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2:一個俗世里的婚姻故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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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吳娘子一家人,倒也的確是難得的心夠狠、心思也夠縝密的人家。 從一開始,他們密謀著想要用這樣的瞞天過海之計殺死方大郎,就是為了換自家的女兒可以嫁入侯門,一下子逆天改命。 吳家的門戶的確不高,家里頭既沒有當(dāng)官的親戚,也沒有行商坐賈里頭的友鄰,自家的二郎兄弟里頭,更沒有一個男人混出來個什么功名了,只是普普通通能夠吃飽穿暖、餓不死自家人罷了。 能夠和方家定上親,也多賴那時候方家的那位二郎還沒有真的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來,所以才讓他們走了個便宜。 但是,等到吳家恍然之間意識到自己家不僅沒有占到方家的便宜,甚至還是吃了他們家大虧的時候,他們的心態(tài)轉(zhuǎn)變就很厲害了。 他們當(dāng)然認(rèn)為自己吃了虧。 ——早知道方二郎能夠封侯授爵,早知道當(dāng)時該和方二郎定親才是。 這樣的話,自己家女兒嫁過去了就是侯門主母,而自己家就是侯爺?shù)钠拮?,自己兩口子就有了一個封侯的女婿。 更不用提,他這個爵位還是允許世襲的。 倘若吳娘子嫁過去、生下嫡長子承襲了爵位,那么以后,方家只要還有一代的榮華富貴,他們吳家跟在后頭也是餓不死的。 于是,越是這般想著,吳家人看著自己原來的準(zhǔn)女婿方大郎就越來越不得意了,甚至越是和方二郎比較起來,他們覺得方大郎連鼻子眼睛長得都不是個地方。 方二郎是皇帝親信、封侯授爵、功名在身,又是生得那樣虎背熊腰、劍眉星目,只這個名號報出去,都羨煞一眾人。 而方大郎呢,只讀了幾年的迂腐酸儒的臭書,也沒考出個什么名堂來,身上更沒個正經(jīng)差事,就是跟在地方官后頭寫寫字、替他們處理些文書罷了。 連個九品芝麻官都算不上。 而親戚友人又時不時來到吳家跟前笑話冷諷他們幾句: “原先看中這門親,是因為那方家大郎是家里的長子,這姑娘嫁過去就是長子媳婦,來日后面的妯娌子侄,不都得敬著她孝敬她么?不想原來他家二郎的風(fēng)頭更甚,來日這大媳婦和二媳婦拌嘴起來,不知道是西風(fēng)壓東風(fēng)還是東風(fēng)壓西風(fēng)呢?” “這真真的侯門婦,哪日里不要奉承了外面的誥命太太,服侍了宮里的太后皇后,哪有空日日和你這大嫂子拌嘴呢,豈不笑話?” 吳家人再聽了這話,真真可就要氣死了過去。 而吳小娘子更是就在婚前就陷入了一片前所未有的黑暗之中。 她不想在婚后過這種日子! 她不想! 一想到成婚之后要跟著一個毫無功名的丈夫過日子,日后可能還要忍受著小叔子所娶的侯門主母的氣,她就覺得自己活著還不如死了算了。 不如死了算了。 ——可是憑什么是她死? 憑什么是她? 吳家人的心思轉(zhuǎn)了個大彎,很快,一個頗有些驚世駭俗的主意便浮上了他們?nèi)胰说男念^。 ——不如讓方大郎自己死了算了。 先弄死了方大郎,然后再想辦法逼著方家繼續(xù)承認(rèn)這門親事,讓他們家的二郎娶了自家的女兒,對他們吳家來說,豈不也是一件逆天改命、改換門楣的妙事。 而至于如何才能讓方大郎死后的方家繼續(xù)承認(rèn)這門親事,自然就是以那世俗極為看重的女子的清白二字作為籌碼了。 于是乎,吳家人湊在了一起,稍一做商議謀劃,一個完整的計劃就在他們心中成形了。 吳大舅先是提前一個多月就開始頻繁和方大郎接觸,時常請方大郎出去吃酒,在他的酒中暗暗下一些迷藥,趁著方大郎酒醉昏睡過去的時候翻看他身上何處有痣、何處有一些胎記,然后將這些告訴自己的meimei,作為自己meimei已經(jīng)被方大郎騙去身子的“證據(jù)”。 