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傾訴
不知道保持這個姿勢過了多久,我知道我們都還沒睡著,就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起先只是說了一些對我來說很沒有營養(yǎng)的話,如果放在之前,我也許會惱怒;直到這一刻,我發(fā)現(xiàn),這亦可作為一個在說重要事情前很好的鋪墊,讓愉快的氣氛不那么快凝固住。 我隱約記得,當(dāng)時我們好像正在談?wù)撐膶W(xué)上的問題。 我和符椋之間,由于相隔整整十年的鴻溝,再加上生長環(huán)境的差距,所以在很多方面會各執(zhí)一詞,甚至還可能會鬧得不歡而散。 盡管大多時候,都是過于敏感的我像只麻雀一樣,對于當(dāng)前狀況感到不安后產(chǎn)生應(yīng)激反應(yīng):自卑或難堪,然后下意識迫切地想要逃離窘境。 獨處時,除了對符椋的念想,更為心酸的是斷斷續(xù)續(xù)的內(nèi)耗插在中間,無法忽視。 我時常覺得我一點也配不上她。如此完美的她又憑什么喜歡我這樣平庸的人,不讓我更深入地了解有關(guān)她曾經(jīng)的事恐怕就是最好的證明吧?她總會離我而去的。 也許我一直覺得眼前的美好不夠真切的原因,只是想到了她會不會對每一個前任皆是這樣,而我僅僅是其中最為平凡和無趣的一個,還是個如失控的生了銹的發(fā)條玩具般的存在:明明已經(jīng)做好了所有準(zhǔn)備,可就是不能準(zhǔn)確地按照指示運動,永遠(yuǎn)猜不到會在什么時候有所動作。 ——唯獨與文字有關(guān)的一切,我能夠與她產(chǎn)生共鳴。 即使我們會爭論,卻始終能輕易地理解對方想法的差異,并想方設(shè)法不動聲色地選擇與對方妥協(xié)。 不過我有產(chǎn)生過疑慮,讓我不知道是否要在問題的一開始就順著她的意思而展開。 可是,我一面不想惹惱她,一面又期待著看她生氣的模樣。畢竟這種事情里被壞情緒影響是難以避免的,而且在我上學(xué)的時候也經(jīng)常發(fā)生。 我到現(xiàn)在還依稀記得,大概在我小學(xué)三年級前,我有過一個很好的朋友,最后卻因為我不相信世上所有的公主,都需要被王子、騎士之類的以男性力量為主的天然理想的救世主所拯救,才會變得幸??鞓范值罁P鑣。 為什么她會認(rèn)為所有人潛意識里,都會有或輕或重的彌賽亞情結(jié),亦或者其實是在淺顯地崇拜、皈依男性呢,更何況是公主這樣身處高位的王權(quán)?每個人心中,會埋有野心的種子才是真理。 被石子絆倒是常有的,卻并非終點,而是過程中必不可缺的奠基石。我心目中的公主,應(yīng)該會堅定不移地將這些石子一一拾起,慢慢在心房里砌成一座屬于自己的堅不可摧的城堡,并以此為藍(lán)圖,最終親手實現(xiàn)。 對我來說,面對不公時,即便失敗,即便隱忍,但只要無論僅存于意識中而不敢實踐,或者是真正敢于實踐挑戰(zhàn)的,自己有過一刻的反抗,那么就已經(jīng)很成功了。結(jié)局究竟會如何,在生活中的許多東西上,其實都沒有那么重要。 一定要取得“進(jìn)步”或“勝利”,是世上最虛偽的謊言和桎梏。 “這是我至今為止仍執(zhí)著的郁結(jié)。” 我不知不覺地將這件事情對她說了出來,在接近尾聲時,才驚慌失措地感受到一種不妥,止住了嘴,轉(zhuǎn)而緊緊環(huán)抱住她,把頭埋得更深了。 患得患失成性的我變得更糾結(jié)了。假如我試著故意反駁她呢?符椋會惱羞成怒嗎?然后毫不猶疑地轉(zhuǎn)身離去就像她一樣? 我沒說的是,我只是個從頭至尾的理想主義者,深深地羞怯于成為我夢想的樣子,于是原地踏步、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著。 除了我,可能任何人都可以像荊棘鳥一樣,在尖刺上高歌、盛放,即使疼痛是無可避免的,而死亡是隱藏的最終代價。