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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二十一章 被釋放的猛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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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琥珀眼中,高文很少會用這樣的長篇大論來闡述一個概念——這個揭棺而起的男人總是有滿腦子的想法,但那些想法似乎過于超出了人世間眾生的理解,所以他更多的是去默默做一件事,帶著所有人一起去做一件事,然后在這個過程中讓大家一點一點搞明白自己正在從事的事業(yè)是怎么回事,在這個過程中他會解釋,會引導(dǎo),但很少會進(jìn)行說教,他所有的“說教”——如果那些算是說教的話——基本上都只集中在學(xué)院的教材里。

    在社會常識課、歷史課的教材里,高文親手編寫了許多這方面的東西,因為他曾經(jīng)說過一句話:成年人的世界觀轉(zhuǎn)變起來非常緩慢,唯有孩童才能從小塑造。

    對成年人潛移默化和勞動改造,對兒童進(jìn)行學(xué)齡教育和世界觀塑造,這似乎就是高文一直以來采取的辦法,可惜的是琥珀既不對學(xué)校感興趣,又總是摸魚偷懶逃避會議……

    但她并不傻,相反,她格外聰明,她很快便從高文這一席話中聽出了很多深意,而在仔細(xì)思考之后,她更是意識到一個令她震驚的事實:“你要摧毀的土地貴族里,包括……”

    “是,包括我自己,包括塞西爾家族,”高文平靜地看著琥珀的眼睛,“你沒關(guān)注過政務(wù)廳的運行方式么?”

    琥珀眨眨眼,忍不住撓撓頭發(fā):“我哪想這么多……這又不是我的專業(yè)……”

    而在旁邊,萊特經(jīng)過了沉默的思考,終于抬起頭來呼出一口氣:“領(lǐng)主,我想我明白了……請原諒我剛才的問題?!?/br>
    “不用在意,你在這方面多思考一些是好的,”高文說道,他看著似乎打通了某種心結(jié)的萊特,開始有意識地引導(dǎo)對方,“你也可以把這個思路擴展下去,去思考一下圣光教會的變化,去思考圣光的信仰問題?!?/br>
    萊特臉上的表情變得肅穆,而在肅穆之中,還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思索和困惑之色。

    “拋棄那個虛偽的神,擁抱真正的圣光,你重新獲得了圣光的力量,但你會止步于此么?”高文繼續(xù)說道,“你是要滿足于重獲力量,還是要繼續(xù)前進(jìn),繼續(xù)深入,去探求這背后的秘密,去搞明白圣光的真相?你是要滿足于自己一個人的頓悟,還是要把這份頓悟傳播給更多人,讓更多的人意識到圣光美德的真正意義?”

    萊特陷入短暫的思索和沉默中,但很快便抬起頭來:“我不會止步于此——我已經(jīng)知道圣光的真義,它是屬于每一個人的,在圣光面前,壟斷圣光的教會才是真正的褻瀆者。”

    “你能這么想就好,”高文早就知道會是這個答案,他微微點了點頭,隨后說道,“關(guān)于你身上發(fā)生的變化,我會找皮特曼來,我們一起研究一下,你可能是有史以來第一個主動放棄圣光之神的信仰,然后又通過自己的力量控制住圣光的人,唯一與你情況類似的大概只有三千年前將自然神術(shù)轉(zhuǎn)化為德魯伊法術(shù)的德魯伊們,皮特曼在這方面比較專業(yè),他或許能對你未來的路提出一些參考建議?!?/br>
    “這樣最好,”萊特立刻點頭,“我正好也有很多困惑。”

    “在這之前你先休息一下吧,”高文說道,“好好整理整理思路?!?/br>
    高文帶著琥珀離開了,不大的教堂中只剩下萊特一人。

    他站在木質(zhì)的布道臺前,長久地注視著空蕩蕩的、曾用來安置圣像的那個地方,從窗外灑進(jìn)來的陽光照射在那里,少許灰塵在陽光中漂浮著,反射出星星點點的光芒。

    “打破圣光的壟斷,把人應(yīng)有的還給人么……”

    萊特輕聲咕噥了一句,隨后低下頭,慢慢閉上眼睛,無聲地祈禱起來。

    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了圣像,他也不再需要圣像,他在對自己內(nèi)心中的圣光祈禱,他的禱言,就是他數(shù)十年來堅信的美德和信念。

    教堂中一片靜謐,唯有光輝漸漸從空氣中浮現(xiàn)出來,一層朦朧而澄澈的光暈籠罩在這位身披鎧甲的牧師身上,就如陽光凝聚成水在空氣中流淌一般,而在這澄澈的光輝中,一點點細(xì)微的光粒飄蕩著,聚集著,慢慢聚攏成了一個小小的身影。

    這個小小的身影在光芒中輕飄飄地落在萊特肩上,就仿佛一片沒有重量的樹葉般輕盈,她抬起頭四下張望了一下,發(fā)現(xiàn)沒有人看到自己,便安安靜靜地趴在萊特肩膀上,無聲無息地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

    在前往領(lǐng)主府的路上,琥珀一直在高文身邊不安分地晃悠,就像個安靜不下來的倉鼠般繞來繞去,時不時還帶著古怪的表情打量高文幾眼,高文一開始是不想搭理她的,但這家伙神煩而又想要搞事情的舉動終于還是讓他忍不住了,他停下腳步,隨手把這個矮冬瓜按在原地:“你到底想說什么?”

    “沒事啊,我就是好奇你這家伙腦子怎么長的,”琥珀理直氣壯地雙手抱胸振振有詞——在被人按著腦袋的情況下做這個動作著實是沒有一點氣勢可言,“現(xiàn)在就咱倆人了,你說實話唄——你在教堂里說的,那都是真的?”