接著,吳大舅一家子摸清楚了方大郎每日在官衙里面下了值之后的時間,遇到有一日天降欲雨、昏黑地快,街上的行人正少,他便提前又在街上一處無人的地方蹲點候到了方大郎,說要和他一道去一家酒樓吃酒。 然而在路過一處沒有人影的胡同時,順勢將根本不會水的方大郎推入水中,親眼看著方大郎斷了氣,吳大舅才敢揚(yáng)長而去。 方大郎死后,吳大舅心中似乎的確還有些微微的不安,畢竟這位方大郎也是從小一起和他讀書長大的,甚至于他不會鳧水的事情,他也只是告訴過自己這等友人,然而現(xiàn)在他卻被自己親手害死。 于是在方大郎死掉的當(dāng)夜,驚魂未定的吳大舅就立馬借口外出經(jīng)商,逃離了老家。 至此,整個計劃吳家已經(jīng)完成了九成了。 只差最后一件事,就是在方大郎的喪禮過后,讓方家人繼續(xù)認(rèn)下這門親事,叫他們心甘情愿繼續(xù)娶自己的女兒回去做侯府夫人。 當(dāng)然了,或許是上天真的眷顧,這件看起來最困難的事情,吳家人做起來也沒有花費太大的力氣。 婚后,成為了侯夫人的吳娘子的日子過得也并不復(fù)雜。 她早就知道方上凜養(yǎng)在外頭的外室賀氏,也知道侯爺很寵愛這個賀氏,不過她并不十分害怕賀氏。 她也知道方上凜起先肯定不會太喜歡她的,對她最多只會有幾分,所以成婚后他遲遲沒有和自己圓房,話里話外之間仍然拿她當(dāng)做自己的嫂子一般敬重著。 可是這些重要嗎? 父兄家人花了這么大的力氣,機(jī)關(guān)算盡,將她嫁入方家,叫她去做侯夫人,難道是為了讓她去得到方上凜的寵愛、得到他的真心的嗎? 真心又算個什么東西。 吳娘子從來都不會在乎這些。 她嫁入方家,就只是為了一件事。 ——生下嫡長子,讓自己的兒子繼承爵位,讓自己成為來日下一位侯爺?shù)哪赣H。 僅此而已。 妻妾相爭,后宅傾軋,時間似乎也逐漸在證明了她這個正妻才是方侯府中的勝利者。 也的確如吳娘子所預(yù)料的那樣,在從外室變成方上凜的妾室之后,賀妙寶不僅沒有如愿以償?shù)暮头胶顮斶^上真正“郎情妾意”的恩愛日子,兩人之間反而日漸情薄,甚至相守的時日越來越少。 這一點,賀妙寶也向婠婠承認(rèn)了。 “娘娘,做妾和做外室是不一樣的。我做他的外室時,只需要在床笫之間乖順地哄他舒服了就行,別的,我什么都不需要做。我每日就只是像籠中的雀鳥一般,靜靜地等著他回來。 我那時朝思暮想希望自己可以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妾室、成為他真正的女人,可是當(dāng)那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原來所有的一切都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簡單?!?/br> “做外室固然已經(jīng)低賤已極了,可是做人妾室,又高貴到哪里去了呢?” “在他家中,我要受著他父母的冷眼、受著他妻子的刁難、受著他弟弟的輕視……我做什么都是錯的!我要好好伺候他的父母、我要伺候好他的妻子,甚至我還要時時規(guī)勸他節(jié)制情事,不能長長宿在我的房中,否則就是我狐媚子不知好歹……” 那段時間,也是賀妙寶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光之一。 她沒有他妻子的名分、沒有他妻子的待遇、沒有身為他的妻子應(yīng)該得到的尊重, ——但是本該他的妻子所要承擔(dān)的義務(wù),在她身上卻一件也不少。 她身為一個“賤妾”,時時處處被人以“賢妻”的職責(zé)所要求。 在方上凜不在府中的日子里,他的家人、甚至家生的奴才們都敢欺負(fù)和嘲笑她。 方上凜的父母生病咳嗽不痛快,是她身為兒妾沒有侍奉好長輩。 方上凜沒有兒子,是她這個時常承寵的妾室“肚子不爭氣”,又被人嘲笑“可是被那程邛道父子玩壞了身子”。 