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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金絲籠牡丹在線閱讀 - 161:暴君

161:暴君

    這幾日以來,他都恍恍惚惚如在夢中,有種極不真切的飄飄欲仙之感。

    他心心念念十數(shù)年的人,真的親自來到了他面前,告訴他她要嫁給他。

    每每夢中驚醒,他都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失心瘋了才敢做出這種瘋夢來肖想她。但是那日會仙樓中分別時,漪嫻確實將自己母親留給她的一枚玉佩贈給了他當作定情信物。

    他慢慢張開五指,望著手心里的那枚象牙色玉佩,望著上面刻著的漪嫻的生辰八字和乳名,許久之后才相信了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真的得到她了。

    徐世守抬眼打量了番窗外的天色,發(fā)覺已到了東方泛白的時辰,他沒了睡意,索性穿衣起了身。

    在城東的街坊里,他有一處風致極優(yōu)美的園子,因園內有高樓名為雪萼樓,故此園即名雪萼園。漪嫻那日跟她說,她今天要進宮給太后請安,晚上陪他用晚膳,地方隨他自己選。

    于是他從她說完這句話開始就在心中不停盤算該在哪里見她,最終選定了雪萼園,又好幾日前就開始苦思冥想怎樣收拾這園子,該設什么茶水點心膳菜來等她用膳,又從漪嫻的乳母那里打點,暗中打聽她平日里愛吃些什么。

    邱姑攏起袖子,將手心里的那枚粗粗的金鐲子遞到漪嫻面前,努了努嘴:“也不知是為了什么,竟直接托人把這鐲子送到我屋里的炕上,我連退都無處退。”

    漪嫻放下手中的書卷,拉過乳母的手,將那鐲子戴到她腕上去,神色淡淡:“他既有心給,您安心收著就是了。姑娘嫁到別家去,乳母跟著過去了,在誰家不是當半個主子長輩過的,只不過從前我沒用,在太原時候他們家不拿我當正經(jīng)夫人尊敬,也就連您也不尊敬了?!?/br>
    聽她說起從前的事情,帶的邱姑眼眶都有些泛紅。她安慰道:“何性榮已奉命帶著小廝們去了太原,收拾了姑娘的妝奩細軟物件回來,從此咱們就和太原斷了個徹徹底底,日后再也不想這臟臭的人家了。”

    何性榮是邱姑的丈夫,邱姑當年隨漪嫻嫁到太原,她和她的男人一家子自然就是陪房的人口。漪嫻這次回上都,因念乳母一家也數(shù)年不曾回來探親訪友的,便將他們一道帶了回來。

    漪嫻和離之后,她還有些東西留在太原沒帶回來,陸家就打發(fā)人去取,因要論對太原和奉恩將軍熟悉,所以就讓何性榮去了。

    送何性榮一行人走前,許觀音還道:“我們姑娘的嫁妝金銀,不必想也被他家挪用的差不多了。仔細啰嗦起來又要麻煩,我們便不去細論了,權當破財消災罷。不過把我們姑娘平日近身用著的東西給取回來,取不回來的,倘或不是什么實在要緊的東西,我們也不要了!不過你回來時務必和他們立好了字據(jù)說了清楚,沒得再說我們家偷拿了他們家的東西,日后拉拉扯扯又是沒完沒了的,平白讓人惡心!”

    乳母既說起這事,漪嫻也點了點頭:“辛苦何叔了?!?/br>
    邱姑連忙又擺手:“他一個粗人蠻夫,給姑娘做事,是我們家修來的福氣,談何辛苦不辛苦的。不過——”

    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取了把玉梳給漪嫻梳散了頭發(fā),預備伺候她早些就寢,“徐侯的確待姑娘是極用心的,連您身邊伺候的mama們都尊敬三分,這是愛屋及烏,更不提日后姑娘嫁過去,他怎樣捧著供著呢。”

    “但愿如此罷?!?/br>
    漪嫻極輕地嘆息了一聲。

    翌日她再度入宮向皇太后復命,這次皇后正好也在,不過并沒有外人,漪嫻便當著皇后的面直說了。

    “太后恕女兒不守禮法在前。女兒不孝,還不曾同太后母親稟報便已和外男私定了終身,求太后母親成全,來日為女兒賜婚。”

