疑是銀河落九天(1)
俸祿不過數(shù)百石的松雪宗家竟拜領(lǐng)千坪豪邸,堂上天子所思所想恐非憤世嫉俗、成天嚷嚷沒仗打閑得慌的武士能接受的。 武士因打仗才需盤發(fā),學者、醫(yī)師、繪師及舞者樂人本與血腥殺伐無緣,自然就不必盤發(fā)。 至于町人百姓也多是要靠勞作糊口,盤發(fā)更方便。市井中未盤發(fā)的成年女人會被當作來路不明的人遭盤問,而江戶城中,尤其是遠離戰(zhàn)國亂世百余年的現(xiàn)今,披發(fā)的那幾位家主雖不至于地位扶搖直上,倒日益受重視起來。 武家學問武家繪作,武家棟梁之德川氏幕府將軍需要她們,她們也就成了將軍威光的一部分。說是鷹犬,真冬認為并不過分。 “請用茶?!?/br> “有勞?!?/br> 涼茶擺上,又佐了圓滾滾的大福兩只。點心里真冬尤愛大福,薄皮厚餡為佳,餡亦需適中的甘甜,過甜則膩,失了豆子樸實的香氣。 “敢問貴府少主人現(xiàn)在何處?” “少當家今日在徂徠先生的白丁居?!?/br> “是那個荻生徂徠?” “正是?!鼻еπΥ?。 名號響當當?shù)妮渡迯圃菍④妭?cè)用人柳澤吉保的家臣,后得引薦成為將軍侍讀,按后世的話說即是“政治顧問”。 徂徠師從幕府大學頭林鳳岡,然前腳剛出師后腳遂指名道姓開罵恩師,個中詳情真冬不清不楚,只酒宴間聽那些錢多了便學會附庸風雅的女人們聊起過。 能跟荻生徂徠讀書,想松雪融野確得將軍親睞。 掰了大福入口,咸豆中和豆餡兒的甜膩,美得真冬直咂嘴:“一如既往的美味,多謝?!?/br> 一如既往。 聽她這話,千枝不禁默念細思。這人今非昔比,不僅長成不矮于少當家的高個,四肢五官七竅,哪哪都不再是當年大德寺臟兮兮黢黑黑的小孩子。 可隱雪先生若真是那孩子,少當家如何回來一字未言? “你好像有話想問?!?/br> 千枝決定相信這份從未錯過的直覺。 遣走旁人,端正身子后千枝平靜說道:“您還活著,為何要瞞少當家……?” 挑了眉尖,待咽下大福真冬才吮著指頭說:“我說了,貴府少主人半個字也不信。再說你既一眼看出,想來我也未曾換皮,她不信,又怎是我瞞她。” 滑稽到荒唐的理由??陕犓忉屃耍еτ钟X沒什么不可思議的,畢竟…… “貴府少主人聰慧無雙,你不是不曉得。” 仔細著別笑得太張揚,千枝低首:“這樣的話,的確不能怪您?!?/br> “是不能怪我的。” 可又能怪誰呢,怪她聰慧無雙的少當家嗎?千枝一時也難理頭緒,她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千怪萬怪,少當家的聰慧好賴是要背些鍋的。 “少當家竟一點看不出來?” 把眼看到跨過玄關(guān)直沖上緣廊的松雪少當家,真冬輕笑:“我也不信?!?/br> “先生回來了!” 執(zhí)手,融野眼亮如炬。 “繪已奉上,多謝款待,隱雪告辭?!?/br> 曳了衣袖,融野攔住她的離步:“先生莫走,我多日未見先生,甚是想念。” 和千枝互看,真冬不動聲色地使了個嘆服松雪少當家之無雙聰慧的眼神。 “千枝姐。”拉著真冬不要她走,融野看向千枝:“昏食麻煩千枝姐吩咐膳所多些魚rou葷腥,先生能吃?!?/br> “是?!睉?yīng)得輕快,將剩下的大福用懷紙包好給真冬送去,千枝端盤離開。 剝了紙,一口咬上,真冬突然對美食陷入詞窮境地,非要說的話——軟得像松雪融野的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