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
寫不出來了我先灌點水…… 襄王世子、燕王妃兩位貴女接連產(chǎn)難,襄王世子更是一尸兩命?;实鄞髴Q,命世子夫一同殉葬,諸位面首沒入內(nèi)宮為奴。宮中禁了宴樂,直至逢光郡王冊封禮節(jié)時才有了幾分人氣——燕王到底還是在封號上讓了步,卻仍不許皇帝收了孩子作養(yǎng)子,只帶著孩子鰥居在禁內(nèi)上陽宮,只沉少君照管宮中諸事時看望些許,一時宮中氣氛陰沉,連和春那等傻樂的也日日關(guān)在自己宮中不出門了。 瞧著今年冬天是難過。 “燕王還是不肯出門?” “是,娘子們說殿下每日只管照看郡王,旁的一概不理會。”希形頓了兩息又補了一句,“缺的少的會差人與臣侍說?!?/br> 皇帝瞧這小郎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由溫聲道:“是辛苦你了,不必太過掛心燕王,他要什么只管給他就是。瞧你,臉上瘦了好大一圈,你也是,有什么難處只管與朕說。”她引了希形坐到身側(cè)來,“按理你年紀(jì)最小不該如此cao勞,今年是苦著你了。” 皇帝輕輕攬過希形肩膀。他實在是宮里幾個主子年紀(jì)最小的一個,只是實在只有他身份足夠擔(dān)當(dāng)總領(lǐng)后宮之事罷了——總不好叫阿斯蘭管著。按他這等年紀(jì),原該還是享受閨中生活的,如今卻為著這些瑣事消瘦得沒了少年氣。 “陛下關(guān)懷臣侍原不該辭……只是臣侍已十八了,陛下何必還當(dāng)臣侍作孩子呢,為陛下分憂也是臣侍分內(nèi)之責(zé)?!毕P雾槃葶@入皇帝懷中,一雙猿臂攀到皇帝腰上,活像一只小貍貓,“臣侍可是自己要進宮的?!?/br> “朕可聽說了,你是躲你爹給你安排的親事?都躲到朕這來了。”皇帝沒理會他那點小動作,只管拈了塊糖糕吃了,順手將剩下半塊塞到小郎嘴里,“朕這宮里倒成了你們這些小郎的收容處,和春不想讀書,你不想嫁人,便跑來吃朕的皇糧?!?/br> 她聲音輕飄飄的,顯然心思不在此處。 希形見皇帝沒什么興致,不好再賴著,只得陪笑道:“到底是陛下仁心,見臣侍等可憐呢,臣侍等也愿意侍奉陛下,盡些綿薄之力。” 皇帝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說來你今年也十八了,算不得少小郎君了?!?/br> 希形有些摸不準(zhǔn)皇帝意思,只好順著她話頭道:“……是,臣侍今年已滿十八了。” 誰知皇帝嘆了口氣,起身往書齋去:“一晃你們年紀(jì)也漸長了,流光容易把人拋啊……你回宮去歇歇,晚些時候朕去你宮里用晚膳?!?/br> 晚膳。晚膳是曖昧的時辰。市井故事里狐仙總是晚膳后拜訪屢試不第的書生,深宅大院里年輕男女總是在晚膳后幽會,連傳奇話本里陷害忠良的jian佞也總選在晚膳后與人密謀。 晚膳是曖昧的時辰。 皇帝幾乎沒踏足過清儀宮,從來都是內(nèi)官——長寧、如期,或者法蘭切斯卡來傳話,讓公子主持一下外命夫入宮,讓公子理六宮瑣事,讓公子看顧一下純夜者……寵愛那是別人的,早些時候有煜世君,后來有順少君,連謝長使都算細(xì)水長流的有寵,獨他們公子,該有的都有,連協(xié)理六宮的大權(quán)都與了。 可就是沒有寵。 誰知公子卻也不著急似的,叫晚膳仍如原先安排,只瞧著陛下要駕臨,另添了一品雪蛤湯,連衣裳都還是家常便服。 青書默默給希形上了一盞新茶。 時辰已過了,陛下卻仍未駕臨,但沒傳旨說不來,便也只能等著。 “公子……” “許是陛下絆著了,既沒得傳旨,我們只能等著。”希形笑了笑,“若有菜涼了便拿去熱一熱吧,只怕陛下來了沒熱的。” 其實皇帝未必真記得來傳旨,只是他無端覺得皇帝會記得。希形笑了笑,圣人不是什么良人,她只是善于裝作一個良人罷了,和春信了,謙少使也信了,只林少使還清醒些。 他放下茶盞,自扶了一扶發(fā)鬢——今日這珍珠掩鬢還是學(xué)了前兩日林少使的妝飾,兩鬢點上幾粒疏落珍珠,借著年紀(jì)小不必戴巾帽之便,露出些少年的鮮妍。 “朕來遲了,你便急著理儀容么?”希形才摸過了那兩粒珍珠,便聽見皇帝站在門邊笑,“今日是前頭議事耽擱了,實在對不住,可還有朕一口熱飯?” 她定然是故意不叫通傳。希形早曉得皇帝這脾氣,便趕著笑道:“臣侍怎敢欠了陛下膳食,已溫?zé)崃藥椎?,陛下嘗嘗,還有些溫著的叫人擺了來便是,陛下勞累一整日了,且先歇著些?!彼γτ嘶实凵现魑?,又叫人伺候凈手?jǐn)[飯,又是親自給皇帝布菜,反嚇得如期怔在原地手足無措。 “瞧你,將如期也嚇著了,坐下吧?!被实坌Γ安火I么?” “……餓?!鄙倌耆丝蓱z巴巴地望過來,甚至還抓了抓皇帝衣角,“臣侍餓,陛下……求陛下賜飯……”他眨了眨眼睛,瞧得皇帝忍不住笑,原本議事時候還有幾分不快如今也盡消了。 他是曉得搭臺子的。 “說得倒像是朕克扣你飯食,既是餓了還不多用些?”皇帝好笑,叫了希形身后內(nèi)侍來,“快替你們公子布菜,別將他餓壞了還要說是朕不給他飯吃?!?/br> “是,”青書從善如流往前來替希形布菜,“陛下賜飯,公子心下自然歡喜不盡,且不知從何處用起呢,奴瞧著,不如先溫了湯水來,暖暖身子的好?!?/br> 火腿吊的湯,講究一個鮮香,說不上好壞。皇帝瞟了一眼,只笑:“也好。”如期便去盛了一碗來奉上,皇帝進了一匙才覺妙處:“這倒稀奇,你擱了薄荷?”這不是宮中菜肴慣用調(diào)味,薄荷味涼,主子們多不愛食,尤其冬日里頭,如此吊下湯來只怕遭降罪,故而極少入膳。 “是,臣侍想著這湯咸香味濃,便加些薄荷中和,清淡些也好落胃。”希形偏過腦袋,那兩粒珍珠便在鬢邊落下柔光,“只怕陛下不喜歡。” “宮中廚子少此做法,乍嘗一口倒也新鮮?!被实坌Γ爸卦谀阌行??!贝缮自谕肜锘瘟藘扇Γ庞诌M了一口,叫如期取來些蔬食。 皇帝胃口不佳。 這本是這些日子以來的常事。內(nèi)宮里接連遭遇產(chǎn)難,燕王鰥居不理外事,外朝又是年節(jié)底下,正是多事時候,早聽聞膳房里說皇帝這些日子膳食多是囫圇動些便叫撤下來了,換著花樣準(zhǔn)備也用不下幾口。 “到底也要陛下喜歡才行,”希形見狀忙給青書使了個眼色,這內(nèi)官便領(lǐng)了人將后頭幾樣清淡菜色換了上來,“臣侍不懂朝事,只知陛下康健乃第一要事,膳食不合胃口,是臣侍該罰?!?/br> 皇帝笑睨了他一眼?!澳闳粽鏁缘昧顺?,只怕沉相要大義滅親了。他上回還揚言要打斷你的腿。朕就想,真教他打折了,朕可上哪去再找個賢相呢?!彼碛孟滦┬尤识垢?。甜到發(fā)膩了?;实畚⑽Ⅴ久?,只用了兩口便放了食箸。 內(nèi)命夫不該問政。希形不好多問,見皇帝無甚食欲只好先叫人撤了膳桌下去,服侍皇帝在宮里散步。這時節(jié)天冷,夜里冷風(fēng)吹得烈,不是什么散步的好時候。只是皇帝言“吹些北風(fēng)好清醒”將宮人都遣散了,便只得陪著她在宮道上走。 年節(jié)底下,察院的人都回京來述職,難免中央與地方便要在朝堂上辯經(jīng)。辯經(jīng)是好事,借著他們分派系能瞧見一些真東西。若大殿上這些著禽服獸的都穿一條褲子,就該她這個坐中間的睡不著覺了。 