方上凜的三弟不學(xué)無術(shù)在府中睡jian婢女,是她這個以色侍人的妾室?guī)ь^不檢點,所以“都叫那些年輕婢子學(xué)壞了去,料想和她一樣一飛沖天呢”! 至于她還帶了個女兒葉兒一起入府,更是被人笑話個沒完。 回想起往事,妙寶的眼睛越來越凄然迷茫: “娘娘,您是不是也覺得我是下賤之人,所以我和我的jiejie們,我們生來就該受這樣的日子煎熬?” 婠婠連忙否認(rèn):“你莫再說這樣的話了!在我心里,你和薛嫻便沒什么不同,都是我閑暇時候所交的摯友。” 聽到賀妙寶說起她曾經(jīng)在后宅中所受到的折磨,婠婠心中是萬般愿意相信她的。 因為她又想起了陸漪嫻。 漪嫻啊。 漪嫻嫁給她的第一任丈夫晏載安之后,同樣是因為心情太過良善溫軟,所以被晏載安的母親、祖母和妾室們折磨了好幾年,被人用堪稱溫水煮青蛙的方式,一點一滴地快要熬盡她的每一寸血rou。 所以等到她最后和離之時,已經(jīng)是氣血兩空、氣息奄奄,幾乎沒有幾年活路的樣子了。 也是虧得及時叫她和離了,后來她又被徐侯娶回家中精心嬌養(yǎng),才叫她慢慢好了起來。 而漪嫻當(dāng)時尚且是家中的正妻,而且背后又靠著陸國公府呢。 她那樣原先金尊玉貴的大小姐都要受這些閑氣和磋磨。 ——那么無依無靠的賀妙寶呢? 她那時又是如何熬下來的。 婠婠幾乎不忍去細(xì)想。 * 但是光是這樣的煎熬,暫且還不足以讓賀妙寶徹底絕望。 因為不久之后,她懷孕了。 就在她期盼著可以和方上凜的關(guān)系有所緩和的時候,她無意間偷聽到了吳娘子和吳大舅的交談,并且意外得知原來自己當(dāng)年看見的那起殺人命案,那死者就是方上凜的親哥哥,殺人的人,就是他如今的親大舅子! 妙寶的內(nèi)心大為震動。 她開始不斷懷疑和否定自己,她一直在想,假如當(dāng)年的她沒有那般的膽小和怯懦,假如當(dāng)年的她愿意出手相救,那么方上凜的兄長是不是就可以活下來了? 她那時的確太懦弱畏縮了。 因為當(dāng)年吳大舅推方家大爺落水的那個時候已經(jīng)天將欲晚,路上幾乎沒有旁人,而妙寶自己又是個女子,加之那吳大舅生的是五大三粗的,她自己只是個身份見不得人的外室,不想給方上凜惹上多余的麻煩,所以她就躲在暗處根本不敢出聲。 不知是否是因為懷了身孕,妙寶的腦子也變笨了,在她知道這件事情后,她自知這并非自己可以隨意處決定奪的事情,所以她想也不想地就告訴了方上凜。 將自己所知道、看到和聽到的一切。 她告訴方上凜自己當(dāng)年看見的、那個被推落下水的男子是何等身形、落水時又穿了個什么樣的衣裳、推他下水的人又是什么模樣什么衣裳,并且將吳娘子和吳大舅所說的要去那小孩兒家里贖回玉佩的事情說給他了,叫他先去找到那個小孩,看看那枚玉佩到底是不是吳大舅的。 方上凜當(dāng)時的表情癲狂暴怒到極致。 “然后呢?” 婠婠小聲問妙寶。 妙寶低頭扯了扯自己的衣袖,“然后他就去找那個小孩子了,把那個小孩子和那枚玉佩帶回了家里,問那個小孩子認(rèn)不認(rèn)識我?!?/br> 事后她再想想,或許也正是因為她先于吳娘子這個正妻懷上了孩子,所以才為自己引來了那樣的一場殺身之禍。 “……為什么?” 聽到這里婠婠開始發(fā)覺有些不對勁。 “他為什么要問那個小孩子認(rèn)不得認(rèn)得你?” 妙寶凄然笑道,“因為那個小孩子見了我之后就說,這枚玉佩是我給他的,是我給了他家里一筆錢,讓他見了方侯之后告訴方侯,說我讓他誣告吳家大舅,說吳家大舅子也找過他,想向他買走這枚玉佩。但是他膽小,雖然收了我的錢,等見了方侯之后,被方侯的氣勢一迫,原先到了嘴邊的謊話就說不出來了,只能如實相告?!?/br> 賀妙寶自入了方侯府中,成了他的妾室之后,就再也沒有出過門,見過外頭的生人。 然而那個小孩子,卻能一眼在一眾女子中獨獨認(rèn)出妙寶的模樣來。 婠婠這時也頓住了。 她這時當(dāng)然能夠聽得明白,原來賀妙寶這一回又是落到了這吳家人的圈套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