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五百六十七章 抵達(dá)邊境
無垠的灰白色沙漠中,遼闊而混沌的天空籠罩四野,夜女士那巍峨的王座如這世界中心的高山般佇立在神國的中心,這位古老的神祇長久地沉默著,過了不知多久才突然對那個遙遠(yuǎn)的聲音說道:“連您也會感覺驚訝么?” “并非所有生靈都能在確認(rèn)了神明的存在后仍然選擇走一條艱辛的獨行之路,在神座前拒絕低頭的凡人……寥寥無幾,”那個遙遠(yuǎn)的聲音不緊不慢地說著,如過去的許多年一樣,夜女士可以聽到這個聲音,卻永遠(yuǎn)都無法感知到這聲音來自何方,那是一個偉大的意識,直接在祂的認(rèn)知中投下了痕跡,“畢竟,如果能在輕松的環(huán)境下便獲得自己一切所求,又何須付出更大代價去追逐縹緲未來呢?” “……您不生氣么?”夜女士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這話問了出來,“您愿意想辦法出手相助,然而凡人卻拒絕向您低頭……作為真正的神祇,您……” “真正的神祇,也只不過是某種更加先進(jìn)的文明,一些更加強大的個體,我在最初便提醒過你這一點,”那個聲音帶著笑意說道,“而至于‘生氣’……我為什么要生氣?因為他們不肯匍匐在地么?因為‘竟有凡人拒絕神賜的恩德’么?” 夜女士沒有說話,祂似乎陷入了思索,而那個聲音則在片刻停頓之后幽幽開口:“我剛才說,在神座前拒絕低頭的凡人寥寥無幾——既然寥寥無幾,那便說明這樣的族群還是有一些的。他們知曉眾神的存在,但仍然選擇獨自前行,他們在遠(yuǎn)航盡頭接觸到了眾神的堡壘,但仍然昂首挺胸而過,與此同時,更多的文明選擇了我們的庇護(hù),選擇了加入眷屬的序列,可這對我們而言……并無什么區(qū)別。 “那些接受庇護(hù)的,我們認(rèn)真照拂,那些不愿低頭的,我們禮貌相待,我們歡迎子民,也接納朋友,因為無論如何,最終我們都航行在同一片虛空中,而如此廣袤的虛空……本就可以包容一切。 “我們將這種理念稱作‘保障文明的多樣性’。” 夜女士終于從沉思中抬起頭,祂若有所思地問道:“您曾經(jīng)說過,‘虛空’是個無盡廣袤的地方,而像我所處的這種‘宇宙’,如沙塵般浩渺繁多,在如此眾多的宇宙中,又每分每秒都有數(shù)不清的文明興盛或滅亡,那時候我就一直想問……是不是所有的世界,生存都如此……艱難?” 那個聲音這一次沉默了很長時間,似乎就連時空秩序之外的神祇也需要認(rèn)真斟酌詞匯來回答這個問題,過了不知多久,祂的聲音才終于從遙遠(yuǎn)的時空彼岸傳來:“什么是艱難呢?對于不同發(fā)展階段的文明而言,艱難可有一個標(biāo)準(zhǔn)? “對于洞xue中的原始部落而言,寒冬時節(jié)的一場風(fēng)雪便是滅族之災(zāi),對于剛剛在農(nóng)耕時代立足的古王國而言,遲來的幾個月雨水便可顛覆整個王國,一個興盛的工業(yè)覺醒文明可以無懼這些大地上的災(zāi)厄,但一場隕石仍是滅頂之災(zāi)——魔潮可以毀滅一個初級階段的母星文明,但就像你所說過的,對起航者而言,家用型的心智校準(zhǔn)貼片甚至是一次性的,每一臺自動售貨機里都有存貨。 “在我曾經(jīng)居住過的一顆凡人星球上,有一種周期性的災(zāi)禍,那顆星球每隔一定周期便會陷入被稱作‘冰河紀(jì)’的極低溫狀態(tài),漫長的寒冬將滅絕星球上九成以上的生命,而在兩次冰河期間只有極為短暫的‘暖夏’,就在那相對于整個行星氣候周期而言短暫到近乎一次呼吸的暖夏中,文明一次次繁衍生息起來,他們崛起,消退,再崛起,再消退……而直到他們終于無懼冰河的那一天,他們都不曾接受過眾神的絲毫幫助。 “今日,這顆星球上所繁衍出來的文明已然昌盛,在某種被他們自稱是‘故土難離’的文化驅(qū)使下,他們甚至將自己的母星改造成了遠(yuǎn)航母艦,并將其命名為‘鋼鐵泰拉’,作為銀河中第一個沖出光速屏障的文明,他們與他們的‘鋼鐵泰拉’至今仍在漫漫星空中航行著。 “可即便如此,他們?nèi)匀挥兄S時夭折的可能——失控的中子星碎片與遠(yuǎn)航路上暗潮洶涌的引力不連續(xù)帶都有可能是他們將面臨的下一場‘暴風(fēng)雪’,他們可能會在這些暴風(fēng)雪中倒下,如同他們那遠(yuǎn)古時代的xue居先祖,也可能以更加強壯,更加偉岸的姿態(tài)從風(fēng)暴中歸來,并準(zhǔn)備面臨下一場生死劫難。。 “孩子,如果這就是你想問的,那么我告訴你答案——是的,生存便是如此艱難,童年如此,成年亦然,生命脆弱而多舛,以至于任何一種自然現(xiàn)象在某個特定時期、特定形態(tài)的族群面前都可以變成滅頂之災(zāi),甚至連那些得到我們庇護(hù)的族群,也有在災(zāi)難中傾覆的時刻——只不過那會是更大的天災(zāi),可怕到了連眾神都會隕落?!?/br> 那個聲音停了下來,夜女士則在王座上久久不語,足足幾分鐘后,祂才終于打破沉默:“所以,所有的道路都遍布荊棘?!?/br> “是的,而且問題的關(guān)鍵就在于此:在知曉了所有的世界、所有的道路前方都遍布荊棘之后,一個文明是否仍然有勇氣踏出下一步——相比起那洞xue外呼嘯的暴風(fēng)雪,在暴風(fēng)雪面前仍然決定邁出去的‘下一步’,才是一個文明最大的勇氣,也是他們要面臨的最大的難關(guān)。 “而與這‘一步’比起來,其他所有的選擇反倒都是次要的。” 夜女士突然有點好奇:“那么……有選擇不邁出那一步的文明么?我是說,在已經(jīng)發(fā)展到一定程度之后,突然意識到了星球之外仍然危機四伏,意識到不管如何強大的力量都無法保證自身長存,反而會在發(fā)展的過程中遇上層層困難,于是就選擇把那一步縮回去,真的有這樣的么?” 那遙遠(yuǎn)的神祇沉默了兩秒鐘,輕聲作答:“有,而且很多,甚至各個階段都會出現(xiàn)——有的會蜷縮著死在原始城邦中,有的在帝國時代醉生夢死,有的在神經(jīng)藥劑的麻醉下步入末路,他們大多尚未真正見到自己所生存的世界是什么模樣便已經(jīng)默默消亡,連一點痕跡都很難留下?!?/br> 夜女士微微睜大了眼睛:“那您對這樣的族群……” “他們有權(quán)選擇自己的路,每一個文明都有權(quán)選擇自己的路,只不過當(dāng)他們在末日臨頭幡然悔恨開始禱告的時候……我們也不會給予絲毫回應(yīng),畢竟我們也很忙碌?!?/br> “……我明白了,”夜女士終于輕輕呼了口氣,祂似乎放松了很多,目光也比之前更加澄澈,隨后祂思索了一下,又問出一個問題,“您說,起航者們真的可以成功抵達(dá)可認(rèn)知宇宙的盡頭么?” “我不確定,”那個聲音坦然說道,“自螺旋裂谷戰(zhàn)役將數(shù)以百計的世界拖入第零象限,眾神對這些宇宙的觀測便大受干擾,現(xiàn)如今第零象限已經(jīng)成為一片穩(wěn)固存在的區(qū)域,而我們?nèi)晕凑业皆谶@片象限中重建航道的辦法。 “或許就如先知與預(yù)兆之神所說,在第零象限中重建航道的唯一辦法就是自內(nèi)而外的破局,一個在廢墟中成功存活下來的文明,一個愿意放棄脫身機會,選擇去當(dāng)開拓者的族群,這個族群將天然擁有在第零象限中航行的天賦,他們可能是你口中的‘起航者’,也可能是在起航者之后的繼任者,可能是洛倫,可能是諾依,更可能是與你們臨近的其他某個宇宙中的開拓文明,誰知道呢?” 夜女士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太確定地開口:“那如果有一天,洛倫文明成了那個成功抵達(dá)可認(rèn)知宇宙盡頭的‘開拓者’,卻沒有選擇繼續(xù)往外走,而是停了下來,甚至又回頭向神祈禱,您……或者您的朋友么,會怎么做?” “我們將接受——他們既已經(jīng)抵達(dá)了他們的應(yīng)許之地,那便有應(yīng)得的獎賞,”那個聲音淡然說道,“眾生皆有做出選擇的權(quán)力,在竭盡全力之后向神求救并不可鄙,相反拒絕禱告也很正常,歸根結(jié)底,只不過并非每一個世界都需要神明拯救,并非每一個文明都只有‘向神彎腰’這一個選擇罷了。只是……” 那個聲音突然停頓了一下,隨后,祂似乎帶上了一點笑意:“只是如果他們真的能獨行至最后的話……說不定倒是可以做朋友?!?/br> …… 黃昏微光所形成的長橋上,高文突然停下腳步,帶著若有所思的神色回頭看了一眼自己來時的方向。 