王瑯才從朔州回來,卻是拎著關(guān)內(nèi)道按察使姜與桓上了一道折子參奏稅制。年節(jié)底下戶部正是忙得腳不沾地時候,張允思不愿生事,可又惹不起許黨,只在中間和稀泥說先計完今年賬目再談新法,誰想到被姜與桓同許黨兩頭罵,當(dāng)堂氣得背過去,給內(nèi)官抬去了后殿。 他這一背過氣去索性告了兩個月的假,將戶部諸事全推給了李明珠。這下好,李明珠一個許留仙學(xué)生來擔(dān)戶部,這事徹底成了新舊兩派必爭之地,只留著皇帝裁決了。 皇帝不自覺嘆了口氣。 “陛下?” 她恍然回過神來,才發(fā)覺已沿著宮道走到玄武門了,身側(cè)少年正猶豫著,不曉得要不要拉住皇帝。 “啊……回宮去吧,夜里風(fēng)寒,別著涼了。”皇帝笑,轉(zhuǎn)身握了希形手來,緩步往回走。許是吹了夜風(fēng),手還涼著,經(jīng)她一握還有些僵硬,指骨在皇帝手心里縮了縮。 他還是怕?;实凼娉鲆豢跉猓瑢⑸倌耆死骸皬那吧僖闩闶?,是覺你年紀(jì)太小,待長成些,不是有意要冷了你,莫要怪朕。” “陛下這是哪里話,”希形小步隨著皇帝,轉(zhuǎn)頭拉起一個笑來,“陛下看重臣侍呢,宮里諸事才交了臣侍幫忙料理,臣侍年紀(jì)小不更事,少不得向幾位哥哥們學(xué)著?!鄙倌耆寺月源瓜卵酆熑?,原本清瘦俊逸的身形便如風(fēng)中修竹,要被催折了似的顯露出幾分惆悵。 又是個曉得搔弄風(fēng)姿的?;实蹖⑷藫響牙?,一仰首,雙唇蹭過希形耳尖,傾身低聲道:“同朕說說,你與哪個哥哥學(xué)得最多?”她兩手順著少年腰肢向下,穿過外袍側(cè)擺縫隙直入進去,“聽說你與謝長使親些,可他卻是個沒開竅的,謙少使更是正人君子不假辭色……嗯?” 希形頓時只覺血氣上涌,脈搏如擂鼓般震響靈臺,早不聞外間事,只聽得皇帝一人低語:“朕聽聞純夜者是你安排了在你宮里?” 希形到底年輕,這兩下便亂了陣腳顯出原形:“是、是……臣侍不知該安排純哥哥住何處,想著自己宮中……!”一聲輕呼,少年人便再沒了聲音。 皇帝衣袍一閃,將人帶入一處假山洞里。 希形只覺周身一暗,再定下神來卻已瞧不清東西了,摸索間只觸到皇帝壓在身前,呼吸綿長均勻,溫?zé)岬貫⑷胍陆蟆?/br> 她的鼻尖很近,似乎快要抵上自己的鼻尖。希形閉上眼,過了幾息再睜開,正好與皇帝四目相對。 “或是與他學(xué)了?”皇帝指尖順著他耳側(cè)緩緩落下,若即若離地在脖頸里點上幾絲溫度,“純夜者是有些本事的……你聰慧又生得好,原不須與他偷師?!?/br> 希形周身一悚,一點子血氣猛然褪了個干凈——皇帝哪里是臨時起意要在外頭幸侍御,她不想人與純夜者有故。 “臣侍不敢與純哥哥偷師……”希形軟了身子靠進皇帝懷里,“臣侍實在不敢擅專宮中諸事,才只好安排哥哥與臣侍同住,到底純哥哥如何安置還須看陛下意思的。” 倒是機靈?;实坌α艘宦?,手上動作沒停?!傲钏∪シ挤崎w,省得朕瞧瞧你還得見他在窗子邊兒上望?!狈挤崎w算東六宮里最近北門的殿閣……純夜者往后只怕日子難捱,希形忍不住想著,只聽聞在園子里他惹了順少君一通脾氣,怕是圣人有意要討順少君開心。 “臣侍明白?!鄙倌耆藫沃曇舨蛔儯碜訁s是順著太湖石緩緩?fù)侣淙?,直直落入皇帝掌心,“陛下……”他忍不住避開皇帝指尖——她早松開了自己外袍衣帶,連帶里頭襯袍中單也一并接了,正順著層迭敞開的衣襟摩挲里頭肌膚。 “莫怕,很快就好了……”皇帝輕聲道,舌尖輕輕壓過少年人唇瓣,滾入內(nèi)室。 