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友(1)
“你每年都去,我最是喜歡你這情深義重。君臣之禮、夫妻之情、朋友之義、你年紀(jì)小,卻很是懂得這‘義’字。” 斜倚脅息,將軍輕嘆,又對座下融野說道:“有你這朋友,想那孩子能安心往生了。” 伏身,融野應(yīng)答:“是融野晚去了一步,午夜夢回仍悔恨心痛。” “世上有許多就差那一步的憾事,能銘記這悔恨,對你亦無壞處?!?/br> “是,融野謹記將軍教誨?!?/br> “我有吉保陪身左右,雖也歷經(jīng)諸多傷心事,終得一份安寧?!?/br> 與美濃守柳澤吉保交換一個默契的眼神,將軍看向融野:“你且去吧,我兒離世可怎好拖累你忘卻朋友之義,多有罪過?!?/br> “謝將軍體諒。” 叩首行禮,融野退出將軍寢殿。 將軍年邁,無心理政,放權(quán)側(cè)近后寢殿即是她朝夕不離之所。承御命作繪外,陪將軍下棋看戲也俱是松雪法橋融野不必做又不得不遵從的。 或許就是將軍這般的恩寵才招來非議吧。將軍寵愛千百個也是她身為將軍的權(quán)利,幕閣臣僚弗敢說將軍不是,只敢將矛頭指向一手遮天的美濃守和將軍寵愛的繪師。 回望江戶城的曲廊邃殿,紙門、障壁,就是燈籠和將軍的碗筷,其圖紋繪制也都出自松雪之手。 偌大的江戶城隨處可見松雪,置身其中,松雪融野也不過涓滴一人。 手甲覆手,腳絆束脛,換上旅者行頭,鼓腮舒氣,融野同城外等候的家仆匯合,叁人一道往江戶郊外的妙心寺而去。 前些年還小,需得千枝陪同,現(xiàn)下年已十八,松雪少當(dāng)家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兩個女人住進悉皆男僧的寺廟委實不是能一笑而過的事。 “少當(dāng)家,前頭就是茶棚了!” 背負行李展望高喊的少年是花畑家的源次郎,千枝的表弟,同她一樣常年于松雪宗家奉公。 “你喊個頭,少當(dāng)家每年都來,不比你熟?” 擰他耳朵的則是文乃,年幼時即隨姨母進松雪府,與融野同歲。 “我是想問少當(dāng)家餓不餓,一路跑著,不坐會兒歇歇?” 扶了圓笠,融野領(lǐng)二人入了茶棚。茶棚名喚“大田”,開在通往妙心寺的路上,賣茶水團子,秋冬也賣關(guān)東煮。 “婆婆,叁碗茶,醬油團子叁串?!苯庀掳?,文乃率先招呼。 “我不愛吃醬油的,文乃姐……” 見源次郎在那嘟囔,融野笑道:“那源次郎你就別吃,都給文乃?!?/br> “那我不得餓著?” “這家只有醬油團子,你不吃可怪不了誰?!苯o少當(dāng)家奉去茶水,文乃皺鼻說道。 “文乃姑娘說得不對,那是往年,今年小店多了赤豆和毛豆的?!?/br> 叁串醬油團子并赤豆毛豆各一串端上來,年逾古稀的叁代笑說:“您嘗嘗,是送的?!?/br> “啊——多謝!”圓笠摘下,融野合掌致謝。 白玉團子最適甜醬,這毛豆泥呈嫩綠色,入口想必清甜不膩,融野憶起去年將軍下賜松雪的仙臺藩貢品俊達餅。 給源次郎遞去他愛吃的赤豆泥團子,茶水過喉,融野正欲品嘗毛豆泥的,卻聽見竹簾那頭的女子啜泣聲。 與二仆相看,融野豎指噤聲。 “小姐是送姐妹出家了?”便聽叁代婆婆詢問。 女子哭啼難止:“妙心寺何來女尼,您莫打趣?!?/br> “阿彌陀佛,是老婆子嘴快——那小姐為何事哭?” “要一月不見,思念太過?!?/br> “才一月不見小姐就難過成這樣!老婆子十年前死了丈夫,許是老婆子與他快見面了,難過也不多難過了!” “您可真會安慰人……” 解開錢袋,女子問價。 “您二人茶水叁碗,那位吃了團子五串,共叁十一文,您給叁十就行?!?/br> 五串團子,好家伙。 銅板交付,女子斂衣起身:“不礙著您做生意了,躑躅告辭?!?/br> 淚灑春風(fēng)的女子腰肢柔美,雖只作簡素打扮,舉止間猶是風(fēng)韻無限,不愧是傾城屋的太夫。 “那位小姐是送誰去了妙心寺嗎?”待她走遠,融野方問。 “是啊是啊,又是親又是抱地,不知道的以為那位是去出家的!” “送的也是女人?模樣呢?” 添了茶水,叁代翻著眼回憶:“哎呀那臉又俊又俏,就是身板薄如紙,風(fēng)一吹就能飄上天?!?/br> 聽她這話,融野笑嗆住了,忙掏懷帕遮掩丑態(tài)。 “可、可戴眼鏡?” “戴著戴著,玳瑁的,得不少錢吧?!?/br> 樂呵完,融野擱下竹簽,彎腰系緊草履后撣袖站起。 “毛豆、赤豆和醬油的請各包五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