那巍峨的王座不知何時已經(jīng)隱沒在漫漫無邊的沙漠背景中,回望來路所能看到的只有一片單調(diào)而蒼白的混沌迷霧,淡淡的微光在這道長橋兩邊形成了壁壘,連暗影沙漠中無休無止的風(fēng)都被盡數(shù)擋在屏障之外,從這個視角看過去,他覺得自己就仿佛正走在一條無始無終又不斷重復(fù)的道路上,根本無從判斷自己到底在這上面走了多遠(yuǎn)。 他又回過頭,看向道路另一頭的夜幕之城,那座剪影般的城市倒是真真切切地佇立在沙塵邊境,但從剛才開始,那片剪影便好像再也沒有靠近分毫。 “你看什么呢?”琥珀的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打斷了高文張望的舉動,“還有事情忘了問夜女士么?” “……這倒不是,”高文皺了皺眉,“只是感覺咱們好像已經(jīng)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怎么一點都沒有‘到站’的意思呢?” “誰知道呢?這暗影神國中的東西本來就虛虛實實的,rou眼所見的景象本身也沒辦法當(dāng)做參考,”琥珀倒是顯得挺放松,“反正夜女士說了朝著這條路往前走就行,祂總不至于在這種事上跟咱們開玩笑?!?/br> 高文看了這個暗影突擊鵝一眼:“……你倒是挺信任祂?!?/br> “那沒辦法,誰讓祂是我‘源頭’呢?而且還幫我解決了‘穩(wěn)定性’的問題,反正從見面的那一刻起,我就覺得祂是可以信任的了,”琥珀一邊說著一邊擺了擺手,“對了,剛才你還沒說完呢,你說夜女士給你制造了一個考驗幻境,然后你在里面待了五十年,中間夜女士還裝扮成我的模樣來忽悠你,結(jié)果你壓根就沒上當(dāng)?真的是一直都沒上當(dāng)么?該不會是吹牛吧?” “我至于在你面前吹牛么?”高文隨手按了按琥珀的腦袋,“一個連一天加班都沒落下,五十年開會不遲到不早退的琥珀,你也不想想這能唬住誰?怕是赫蒂跟瑞貝卡過來了都能在二十四小時之內(nèi)察覺到不對頭?!?/br> 琥珀想了想,呲了呲牙:“雖然你說得對,但我怎么總覺得受了你的嘲諷?” 高文一樂,完全沒有否認(rèn)的意思,腳下步子卻絲毫沒有停頓,繼續(xù)朝著視野盡頭那座夜幕之城走去。 而就在下一秒,他眼前的景象卻突然一陣恍惚,緊接著那巍峨巨城便猛然間從遠(yuǎn)處直接“閃現(xiàn)”到了他面前! 這一幕驚人而詭異,就仿佛他在這一步路的瞬間便跳過了某種不連續(xù)的時空,原本遙遠(yuǎn)到永遠(yuǎn)無法抵達(dá)的城市直接到了他面前咫尺之處,這讓他甚至在恍惚中覺得自己聽到了“轟”的一聲! 在他旁邊的琥珀也被這突然的變化嚇了一跳,這家伙整個人直接就蹦起來半米多高掛在他胳膊上了,然后一邊抓著他的胳膊一邊指著眼前的黑色城市:“媽……媽哎!這玩意兒怎么蹦過來的!” 高文則迅速冷靜下來,一邊把琥珀摘下來一邊想到了之前曾得到的情報:“……你還記得么?據(jù)說從夜女士的王座到暗影神國邊境之間是一段無法用常規(guī)方式抵達(dá)的‘路途’,如同映射在固定距離的光影幻象,遠(yuǎn)方永遠(yuǎn)是看得見摸不著的剪影……這或許就是這一現(xiàn)象的體現(xiàn)。” 緊接著他頓了頓,又說道:“咱們是沿著夜女士構(gòu)筑的道路走過來,才突然間抵達(dá)了夜幕之城,但如果是沿著那片沙漠往外走……大概不管走多遠(yuǎn),這座城市在咱們眼中都是在原本的位置吧?!?/br> “……趕個路還這么神神叨叨的,”琥珀這時候也反應(yīng)過來,有點炸毛的腦袋也漸漸恢復(fù),同時毫不客氣地念叨著自己的“源頭”,“這一看就是平常太閑的沒事干了,祂但凡……” 琥珀這邊話音未落,一個年輕的女性聲音便突兀地從旁邊傳來:“很抱歉,看樣子邊境墻給您造成了困擾?” 琥珀瞬間停了下來,她驚愕地抬起頭,與高文一同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女性正站在通往城市的入口。 這位女性沒有戴兜帽,一頭白色長發(fā)很隨意地披在身后,而她的膚色則蒼白如紙,連眼睛都是同樣詭異的蒼白。 此刻,那雙蒼白的眼睛便正注視著琥珀,以及旁邊的高文。 “向你們致敬,”這蒼白的少女微笑起來,她先是吸了口氣,像是在平復(fù)略有些激動的心情,隨后深深低下頭去,“偉大的高文·塞西爾陛下,還有琥珀局長——夜幕之城的女主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