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吹雪(3)
“戀”為何物,“情”又為何物,融野決定不再思考它們。 她本就不會讀書,徂徠老師教她也是先從“感受”入手,要她感受詩中千景萬情再付諸紙上繪出。 你問蘿卜為何物,那尚且還能答出個“白白的長長的辣辣的”來,可你要問喜悅為何物,憤怒又為何物,別說是這笨笨的松雪融野,就是明卿那等聰明人也答不上來。 千枝姐倒告訴過她所謂情意就是“歡喜與痛楚并存,甘甜共苦辣常在”,通俗易懂,笨笨的松雪融野也能理解。 越不想見就越想見。 她清晰地感知到了這份令歡喜與痛楚并存于心胸的情意,她從不是謹遵規(guī)章戒律過活的人,她僅需跟隨她的心她的感受。 “御前大人,法眼大人來了?!?/br> “法眼?” 勾弦搭箭,吉宗目凝箭靶,“半山家的不是昨日才來的么,都說沒事了?!?/br> “是松雪法眼促狹大人?!笔虖恼\實稟報。 “你說誰?” “咻——!”利箭不受控制地離弓而去,靶是中了,就是到靶心差了個小臂的距離。 “你說誰來了?” 藩士遂又報了一遍,“是松雪少當家,促狹法眼大人來了。” 把弓一撂,吉宗鷹一般地看到一旁望天裝佯的加納久通。 “是你這女人!” “您說什么?我鼻子不通氣,聽不見!” 哪有閑工夫問她的罪,叁兩下扒了最外邊的小袖,吉宗一路走一路脫。 “快去鋪床!炭盆也拿來!” 這陽春叁月的,誰又有閑工夫給她升炭火。 “您竟病得這樣重么……” 隔著御簾,融野隱約可見那里躺著一個六尺高的大個子。櫻花都開了,屋里卻起著炭盆,炭是全新的,多少有些刻意了。 “是融野叨擾大人休養(yǎng)了?!?/br> “我以為一兩天就能好,沒想到……咳咳!咳咳!” “您又得了風寒嗎?” 此話一出,御簾那頭突然沒了動靜,過了會大個子才又咳喘起來。 “咳咳!嗯,對,你快回去吧,咳!當心傳給你?!?/br> 她究竟得了什么病來著,那天加納沒說,自己也沒問。就是說挺嚴重的,但又死不了。 “您放開我的手,我才能走?!?/br> “咳,冒犯了。” 被褥里的大個子何時爬過來的,融野沒留心,意識到時她的大手已而穿過御簾了,神不知鬼不覺,嚇人得很。 “您還好嗎?” 兩人隔御簾相凝目光,明明暗暗,真真假假。 “你是擔心我才來的嗎?” “我是來教畫的。” “就不擔心我一點?” 御簾挑開,失了遮擋。融野將兩眼眨了又眨,竟懵了。 “果真沒有一點嗎?” 大個子離她近極了,不知是否是寢屋內的昏暗模糊了距離,融野恍惚覺得只在下一瞬間,她的唇就會碰到她的唇。 “看您氣色好了許多,想是沒事了。” “我醬油缸里泡大的,你哪里看得出氣色來?!?/br> 融野常被她一句話惹得要狠憋著才堪不笑,這回也不例外。 逗你笑完了,她整個身子鉆過竹簾,磊磊落落地來到你跟前。 “大人……” 融野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了。 “來都來了,大好的天氣,陪我走走吧?!?/br> 那手遞得那樣理所當然,融野想,自己也只好搭得理所當然,并無選擇的余地。 在她尚是紀州藩主的幺妹時,她二人幾乎沒個閑逛閑聊的時候——她們在青山別邸有做不完的愛。 那時紀州不由她做主,她也不好帶你這處走走那處望望。而今不同了,紀州是她的,紀州藩邸的一花一草一石都是她的。 “紀州是個好去處,古今多少風流名士憧憬著和歌山浦?!?/br> 吉宗負手于身后,邊走邊說,“昨年年底美濃守招待我往她的六義園一游,我還想著送她什么才足以表達我的感謝呢,就打聽到說六藝園里有仿和歌山浦的美景,我一聽就樂了,趕緊讓人找出松雪丹陽的那幅《和歌山八景圖》來?!?/br> “大人有心了?!?/br> “我二姐走得急,沒來得及跟幕府上報說收我為養(yǎng)女,我也急,藩臣都跟著急,就怕將軍老人家不認,一下就以無嗣為由把紀州藩給沒收了。” 腳步愈發(fā)輕快了,吉宗跨至融野面前倒著走,眉飛色舞得你豈能看出她乃御叁家紀州藩的藩主。 “還是阿久主意多,說細川家上次就給美濃守寫信了,有美濃守勸諫,將軍不會太無情。” “所以您也給美濃守大人寫信了嗎?” “嗯,我親手寫的!” 朗朗晴光下,那小麥色的皮膚愈顯耀眼,一言一笑里都充滿了喜悅。融野也不提醒她別忘了裝病,且隨她手舞足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