    皇后猛地一下睜大了眼睛,下一瞬卻又很好地收斂了自己堪堪就要震驚到失態(tài)的神色。

    可是皇太后面上并無驚訝之色,反而十分從容地向漪嫻招了招手:“誰家的兒郎,把他的生辰八字庚帖拿來我看看?!?/br>
    漪嫻從袖中取出一張紅色的書帖,恭敬地遞到了云芝手里,云芝又轉呈給太后。

    太后只是象征性地翻開看了一眼:“是個濃眉大眼的好孩子。你既喜歡他,等明年三月四月你表姐生產(chǎn)了,我借著開恩賞賜的由頭一齊給你賜婚了就是。在定下喜日子來,好生辦一辦婚事,約莫六月七月的你們就成婚罷?!?/br>
    “女兒一切都聽太后母親的安排?!?/br>
    等淀陽郡君走后,婠婠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母親,喃喃道:“為什么?”

    她還沒來得及抽個空勸勸母親別再執(zhí)意于用婚事來拉攏徐世守,漪嫻卻已經(jīng)和他定好了終身。

    速度快得幾乎讓她無暇應接。

    太后白她一眼,冷笑道:“婠婠,不許用這種眼神看著你母親!母親謀劃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你要不是我肚子里爬出來的親女兒,真是我的兒媳,這深宮里我才懶得管你呢,只由著你被底下的六宮嬪妃生吞活剝了!她替我做事,我也沒虧待她,該給的封號賞賜都給了,人前人后都給她體體面面的。”

    婠婠拭了下眼角的淚:“可是漪嫻根本就不喜歡徐世守,您讓她嫁給一個……”

    “難道你就喜歡現(xiàn)在坐龍椅上那個?你忘了你是為了什么嫁——”母親斜眼問了她一句,婠婠啞口無言,不知如何作答。

    忽聽得有人腳步聲過來,殿內的母女倆忙止了口不再說話。

    原來是皇帝每隔幾日固定的來給皇太后的請安,陪皇太后用膳。婠婠又忙打起笑臉來。

    可是那話晏珽宗是聽了個清楚的。

    用完膳婠婠同他回坤寧殿午息,因為想著漪嫻的事,心里七上八下不是個滋味,又唯恐她日后再嫁還是受了委屈,那真是拿她的命去抵也還不了她的青春。

    是而她心情郁郁,難免和晏珽宗也沒幾句話說,擁了錦被就睡了過去。晏珽宗陪她睡了一個多時辰,他起來時婠婠也正好起身,他要去皇邕樓處理政務。

    婠婠倒了杯清茶遞給他,忍不住又念叨起來:“文官們說你的或是說旁人的話,不論好聽不好聽,你大可不聽不做,可是面上好歹尊敬人家?guī)追郑屓思野言捊o說完了。我這幾日聽外面有人議論你脾氣不好,不肯受用進諫,臣工們但凡說的話有兩三句不入耳,你就打斷了不許人說,把人攆出去,何苦呢。

    文官們最羨慕宋仁宗一朝的士大夫可以和皇帝唇槍舌劍有來有回地為國事爭吵議論,覺得宋仁宗是他們心目中明君的典范,可宋仁宗也不是他們的提線木偶,大臣說什么他就做什么的,他只要負責安安靜靜聽人說完話不發(fā)脾氣,就了不得被人盛贊了。你——”

    她想到了什么,將最后一句話吞回了肚子里,展顏向他笑道:“你不聽諫,難道連婠婠的話也不聽嗎?”

    晏珽宗俯首親了下她的額頭:“我聽婠婠的,以后一定脾氣好些?!?/br>
    他走后,婠婠也是不由得嘆氣。

    她也是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其實晏珽宗是一個非常獨裁專制的人,而且極度唯我,脾氣暴虐。要是真的讓他一路一帆風順地走到今天這個位子,他說不定就是個暴君。

    而且這種極端的獨裁自我還表現(xiàn)在,他連一些權宜平衡之術都懶得用,最喜歡以打打殺殺這種簡單粗暴的血腥手段來達成目的。

    舉個例子,古來帝王大約沒有不專制的,可是別的皇帝會專制,偶爾也會妥協(xié)。比如他們會為了平衡政局違心地娶自己不喜歡的女兒為妃為后,拉攏臣子;他們會迫不得已地任用自己不喜歡的人擔任某個官職;他們會用自己討厭的臣子甲去斗自己討厭的臣子乙。這是最常見也最科學的帝王之道。

