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敢勞少當(dāng)家親自登門?！?/br>
    新年初次見面，jiejie冷得猶似護(hù)城河凝凍的冰。

    “敢不敢的我也都來了，jiejie?！?/br>
    大步跨入“京松雪”的府邸，融野但感此處冷清得比宗家府邸更甚。

    jiejie于江戶相識甚少，年前曾囑托叔爺送來鏡餅門松等過年用得上的器物，叔爺回來后為其冷寂落了兩滴老淚。

    宗家少主只需坐在家中等候分家眾人來拜年，融野此番不是以宗家少主身份來的，而是jiejie的meimei。

    往年jiejie來江戶雖總有各般看似與meimei無關(guān)的理由，融野卻一清二楚她究竟為何而來，來了又是找誰做何事。

    因了這些不會于口頭表達(dá)出來的思念和愛意，融野便能不把jiejie的冷嘲熱諷放在心上太久。傷心歸傷心，委屈終究會消融于褪衣解帶時。

    沒見著大外甥女，融野相問乳母，乳母遂答家主長女畫了一整天，累壞了，刻下方睡著。

    “紹兒比我坐得住，永仙大人。”

    哼也未哼一聲，跟在后頭，永仙隨她往繪間而去。雖說是宗家少主，未免對此熟得像自家了。

    繪間的掛軸是《寒江獨釣圖》，半只腳剛要踏進(jìn)，融野止步遠(yuǎn)觀。

    「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寒江廣漠，天清地明，那絕妙的留白引人無限遐思。

    “jiejie所繪?！睜科鹕砗笈拥氖?，融野徑自說道。

    有家仆端茶走來，永仙欲抽手回袖，不料meimei握得更緊了，抽離不開。她只好上前一步，使她二人離得近些，廣袖交迭，易于遮掩。

    “放開?！?/br>
    家仆前腳走，永仙即勒令到她孟浪無狀的meimei。不予理睬，融野拉扯她坐下，待熱茶斟滿方許她自由離去。

    “jiejie用了我送的手霜。”手的觸感令人留戀，淺嗅指尖，融野撩眼看向冰容霜顏的jiejie。

    像是被窺探到不得了的秘密，永仙面染慍怒。

    裝作沒看見，融野推去茶盞，又道：“好用就好，jiejie喜歡，融野就高興。”

    姐妹相倚偎坐，于只她二人的繪間耳鬢廝磨，不發(fā)出聲音，亦不急于討rou體的快樂。她們能真正做回姐妹的僅在此時，脫了衣裳上了床，rou體交媾再如何填滿內(nèi)心的空洞，融野也覺那往往不比這簡簡單單坐一起喝茶來得心泰神寧。

    “二月京中有敕使到江戶，每年會安排族中新秀御前揮毫。jiejie雖非新秀，然融野想做這個主由jiejie來畫，jiejie可能應(yīng)下融野的請求？”

    “將軍怎么說。”

    “將軍大人隨我心意。jiejie若愿御前揮毫，于將軍于大納言大人皆只好不壞?！?/br>
    “于你又如何?！?/br>
    “于我？”轉(zhuǎn)睛望永仙，融野回道：“jiejie能在江戶大展拳腳，融野自是為jiejie高興的?！?/br>
    “是么?！?/br>
    “jiejie，是何意？”

    未等永仙作答，眼角余光所注意到的飾物吸引了融野的視線。

    “這是……”撫上jiejie頸下垂墜的飾品，融野先覺眼生，又幾乎是在下一剎那反應(yīng)過來此為何物。

    “要密告幕府還請便。”

    如著雷轟，融野死盯手中十字架，欲言又止后露出分明不解的痛苦神情：“jiejie何以會信、會信切支丹？”

    “神佛無用時自當(dāng)捐棄?！?/br>
    jiejie的神情是磊落的輕蔑，或許在她決定仰望這一異端信仰時就不再駭俱世俗了。

    無“jiejie是何意”了，姐妹二人的距離倏地拉遠(yuǎn)，丟開十字架，融野莫敢靠近這陌生的女子。

    南蠻紅毛人帶來的切支丹信仰，幕府幾度血腥鎮(zhèn)壓。鮮血書寫的歷史離她不遙遠(yuǎn)，融野曾聽明卿夸耀過淺川家的赫赫戰(zhàn)功。

    切支丹這等異端信仰一旦為幕府察知便不止一人負(fù)罪，更何況松雪家代代皈依臨濟宗派的大德寺，融野想去接受這個事實，想尊重jiejie的選擇，然十字架上衣衫襤褸的男人是會給這偏安一隅的島國，給這屹立畫壇二百年的松雪一族招來災(zāi)難的邪魔，大大方方地吞咽下震撼后視而不見？于情于理融野都難做到。

    “jiejie求的什么，融野可能知曉？”

    將十字架項鏈送回里衣，永仙回視meimei：“回到江戶，拿回本應(yīng)屬于我的一切?！?/br>
    “jiejie就沒想過紹兒的將來，此事但有泄露——”

    “不會泄露?！?/br>
    鏗鏘語聲投擲過來，融野痛心疾首。

    她確非虔誠熾熱的信徒，然族中家中皆與釋家結(jié)緣，時不時地還會被將軍拉著一道坐觀老師荻生徂徠與高僧御前舌戰(zhàn)，一辯儒釋二道之真諦。

    “是宗家的錯，融野的錯，否則jiejie不會誤入歧途?！?/br>
    閉目嘆息，緘默良久后融野方啟口：“若此神能予jiejie寬慰，融野便閉嘴，亦不會，不會密告幕府?！?/br>
    “你那副高高在上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仰視走近的jiejie，融野難掩心痛：“融野并未高高在上……”

    手起掌落，融野卻沒放任她掌摑下來。

    “我會當(dāng)什么也沒看見過，jiejie還請自重?！?/br>
    和jiejie相處，融野常感疲累。她的jiejie陰晴不定，溫馨與冰冷只在一念之間。很想親近，說些體己話，總適得其反。

    “少總領(lǐng)大人，母親，該用飯了?！?/br>
    無聲的對峙中融野聽到繪間外的童聲，放開jiejie的手腕，她起身拉開紙門：“紹兒睡醒了？”

    “見過大人。”孩子伏身于腳邊，說話聲較過去多了叁分明朗，“紹兒不知大人到來，有失遠(yuǎn)迎，還望恕罪?！?/br>
    抱過孩子，融野沖她笑：“新年好，紹兒?！?/br>
    “是，也祝您新年安康吉祥?！?/br>
    捏了捏孩子睡得紅撲撲的臉蛋，融野回身與jiejie相望：“那么融野告辭，永仙大人?！?/br>
    “來都來了，吃了再走。”

    便是如此陰晴不定的jiejie。融野擺首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