希形忽而想起父親曾嘆惋的與圣人品行相關(guān)的只言片語——她只是臣下口稱的圣人,卻不是一切經(jīng)典里歌頌揚名的圣賢;那些與反叛相關(guān)聯(lián)的風(fēng)流韻事對閨中少男或許是一種逃離的希望,卻不是宮中侍君所能承受的澤被。 這是君臣之間的不公。 圣人的手很涼,像是旖旎暖帳里的一柄尖刀, 鋒利冷峻,欲要刺破人的一片歡夢。希形感到兩肩骨縫格格作響,與相碰的牙關(guān)一起發(fā)出輕微的金玉之音。 他在抗拒。 皇帝驟然抽離了身子,呼出一口濁氣:“你還沒準(zhǔn)備好,下回吧?!彼嫔倌耆藬n了攏衣襟,忍不住笑了出來:“看著小狐貍似的,想不到你也有怕的時候。若怕在宮中過不好,翻過年去便叫長寧將宮中宴飲事宜交予你就是?!?/br> “陛下。”皇帝正想出去,沒想著被希形抓住了手腕,“陛下?!?/br> 他的手緩緩沉入衣襟,帶著冰涼的刃物一路破開錦緞:“臣侍準(zhǔn)備好了?!?/br> 希形咬緊牙關(guān),沉了沉聲音才道:“陛下連日勞累,寢食難安,該有人伺候的。臣侍身處禁中不敢涉前朝事,只愿略盡綿薄……” “你說這話怎與你父親一樣?”皇帝一副哭笑不得的樣子,“禁中規(guī)矩多,你們年輕輕的守不住有什么,你只管回宮去,叫上和春、毓銘幾個湊一桌打幾圈馬吊也就好了,犯不上這樣……”她手下輕輕一捏,希形登時皺起臉來,“拗著自個兒非得要承寵?!?/br> “陛下……”希形輕輕喚了一聲,自己系上衣帶,“臣侍送送陛下?!?/br> 誰知皇帝反一挑眉笑道:“送?送朕往何處去?東六宮可就住你一家,現(xiàn)下可往哪里去?”她在前邁步早上了小徑,朗聲笑道:“去叫人回宮收拾些吧,也是到了該安置的時辰了?!?/br> 隔著太湖石門洞往外瞧去,皇帝身形有些搖晃,在石板路上越行越遠(yuǎn),曳出一道細(xì)長漆黑的影來。希形重新系上衣帶結(jié)才跟上去,束發(fā)帶里落下一綹碎發(fā),吊在額角晃晃悠悠,時不時抹過眼角那一點薄紅。 “陛下……” “嗯,”皇帝輕輕應(yīng)了一聲,絲毫不為先事所苦,“明日你便令純夜者搬出去吧,朕叫長寧這些日子至你宮中,許多事情以后還得要人出面,謝太君正是頤養(yǎng)天年時候,身子也不大好,不好總勞煩他。” “是。” 她驟然停了步子回過頭來,嚇得希形一個趔趄:“陛下……?” “沒什么,瞧你沒精神呢,”皇帝伸手替希形攏上鬢發(fā),少年身形纖瘦挺拔,看著倒似一竿竹,“朕明日也來瞧你可好?只怕你受了委屈也不開口,貨娘的錢袋子似的,凈捂著。” 希形這才扁了扁嘴道:“臣侍哪有……” 總算是有些少年人樣子了?;实凼?,放輕了話音:“好好,是冬日里夜涼,朕只怕你來不及換厚衾被,染上時氣……” 到底還是年輕面皮薄,希形一下便反應(yīng)過來臉上燒紅,慣來的口條也不利索了:“臣、臣侍宮中都是隨著規(guī)矩置辦物事的,前些日子里……”他忽而想起來,硬生生轉(zhuǎn)了個話題,“前些日子里王太君往宮里遞了牌子,陛下……” “王青瑚?”皇帝一挑眉,“他遞牌子做什么,他在宮外有宅子……長寧也不與朕報一聲。” “王太君說想回宮住……一介鰥夫不好獨身住在宮外……長寧姑姑”希形越說越小聲,只見皇帝面上變了好幾變,最終才一聲嗤笑出來:“允了他就是,叫他住謝太君左近去,朕倒瞧瞧他想怎么上朝,自后宮穿去前朝么?” 好小子,只怕是外頭擱了他一年多昏了頭了,難怪左一個彈劾右一個牌子的給人添堵來了?;实酆眯Γ骸斑@事你便照朕說的辦,謝太君自會處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