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代價
厚重的低云傾軋著天空,急雨滂沱而下,將整個世界沖刷成迷蒙的灰色,仿佛迫不及待地想要洗凈那些印記。林佳慢慢地走路上,因?yàn)樘弁炊⑷醯卮⒅?/br> 她不知道這是哪里,為什么會在這里。 這條路很寬,周圍一片漆黑,只有眼前的巨樹能作為路標(biāo)。鮮紅枝葉在雨中湮沒,全都變成條狀向下滴落染上顏色的紅色液體,在地面的青石板縫隙間流淌。整條路綻放出鮮紅花海,空氣中雜糅著鐵銹和暴雨的氣息。 林佳撫了撫胸口,忍下干嘔的沖動。 她并沒有恐懼。無悲無喜地跌跌撞撞來到巨樹下的抬起頭,看到了一間整面都是闌檻鉤窗組成木制房屋,獨(dú)立于世。 推開門,房間內(nèi)一塵不染,紅木家具與深紅色地面融為一體。書畫,家具,文房器具組合陳設(shè)一應(yīng)俱全,格局簡單又不失優(yōu)雅。 或許是屋子里有種家的感覺,讓林佳感覺到了溫暖。她靠近落地油燈取暖,卻被一邊白色屏風(fēng)上的精美刺繡吸引,不由自主伸手觸摸。 觸碰的瞬間仿佛有微風(fēng)輕拂纖纖細(xì)柳,簇簇鮮花盡皆迎風(fēng)綻放。晴陌之下,有個紅衣公子回頭看她,滿身氤氳著撲面而來的蘭香和麝香。 「林氏小娘子」如風(fēng)吹過竹林時發(fā)出的清透聲音,不知道從何處而來。 林佳聽到有人再呼喚她,再次抬頭發(fā)現(xiàn)屏風(fēng)之后隱約有人影晃動。只跨一步就能看到眼前紅衣黑發(fā)的絕色男子斜躺在榻上,正抽著煙桿朝著她吞云吐霧。 「城隍爺?」 「是」 聽到秦景容的回答,讓原本渙散的瞳孔重新聚焦起來,有了焦點(diǎn)。林佳慢慢屈膝,跪在地上,她面無表情睜著眼睛,任由淚水汩汩流到下巴。 「求你救救子苓,他就要死了……」 「凡人,你可知求我所要付出的代價?」 「只要我有的,你都能拿走」 秦景容都快要忘記上一次見到如此絕望的表情,是在何時何地了,這引起了他些許興致。他懶洋洋地轉(zhuǎn)身下榻,用煙桿挑起林佳的下巴「好,那我問你,方才你所見屏風(fēng)中的本官,和眼前的本官,哪一個更漂亮?」 蒼白的肌膚襯托著一身紅色燕居服,敞開的衣襟讓他看起來艷麗卻不失氣質(zhì)。如詩如畫優(yōu)雅的眼眸上,半垂著睫毛的表情充滿慵懶之美,但又冷傲高倨。 「……」林佳看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好生無趣的小娘子』這顯然不是秦景容想要的答案。 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個玩過幾萬次的游戲,多少也是有些倦了。他用紅袖遮住了臉打了個哈欠,朝著林佳擺了擺手「雖說陳氏公子命數(shù)已盡,但今日是開啟此岸和彼岸的時刻,陰陽消長循環(huán)往復(fù),他在七日之后還有機(jī)會復(fù)生」 「什么?」似乎是沒想到來得如此容易,林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嗎?」她恢復(fù)了些人該有的氣息伸手擦去臉上的淚痕。 「作為交換,我會拿走你最重要的東西」 「是什么?」 「你尊貴的身份」秦景容看著哭成淚人的少女,幽幽地說了句。 「好」林佳想都沒想就答應(yīng)了。 「小娘子倒是爽快」秦景容笑了笑伸手向空中拿來一張紙與筆,快速寫下了什么遞給林佳說「同意的話就在文書上簽上姓名」 像是怕他后悔那樣,林佳簽得飛快。 「這樣一來我們的契約就成立了。那么,后會無期了林氏小娘子。你將會擁有與之前截然相反的身份,沒有人會認(rèn)得你。用這個身份去找你的公子吧,他或許會等你,或許不會,或許已經(jīng)將你忘記,重新開始一段新的人生」 說完這句后,城隍爺回到塌上拍了拍手,一陣風(fēng)不知從哪里刮向林佳像是要將她吹走。 「等等!」 林佳身子一晃倒在地上,強(qiáng)撐著不被吹走她向他伸手。 秦景容知凡人此刻想多問些什么,但看多了這個場景的他并沒有回應(yīng),只是微微笑著目送。 