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銀河落九天(2)
“千枝姐做的咸豆大福,先生若喜歡回去時就多帶些?!?/br> 隨真冬吃去,融野帶她轉(zhuǎn)過前庭后院。 宗家人少,更早之前尚住有祖母祖父和母親姨母及她們各自的丈夫,再小一輩還有jiejie融仙。后來父親病逝,姨母早逝,姨父出家,祖母祖父亦多年后撒手人寰,再后來jiejie也早夭。如今的松雪宗家寡血寡脈,僅剩家主與少主人,清廈曠朗,卻也冷寂非常。 “泊雅先前回來,已告知我先生不日亦回江戶,我等得急,左右等不回先生?!?/br> “你是在等《巫山秘事》,與我何干?!?/br> “先生這話可是委屈融野了?!?/br> 塌眉展露委屈,融野又道:“母親今日去了尾張藩邸,要晚些才回——” “我不會見她的?!?/br> 見她肅容嚇人,融野以暖笑霽寒:“先生放心,我并無要先生一見宗家家主之意?!?/br> 真冬受不住那暖笑,別扭得別扭得,只把臉別過去不看她。 “此白山櫻乃十八年前所植,我姨母最喜白山,她逝世后母親便親手種下這棵。”走下緣廊,手指一棵綠葉繁茂的櫻樹,融野向她介紹。 憶起妙心寺中松雪門生的話,兩手偎袖看了會白山櫻,真冬問:“覺慶大師是你姨母的丈夫?” “是,但也不是了?!比谝靶Φ每酀骸俺黾胰藪亝s紅塵,六根清凈,再無親人妻女……先生可曾失去過親朋?” “無親無友,孑然一身。” “然先生有躑躅小姐陪伴,不失為一幸事?!?/br> 真冬亦苦澀一笑:“或許吧?!?/br> 個中甜蜜她知道,個中酸楚無奈亦只有她知道。 相擁時歡好,分別時斷腸??杀氖钦娑幻鲾嗄c處究竟出于怎般念想。 喜歡,是喜歡的,快樂也是真的快樂??筛嗟?,真冬小心翼翼地不敢去想了,多想一分便增一分嘆息,兩人小心翼翼不去提及她們難以改變的窘?jīng)r,只于歡好時一盡溫言軟語,以盼求相思與妒忌的緩釋。 跟隨融野繞過繪間、膳所及家仆所居長屋,二人來到一背靜處。前庭廊下種有翠潤瑯玕和花已謝盡的躑躅,石燈籠上刻松雪家紋。落雪時竹葉覆白,定有一番別致清雅。 “此處是我的寢屋,有些偏僻,很是安靜?!?/br> 紙門推開,融野把手一指外間案幾:“入睡前會隨心畫上一會兒?!?/br> 走進,真冬環(huán)視周遭陳設(shè)。角落擺著應(yīng)季的鮮嫩夏花,許是今晨新采的。墻上所懸畫軸亦為夏季風(fēng)物,想也是應(yīng)四季輪轉(zhuǎn)而換。松雪少當家的寢屋不奢不侈,講究于細微處。 “是個好地方?!?/br> 招呼真冬于案前坐下,融野復(fù)將紙門推得更開些好讓風(fēng)追涼。 筆筒中紫羊狼兔豪各大小數(shù)支,羊毫提斗雪白矮胖,毫毛簇新。小指粗的兼毫想是常用,毫端已見禿色。其中小狼毫尤其細長,真冬抽來端詳。 “此為工房特制,比尋常小狼毫要長,我從小用到大,不見他人用。” “是么?!?/br> 沒來由的心虛翻上來,撩眼一覷,真冬又低下頭去。 繪畫不比書法對毛筆講究,紙墨尚可則可,筆用得慣為佳。可這“用得慣”說來簡單,卻是最難。松雪少當家用得慣的小狼毫細長如此,贈人的亦如此,而那支陪伴近十年,早禿得丟地上也只會被當作木簽的小狼毫同樣也是如此。 再看松雪融野,笑得不具備丁分毫攻擊性。人傻到頭時會給人一種分不太清是真傻還是裝傻之感,真冬選擇閉嘴,絕口不提那支禿毛小狼毫。 “先生,我有話要對先生說,請先生聽我說?!?/br> 猜得到她要說什么,擱了筆,真冬面向融野,已做好準備接受她的責(zé)難。 瞞確是有意相瞞,真冬不打算狡辯。 “不管先生相信與否,我是在等《巫山秘事》,亦是在等先生平安歸來?!?/br> 好吧,又沒猜對,又高估了松雪融野。 扶了眼鏡嘆氣,真冬道:“等我回來又有何事,看你的住處么?!?/br> “一定要有理由嗎?” “有的話我也好辨你話中真假?!?/br> “那自是沒有假話的,先生也知我腦子不大好用,豈能有假話。” 由她拉著小手,真冬應(yīng)得情真意切:“嗯,我知?!?/br> “所以一時半會想不出個理由,只是想見先生,見到先生就很開心?!?/br> “這話真叫人高興?!?/br> 憨傻之人想來不會說謊,真冬姑且信了,也由著自己開心一回。 追涼聊話間但見千枝走來:“少當家,若白公來了?!?/br> 看看真冬,又去看千枝,融野放開正握著的手:“先生在此勿動,融野去去就回?!?/br> 起身振衣,揚眉瞬目間即換作宗家少主人的派頭,步伐沉著,舉止嫻雅。于后望著,分明淡薄的昔日憧憬再度浮現(xiàn),真冬不覺望癡。 “她竟一點未變?!?/br> “若說是對您的思念,那確未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