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SweaterWeather(中)
升入高中前的暑假,陶然的初潮姍姍來遲,在鐘意家,鐘意床上。 共犯承擔(dān)了處理血跡的職責(zé)(“這樣不就更像共犯了嗎?”鐘意雙手染血,笑瞇瞇的不知道在開心什么)。陶然穿著他的居家褲,坐在新?lián)Q的床單上等待,緊挨著七年級第二學(xué)期、她讓他留下當(dāng)生日禮物的毛絨兔子。 那時鐘意一臉驚喜,問她怎么知道他實(shí)際生日跟檔案不一樣。 那時的陶然則瞳孔地震:“我哪知道隨口一說還真是你生日——等等,這種事情不要隨隨便便告訴別人??!” 多余的友誼在誤會中加深了。雖然她最初其實(shí)沒想過要和他做朋友。 或者應(yīng)該說,她沒想過和任何人做朋友。陶然常常覺得,世界上最穩(wěn)固的關(guān)系都能說拋就拋,換成別的、換成別人,能幸免嗎? 和鐘意變得這么親近,只能歸罪于這家伙太怪,太防不勝防,讓她冷淡不起來,總是事后才懊惱。比如,剛才要是不拉他試驗摔跤視頻上看到的格斗技,就不會鬧得血染床單了。但這里面最根本的問題在于,只要她腦子還清楚,就不可能冒失到在男生床上試驗格斗技。 搓洗聲暫停,鐘意從洗手間探出腦袋,“再等一下,快要看不出血跡啦?!?/br> 陶然皺著臉,虛弱地說:“拜托你了,多等幾年再變成男生吧?!?/br> 可惜,鐘意的生長發(fā)育不以陶然的個人意志為轉(zhuǎn)移。九年級一開學(xué),他的身高就追了上來,陶然從此失去平地俯視他的機(jī)會。 不僅如此,他嗓音變低,骨骼變粗,可可愛愛的臉蛋長出了輪廓。放學(xué)并排走,他的影子把她整個罩在下面,像極了那個想要和她“試試”卻被她碎蛋痛擊的男生。 對陶然來說恍若天塌地陷的變化,對別人而言卻顯然不夠——當(dāng)大家都在憧憬戀愛、偷瞄異性rou體、一身荷爾蒙無處安放的時候,對這些不好奇、不熱衷的,就算再合群,總會有一兩個瞬間顯得格格不入。 雖然主要是因為鐘意不再試圖和所有人相處融洽,但年級團(tuán)寵的時代終究一去不復(fù)返了。 陶然舉雙手雙腳歡迎鐘意加入怪胎行列。對此,鐘意表示:“你不是怪胎。你只是很獨(dú)特?!?/br> 這種后來會被稱為“全肯定”、“呼吸粉”的行為,在當(dāng)時并沒有一個具體的名字。陶然只覺得,他真是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在鐘意變得開始對女生評頭論足之前,她愿意先假裝那一天不會來。 她和他,都慢一點(diǎn)長大,就可以遲一點(diǎn)告別。 也許因為沒有把這件事加進(jìn)生日愿望(而且陶然早就不再許生日愿望了),陶然自己的性啟蒙反而在初潮來后飛快地降臨。 過程并不美好。降溫時節(jié),她久違地又做了夢,夢見那套被她繞遠(yuǎn)幾個街區(qū)偷偷扔掉的睡衣。 ……還有灑在睡衣上面,在那場艱難的對話中途逐漸滲透布料,沾染皮膚,讓她直覺不妙、幾度想要嘔吐的東西。 陶然從叁年前的夢里醒來,終于意識到,自己錯過了一個多么完美的機(jī)會。 現(xiàn)在的她只能等。等到有一天,mama對Joseph也膩了,然后她們一起離開,回到只有她們兩個人的家里、只漏進(jìn)微弱燈光的被子下。陶然已經(jīng)不是動不動就睡著的小孩子,這一次她們可以聊得更久,直到講完mama所有的故事。然后,或許她也可以講故事,她自己的故事——mama還不知道,但應(yīng)該會愿意聽一聽的故事。 等待期間,有什么是她能做的呢? mama喜歡公路旅行,比起下車去各種各樣的地方,更喜歡開往目的地的過程。Joseph樂于配合她,說她總是有一些特別的小愛好。 