看著小娘子從腳開始慢慢變得虛無,城隍爺更加困了。因憐香惜玉發(fā)動的這個術(shù),優(yōu)點(diǎn)是能讓凡人回到凡間不那么痛苦,缺點(diǎn)就是起作用太慢了。 「神明大人」狂風(fēng)中林佳看著自己逐漸消失的雙手,忽然朝他笑了。那笑似落入凡間的一花一葉的春木,不夠真實(shí),以至于令人覺得是白日夢中的瞬息,秦景容看得愣住。 「謝謝你,還有你方才問我的問題……我沒法回答是因?yàn)椤共弊右幌乱呀?jīng)毫無知覺,急促的呼吸讓林佳留下最后一句話后消失不見。 「屏風(fēng)上的紅衣公子并不是你」 瞬間秦景容臉上的假笑蕩然無存,他想前去問她為什么會知道,但終究是忍住了,時間在沉默中仿佛凝固,不知過了多久。 月色中,他獨(dú)自喝著手邊的白玉壺中酒,望著闌檻外漫天飛舞的孔明燈。朦朧之間,他用余光瞥見有個紅衣公子在榻的另一頭坐下,輕輕抿了一口酒說「你問我不去祭典的理由……嗯……大約是因?yàn)檫@天燈飛得足夠高,無論身處何處都能看見。凡人強(qiáng)烈的祈愿,我自然能夠聽見」 溫柔的嗓音如同舒緩的安眠曲。 蘊(yùn)含著期望,思緒猶如泉涌。秦景容撇過頭看那公子,身體不受控制地向他伸手,卻終究看不清面孔,終究抓住虛無。他低頭笑出了聲,杯中的酒因?yàn)槲⑽⒌仡澏抖鵀⒙湓诘亍?/br> 「把酒祝東風(fēng),且共從容,垂楊紫陌申城西??偸钱?dāng)時攜手處,游遍芳叢。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上髂昊ǜ?,知與誰同?」 那嗓音,似是低吟,似是嘆息。 清晨。 樹影斑駁的街道一角,報童如風(fēng)一般飛奔而過。跑過新樂路東正教堂,跑過車水馬龍的霞飛路,繞過高聳的院墻,高聲喊著「大新聞,大新聞,快來買申報??!」 幾乎人手一份申報,人們邊看邊互相議論。 「這陳家少爺和林家的姑娘怎么說沒就沒了」 「這鬼月實(shí)在邪門,前幾日還有個小娘子也是晚上沒的」 「依我看是殉情吧,據(jù)說這少爺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遍體鱗傷……」 「行了行了,別說了。對死者不敬」 四五成群的人聽聞也有道理,無奈搖了搖頭,就作鳥獸狀散去了。 高墻之內(nèi),林家如兵荒馬亂過境。 「夫人!夫人!快點(diǎn)叫大夫過來,夫人暈倒了」 當(dāng)看見棺中的林佳時,林夫人兩眼一翻直接昏迷。女傭們一邊哭泣一邊攙扶林夫人,喊叫聲此起彼伏。 露娜本來茫然站在原地,不知怎的就被被混亂的人群撞來撞去,最后被推到棺邊。雖然害怕但還是鼓足勇氣看了過去,她見白底墨綠旗袍的長發(fā)少女臉蛋紅撲撲的,纖纖玉手交叉放在胸口,一動不動地躺在其中。 「就像是睡著了」她不由自主脫口而出,當(dāng)看見林佳嘴角淡淡的微笑時「是在做美夢呢」說完眼淚忽然掉了下來。 雖然來林家不過幾月,但大小姐的平易近人,讓她第一次感受到來自貴族的溫暖。甚至她這才知道世界上還有冰淇淋這樣的食物,甜美又如沐春風(fēng),就如大小姐一樣。 扶著棺木,露娜怕眼淚掉在小姐身上立刻回頭。從淚眼朦朧中看見一個影子正向她走來,陰冷漆黑圍繞著影子,讓她在艷陽天中渾身止不住打顫。 待擦干凈眼淚才發(fā)現(xiàn)是小少爺。 林薰像是沒看見她一樣徑直走過,確切來說他眼里只有那個棺木。只見他直盯盯看著林佳,張了張嘴,似乎在低聲說了句什么。露娜沒有聽清,但接下來的一幕將永遠(yuǎn)刻印在她的記憶之中。 天朗氣清,絕色小少爺美得分不清性別。他一邊笑得妖冶,一邊小心翼翼地替小姐理了理鬢邊的碎發(fā)。指尖在耳后停留片刻,慢慢往下游走,游至下頜,脖頸,鎖骨…… 隨后,帶著可以稱之為欲望的直白目光,在小姐的唇上落下一吻。 這一切發(fā)生得太快,也太過荒唐??斓绞篱g只有她看到了,荒唐到她覺得并不驚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