我是個一旦暴露自己的內(nèi)心,就肯定會被拋棄、憎惡的膽小鬼。 我曾一直以為我自己對符椋的愛是如此不容置疑,也矢志不渝。直到,我早聽見了我那顆心上的裂縫中被灌入的風(fēng)響。 我大抵已經(jīng)失望和麻木了吧,只是沒有放手的勇氣。 我想永遠(yuǎn)寄生在符椋的愛里,我不在意我到底愛不愛她,我僅僅需要被愛。 符椋沒有驚訝過我反常的喋喋不休,而是一如既往的淺笑著,一手撫著我的后腦勺,一手輕拍我的背。 她輕輕地說,這一次,她非常贊同和肯定我的觀點。 “阿雀,你知道嗎?” “其實我最欣賞你的地方,就是能擁有并堅持著自己的想法,而不會像其他人那樣不知是由于何種的原因——仰慕?驚惶?害怕?所以一味地順著別人的想法完成一件事,或者解決一個問題。這仿佛是將人視作一種絕不會出錯的權(quán)威?!?/br> “我討厭那種感覺,尤其是我自己成為被造神的對象時?!?/br> 我覺得她此時的表情一定是深思的、凄然的,也許就像是愛德華霍普那獨特的筆觸,所描摹出的那些憂郁的女人一樣。 我不敢抬頭,擔(dān)心自己更多的痛苦被她察覺,也懼怕再次撞上她那副悲哀到令人心碎的面孔。我這才發(fā)現(xiàn),其實我更希望接觸到的,還是她堅毅得能夠包容一切的樣子。 “人無完人,”她坐起身,沒有推開我,只是把手伸向床頭柜上,應(yīng)該是要抽煙。隨后我就聽見了她按響打火機的聲音,“我堅信,世上什么東西都可能會變得完美,唯獨,除了人?!?/br> 她長舒了一口氣,我還以為她真的要對我敞開心扉了,于是緊張地繃直身子,想好好地傾聽。事實卻是相悖的,她突然就沉默了,一時間,房間內(nèi)只剩下些許香煙內(nèi)的煙草燃燒的細(xì)響。 她打開了電視,里面正播放著一部英文片,主人公似乎在討論什么問題,我勉強能聽懂一些。 “假設(shè)我是半個圓潤的紅蘋果,配上半個橢圓形的綠蘋果就不好看了?!?/br> “可是如果我找到半個跟我一樣圓潤的紅蘋果,就算它壞了,就算顏色深淺不同,我還是愿意跟它在一起?!?/br> “也許交往久了,我的顏色深淺度也會變,當(dāng)它也會嘗試改變自己的顏色深淺度。過程很累,也不完美,但還是行得通?!?/br> 我愣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她就說話了:“啊…原來這個還沒放完啊,當(dāng)時感覺太無聊了,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關(guān)了呢?!?/br> 我順著她的目光,抬眸去看,想確認(rèn)自己的想法:“這是在討論…Soulmate???” “好像是呢。” “那,jiejie,對你來說,soulmate會意味著什么呢?或者說,你有過嗎?”是否也正如這所謂的“紅綠蘋果論”所言,這樣的關(guān)系才是真正的Soulmates? 我對一切都一無所知。 關(guān)于Soulmate,我想,明白表面上的意思,而從未完全理解和感受過。但我知曉,我其實總在盼望著某天遇見這樣的人。符椋是嗎?或許吧,我不知道。 “…想聽實話嗎?” “嗯?!?/br> 她戲謔地笑了下,也不清楚是自嘲還是對我愚蠢問題的不屑:“應(yīng)該…有吧。” “是個怎樣的人?女生還是…男生?”我緊追不舍地繼續(xù)問,忍不住想打破砂鍋問到底。 “女生。是個很美好的存在,與我心意相通,沒有缺點,像只溫馴的羔羊,能輕而易舉地?fù)艿么蠖鄶?shù)人的歡心?!?/br> 符椋說著,眼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不加掩飾的柔情。這跟看我的溫柔不一樣,卻很難說差異在哪。也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在她身上體驗過。 我本能地嫉妒著,不由得攥緊了床單。 突然,她又話鋒一轉(zhuǎn),讓我一驚:“但她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