陶然送了他們一臺行車記錄儀。 里面的竊聽器會告訴她車子停下時發(fā)生的事。一些時候,他們停在加油站,分享對中年人的消化系統(tǒng)已經(jīng)有些奢侈的垃圾食品。另一些時候,他們只是為了風(fēng)景或者小動物,隨意停在路邊。 也有很多時候,他們zuoai。 中年人之間的。已婚夫妻的。相差十幾歲的。緊閉的臥室門后常常發(fā)生著的。很容易猜到的。很難想象的。 Daddy和little girl在車后座交迭著身體時,陶然偶爾會產(chǎn)生一點(diǎn)不相干的疑問。 她想起那個遙遠(yuǎn)的、濕黏的感恩節(jié)。 龐大的黑影,腥臭的氣味,野獸進(jìn)食一樣的動作。 mama一定非常愛他,才能發(fā)出愉快的聲音。 陶然只是聽著就吐了好幾次。 毫無懸念,從頭裹到腳的厚睡衣又見天日,一度自愈的睡眠問題卷土重來。 陶然白天頻繁犯困,在學(xué)校還控制得住,放了學(xué)卻不得不借鐘意的床補(bǔ)覺。床單上早就沒有她的經(jīng)血了,只有被用力揉搓后留下的痕跡,昭示這里是她圈過的地盤。 陶然九年級困,十年級也困。搓橡皮泥困,玩拼圖也困。她二月送了那盒一千片的純白地獄給鐘意當(dāng)生日禮物,瞌睡互相傳染,兩個人睡睡醒醒,到叁月春假,才拼完一個角。 “……我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陶然從鐘意床上坐起來,痛定思痛:“拖到你十七歲生日都拼不完要怎么辦呀!” 被橫行霸道的睡姿擠下床、不知道已經(jīng)歪著頭靠在床邊多久的人,則習(xí)以為常地遞來馬克杯。 “拼不完的話,就沒有十七歲生日禮物了嗎?” 哪有這種莫名其妙的前置條件—— 水溫溫的,杯子熱熱的,陶然的白眼沒翻起來。 她下唇貼著杯沿,說,那倒不至于。 不至于,當(dāng)然不至于,但——別的十六歲男生享受青春的時候,鐘意在這里日復(fù)一日地陪她玩拼圖,還要從十六歲玩到十七歲…… 會不會太可憐了一點(diǎn)? 她是說過“多等幾年再變成男生”,但他長高的速度明顯沒把她的話當(dāng)回事。那個頭發(fā)像暖乎乎的栗子、眼睛像甜甜的金棕色巧克力包裝紙的小吉祥物,如今被亞裔血統(tǒng)的黑色素占了上風(fēng),只有在太陽下淺淺反光的睫毛還是小時候的樣子。 他跪坐在低于她視線的高度,像個軟蓬蓬的毛絨玩具。可他也十六歲了。 他單手遞過來的馬克杯,她雙手才捧得住。 怎么看都不像還沒長大。 鐘意沒關(guān)系嗎?真的沒關(guān)系嗎? 被共犯的頭銜困在這里,在五彩斑斕的高中生活和看不到盡頭的純白拼圖之中選擇了后者,會有哪怕只是很短暫的一個瞬間,覺得被她拖累嗎? 陶然及時中斷了思考。 她放下馬克杯,重新縮回被子里。鐘意對她剛摸過魚又要摸魚的行徑見怪不怪,揉揉眼睛,獨(dú)自推動進(jìn)度條。 拼圖碎片有一搭沒一搭地落在地毯上,像沙漏緩緩流動的聲音。 半睡半醒之間,從沒深思過的事情冒出頭來:開始長大的象征,女生是月經(jīng),男生是遺精。 好像也會流到被子和床單上。 鐘意有過嗎? 陶然往被子里沉了沉,悄悄吸鼻子。 ……香香的。洗衣液味。和鐘意身上的味道一樣。 陶然聞的時候沒多想,聞完才覺得,好像是有那么點(diǎn)不太合適。 鐘意抬起盯拼圖盯得濕漉漉的雙眼,給她一個無聲的問號。沒等陶然開始尷尬,他湊過來,也聞了聞她。 陶然癢得縮脖子,雙手并用直取側(cè)腹,將膽敢窩里斗的共犯擊退至一臂外。 什么男生,什么長大——對他來說全都太早了! 陶然哼笑一聲,用手給臉降溫,手心用完用手背。 …… ……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