    但晏珽宗不是。

    他厭惡向別人妥協(xié),厭惡做違心之事。

    倘或現(xiàn)在某個文臣武將一家獨大,需要皇帝娶他家的女兒做嬪妃來拉攏他家的話,晏珽宗會更傾向于在某個夜晚派精銳士卒將他一家滅門,一了百了?!斎涣?,他同時也不在乎史書后人如何評價他。史官們如果一五一十地記錄下來某年某月某某日,某某皇帝因為未有之罪無端滅某家門,晏珽宗也根本不在乎,反正他的目的達到了就行。

    他的性格讓婠婠感到隱隱的恐懼。

    做皇帝哪能真的這么隨心所欲啊。

    想到這,婠婠又忽地想笑,文官們心中或許很討厭這樣一位皇帝的統(tǒng)治,但史官們估計會很喜歡他。因為晏珽宗從來不限制史官們寫什么,他也懶得去看。他覺得史書功過是留給后世品評的,所以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他只在乎當下。

    所以元武以來民間私修史書大興,也無人過問私家修的史書里可寫了什么對本朝大逆不道之言。

    見婠婠悶悶不樂的,華夫人過來陪她說話。

    華夫人說:“其實淀陽郡君嫁過去也并不十分委屈。我那外甥的祖上家世雖比不得郡君半根手指頭,可勝在他家中簡單,既沒有長輩要孝敬,也沒有妯娌要啰嗦,更沒有公婆壓著一天三趟的過去請安。只等她一嫁過去了,偌大的侯府都她一個人說了算。我那外甥也并無半個通房姬妾,而且……”

    婠婠才從美人榻上直起身要說些什么,萃瀾和鄭德壽兩個忽地火急火燎跑到她這兒來,說有要事稟報。婠婠招了手請他們進來。

    “你們是御前侍奉的人,怎么有事找到本宮這來?是陛下出了什么事?”

    兩人急得滿頭的大汗,止不住磕頭:“娘娘!娘娘千萬請您去皇邕樓一趟,好歹勸勸陛下,別讓他真的把相公們給打死了!”

    婠婠的表情凝固住了:“你們說什么?”

    “娘娘,今日為有人說了不中聽的話,一來二去惹了陛下不悅,陛下竟、竟當眾毆打臣工,娘娘只有您能去勸勸了,可別讓陛下真的打死了、打死了……”

    他們一心向著皇帝,就像華夫人她們一心只求婠婠安好一樣。

    皇帝當眾打死臣下,傳出去了可就是千古的笑柄罵名,一輩子的帝王之業(yè)就要落下這樣大一個污點,洗不盡了。

    皇帝不急的確是太監(jiān)急,比如鄭德壽現(xiàn)在就恨不得替那些人去死,也不想他的主子失態(tài)之下做出錯事。

    適才他們尋到皇太后處,皇太后懶洋洋地道:“陛下要打人,打就打了,尋我有什么用?我把偌大一個皇帝重新塞回我肚子里,他就打不了人了?”

    鄭德壽無法,只得退下。還是萃瀾有主意,說:“陛下和太后本就沒幾分母子情分。平日里相互說些好話,陛下還能聽聽,這種時候就是太后真去了也不管用啊?!€是找皇后娘娘罷?!?/br>
    婠婠但聞他們說要打死了人,急得不行,連忙下了榻,命婢子們給她梳妝更換皇后朝服,一邊問:“可聽說那些人究竟是說了什么話惹著這閻王了?他平日再不耐煩,也沒曾說直接打人的?!?/br>
    那兩人還是跪下拼命磕頭:“大逆不道的話,奴才們不敢說出來污了娘娘的耳。”

    婠婠一聽這話就知道是真的糟了。

    究竟是什么難聽的話,讓這兩人連轉述給她都不敢。怕是指著晏珽宗的鼻子罵他這皇位的來路不正罷!

    她慌里慌張地戴了鳳冠,換了莊重的皇后朝服,這才往皇邕樓趕去。畢竟要見外男臣子,就須得打扮得端正大方。

    剛一進皇邕樓,婠婠便察覺這里面的氣氛凝滯得可怕。外頭候著的幾個小官和女官內監(jiān)們一見皇后娘娘來了,面上都露出如蒙大赦的神情來。

    不知道的還以為里面在剮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