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春融(8)
“躑躅思念著先生……” 短暫的擁吻就能抵消思念了嗎?紀伊是喝醉了,不是死了,她們于暗處傾吐思念,短暫得且說不上是一晌貪歡。 “過得還好嗎?” “我若說我過得不好,先生又該如何?” 她們只能說些不痛不癢的話,何堪再續(xù)前緣。 明知見面會憑添痛苦,明知她們都不具備十足的勇氣出逃,可還是要見,還是想見,躲在見不得光的暗處偎貼著,以吻撫痛。 “我不能如何?!?/br> 她低笑,明白膽小鬼的懦弱,她說她愛的就是這懦弱。她愛這懦弱,真冬卻也領悟了那醉酒的紀伊有多愛著她。 燈火闌珊處,真冬止步駐足。 “先生見過她了?!?/br> 廊上女人好像等了她很久,立在那動也不動。 “隱雪失態(tài),不留心就喝多了。” “酒酣又吹涼風,先生合該注意身子才是?!?/br> “多謝夫——”晃著薄軀脫屐登廊,一個踉蹌,真冬摔滾在地,疼得齜牙咧嘴猶不忘客套完:“多謝夫人關心?!?/br> 端茶水而來的三井家仆趕忙摻起她,卻被家中主人截住,“我來吧?!?/br> 隱雪先生身子輕,紙糊的一般,不消多大力氣即能撐扶。她重的是心事,是喘息。 “濃茶醒酒,然先生此時恐怕并不愿醒?!?/br> 羽織披上身,當真冬意識到時自己竟已靠在了三井的肩頭。 這是她所陌生的身體和氣息,她也不習慣與她的雇主有此般親密。這意味著什么,又基于何種她從未覺察到的心思。 “夫人知我。” 但真冬想,這的確是她眼下最需要的。 甩了甩袖口,她摸出三枚銅板來,“今日出門只帶了這些,夫人莫嫌少?!?/br> “先生這是何意?!?/br> “隱雪想買夫人一夜?!?/br> 不值一哂的錢,是她今日全部的愁悶。 “想買夫人,做我的母親……” 記憶里,躑躅總直勾勾地望著她,勾得她心口作癢。 她喜歡直勾勾望著她的、對她毫無保留的女子,而那些未明說的,她即使感受到了,也全當作不存在。 膽小鬼是這樣的,且又因怯懦生出的卑劣和貪婪,她不舍得拒絕對她毫無保留的女子的思念,不舍得女子于每個吻中訴與她的情意。 “跟我走吧?!?/br> 她哪有將這話說出口的本事。 喝得暈暈乎乎,而女人正用冷巾給她揾汗擦臉,涼涼的,很舒服。 “夫人……” 真冬想起來了,是三井攙她回屋的,今日也是三井設的宴,要她和躑躅見的面。 “喝茶還是喝水?” “想喝牛奶?!碧蛄俗齑?,真冬腆顏說道。 “好?!?/br> 難得一回見三井笑得不吝嗇,真冬得寸進尺:“加些蜂蜜?!?/br> “知道了?!?/br> 三井起身去使喚下人,真冬也不動,就待在暖烘烘的被窩里等待加了蜂蜜的牛乳端到她面前。 可她終究是要點臉的,躺得不是很安心,思來想去還是選擇弓腰懶坐著。 “讓人去取了加熱,要等一會?!?/br> “有勞夫人?!?/br> 斂衣并膝于真冬身邊看了她片刻,三井方道:“今夜我是你母親?!?/br> 這話說得真冬老臉一紅,迫使她一下子回想起了醉眠前的事。 “隱雪醉酒失態(tài),還請夫人原諒……” “但你的錢我已經(jīng)收下了,為商重要的是講信用?!?/br> “區(qū)區(qū)三文錢么……”真冬苦笑,“夫人何必當真?!?/br> 未回應,三井自袖中拿出眼鏡,以指張繩后為真冬戴上。 于是真冬看清了那依舊寡淡,卻比往日更為真誠且動人的中年女人的容顏。她的耳朵全紅了,燒得她難受。 “我只是出乎意料地領會了躑躅那般癡迷于你的原因,這對我而言比三文錢要貴重得多?!?/br> 這話真冬倒聽不懂了,她原先咬定了三井不在意躑躅,只把傾城屋太夫作玩物。 唇角上揚,精明的富商好似看穿了這落魄隱雪的困惑。 “我不過更喜歡看她喜歡誰人,又癡迷誰人,就像人們喜歡戲劇里上演的美女俊男的故事?!?/br> “所以您是喜歡她的么?!闭娑牶笳f道,“也是,否則您不會三番兩次應下她。” “是這樣的,沒錯?!?/br> “和她見面會讓我難過,這也是您喜歡看的嗎?” 回視三井百合的眼,真冬首次站在一種奇妙的對等立場審視這個堪為她母親的女人。 “我以為我會喜歡?!?/br> 與此同時,真冬收獲了另一種奇妙,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三井的話里暗藏他意。 “那不管怎么樣,收了我的三文錢,你今晚就是我母親了,不許反悔……” “嗯,決不反悔?!?/br> 溫熱的牛乳呈上來了,真冬品了一口,不夠甜,遂又想加一勺蜂蜜。 “對牙齒不好,少吃點甜的?!边吥瞄_盛有蜜漿的碗,三井正色道。 “好……” 雖說是三文錢買來的母親,可三井未免演得過于自然了。細微的舉動輕微的話,燎得真冬又臊又亢奮。 默不作聲地囫圇干光牛乳,且沒品著醇厚滋味呢,怪了。 “我困了,要睡覺了,你走吧?!狈畔虏柰?,真冬將被子一撣,匆忙藏起身來。 “這是我的寢屋,你要我去哪?”三井笑道。 “你家這么大,隨便找一間過夜就是了!” “好吧,那為娘走了?!表懣鞈毖酒?,“孩子趕母親走,唉……” “等等——” 三井話音未落,但聽被褥里頭飄來孩子悶悶的聲音。 “我還有些暈乎,為娘的就不擔心么?!?/br> 探出一雙賊眼小心巡脧,就在下一刻,她城堡的墻壁被搗毀了,守護她一顆脆弱又敏感的心的暖被就這么鉆進了她的母親。 強大的、有力的、慈愛的、予她溫暖的母親。 她下意識往被里縮,但這是她花錢買來的,她想她不應該逃竄,她的人生能有幾回這等的如夢似幻。 “真冬?!?/br> 她與母親對看,愣住了。 母親喚的是那個早已死去的名字,是母親賦予她的名字。 寒冬大雪紛飛,母親在草廬誕下她,帶著疲憊的笑對一旁的純情小尼說:“孩子就叫‘真冬’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