,良久才道:「我、我不知道,爹娘最是疼我,我怎能棄他們不顧?孩子又孩未出世,那么可憐……我選不了……」 蘭虹月看了她好一會兒,不禁伸手摸她頭頂說:「你自幼被愛護長大,心地太軟,太天真善良,自然選不了。沒關係,我替你選?!?/br> 蘭熙雯茫然仰望兄長,喚了聲:「哥哥。」她心中仍有疑慮,剛開口要問,桐夢就進來把蘭虹月喊走,她抿了抿唇望著他們,一手摸向自身的肚腹,內心忐忑不安,卻又覺得自己不該過問太多是不是比較好? 桐夢拉著蘭虹月到一旁問:「你到沐華樓見過梅家jiejie了?」 蘭虹月點頭,把儲物戒里許多東西都擺到桌上說:「這些東西留給你們防身,你分作兩份,和熙雯各自收好了?!?/br> 「那你──」桐夢剛吐出二字,蘭虹月就湊到他耳邊低語:「不必擔心我,照顧好我meimei。一切照計劃行事。還有這封信,等你們順利脫險后,不,等我meimei生下孩子以后再看吧?!?/br> 上神娶親之事本該慎重籌備,然依先前神使所諭,婚期訂在夏末,那時夏花落盡,由土入金之際,恰好有個適合的日子。到了蘭熙雯大婚之日,會有神界來的迎親隊伍接新娘上轎,明瀾谷也會為此歡宴十天半個月之久。 蘭虹月其實也擔心計劃生變,但事情意外順遂,他在大廳露了臉應付一會兒,就到從前自己常被關的破屋去,阿留已經被弄暈扔在破屋里,他拿腳尖踢了踢阿留,阿留還在昏迷。 「哼,讓你服化形丹也是浪費,算了?!顾⒉淮蛩阏娴陌寻⒘糇兂商m熙雯的樣子去頂替,只是把阿留關在破屋后,施法讓外面的人短期內都聽不到阿留的求救聲,再將破屋封鎖了。做完這些他慢慢遠離,喃喃低語:「只是場惡作劇,算是便宜你了?!?/br> 蘭虹月自己服下化形丹變成蘭熙雯的模樣,去換上meimei的一身喜服,而蘭熙雯和桐夢則順利藉傳送陣逃去玉果寺。約定的時辰一到,天空中彩云透出比往常更耀眼的光亮,整個明瀾谷回蕩天籟,并且飄降靈氣凝成的細雨,神界的迎親隊伍出現在蘭家上空,一位仙女凌空走到蘭熙雯的閨閣外,蘭虹月頂著meimei的模樣出現,被那仙女接上轎。 蘭虹月感覺自己踩在看不見的階梯上,每踏出一步好像都飛濺出一些透出光采的碎片,他謹慎邁出每一步,接近那頂紅轎時,不禁微微回首,仙女優(yōu)雅抬手擋住他的目光輕聲提醒:「莫回首,該入轎了?!?/br> 也對,蘭虹月望著前方被揭起的簾子心想:「大家走的走,死的死,我對這里沒有什么好留戀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