    “你平常真不看報紙的么?”高文頗有些哭笑不得,“你看看報紙上講的東西就該知道我是認(rèn)真的?!?/br>
    “我看啊,看完奇談怪聞就扔給貝蒂了,”琥珀繼續(xù)理直氣壯,隨后甩了甩頭,把高文的手從自己頭頂甩開,并露出一絲想不通的表情,“可是你為什么要這么做呢……扔掉自己的特權(quán),甚至扔掉子孫后代的特權(quán),就為了把自己所屬的這個群體給埋葬掉……好吧,聽起來是挺偉大的,但你為什么要去做呢?”

    高文從琥珀那總是不靠譜的表情中看到了一絲罕有的認(rèn)真,他不禁笑笑,抬起手指著這座正在飛速建設(shè)的城市:“你說,這座城市和舊式土地貴族的城堡,哪個你更喜歡?”

    “當(dāng)然是這兒啊,”琥珀回答的毫不猶豫,“城堡那東西我知道,也就看起來氣派,里面住著還不如這里的工人宿舍呢——連個自來水和暖氣都沒有。城堡外面就更別說了,又臟又臭,在屋里還會凍死人?!?/br>
    “這就是第一個原因,我希望自己能生活在一個更好的世界里,只有更加強盛,更加先進(jìn),更加開明的社會才能建造起這樣的一座城市,以及建造起比這還要先進(jìn)的城市,在這方面,舊的貴族秩序已經(jīng)走到極限,他們打造不出我所要求的那個強盛先進(jìn)開明的世界,所以我就自己造一個?!?/br>
    琥珀眨眨眼:“那還有第二個原因么?”

    “第二個原因,是因為這個世界并不安全,提豐人已經(jīng)走在我們前面,我們南邊還有廢土威脅,現(xiàn)在我們還要面對安蘇的內(nèi)戰(zhàn),面對這些挑戰(zhàn),讓自己強大起來是生存下去的唯一途徑,”高文第一次把自己鑄造新秩序最初,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說出來,他沒想到第一個傾聽的人會是琥珀,但看著這姑娘難得的認(rèn)真模樣,他還是繼續(xù)說著,“我們必須以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變得強大,變得至少能夠在這個世界上自保,人類有史以來所走過的每一條路都做不到這一點,那么我就只能開出一條新路來,在不變革就會死的時候,還有什么理由固守舊秩序?而且從事實上……這條新路似乎是走對了?!?/br>
    “就算你說的對吧……”琥珀撇了撇嘴,“不過之前我的那個問題你其實還沒回答呢——哪怕沒有了舊的土地貴族,你就能確保你打造出來的政務(wù)廳不會有腐化墮落的一天么?如果他們也形成了個新的……群體,那該……”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在致力于讓魔法這樣的超凡力量能夠被普通人掌控,”高文不等琥珀說完便打斷了她,“你猜我為什么一直在強調(diào)整個魔導(dǎo)工業(yè)從研發(fā)到制造再到使用的每一個環(huán)節(jié),最終都要做到可以不依賴超凡者?”

    琥珀眼睛瞪得老大,一下子沒了后話。

    高文微微一笑,沒有在這個話題上再做出任何解釋。

    從一開始,他就知道自己打造的“新秩序”是注定會存在隱患的,也知道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變革是注定不徹底的。

    不僅僅因為傳統(tǒng)和慣性會阻撓變革,更因為人民的覺悟水平和現(xiàn)實的生產(chǎn)力發(fā)展規(guī)律在限制變革,他不可能在社會基礎(chǔ)完全達(dá)不到標(biāo)準(zhǔn)的情況下強行打造出一個完美的社會秩序來——哪怕打造出來了,那也只能是個曇花一現(xiàn)的烏托邦,而這種終究要對生產(chǎn)力妥協(xié)的烏托邦是抵抗不了魔潮的。

    他只能在現(xiàn)有生產(chǎn)力的基礎(chǔ)上盡可能地讓這個社會向前推進(jìn),以極限的方式,能推進(jìn)多遠(yuǎn)就推進(jìn)多遠(yuǎn),而在這個過程中,他不得不允許那些隱患和缺陷的存在——事實上,這個新秩序中最大的缺陷之一甚至就來源于他自己:為了保證新秩序不至于失控,也為了保證社會發(fā)展處于最高效率,保證未來對抗魔潮時塞西爾能夠堅不可摧,他必須保證權(quán)力的最大集中,他要把最大的權(quán)力集中在自己手上,或者說集中在自己所控制的政務(wù)廳手上,而這,就是個隱患。

    這個隱患在他有生之年不會爆發(fā),在他死后(假如他這詭異的生命狀態(tài)真有壽命極限的話)一兩代人之內(nèi)或許也不會爆發(fā),但之后遲早會爆發(fā)。

    所以高文從一開始就給他的“新秩序”安排了一條并行發(fā)展的“矯正之路”,那就是可以完全掌控在凡人手上的“魔導(dǎo)力量”。

    他記得自己前世聽過一句話:社會是螺旋發(fā)展的,這句話是否絕對正確他并不清楚,但這句話至少有一定道理,可是在這個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社會連螺旋發(fā)展都做不到——超凡力量一旦成型,幾乎會對社會結(jié)構(gòu)形成永久性的固化,下層人民連萬分之一的反抗能力都沒有,以至于哪怕社會上層畸形腐化到了極限,它也仍然會沉淪且黑暗地持續(xù)下去,而“魔導(dǎo)技術(shù)”,就是高文為了打破這種局面所馴養(yǎng)出來的一頭猛獸。

    他或許沒辦法一步到位地建立起最先進(jìn)的社會秩序,因為那是一個空中樓閣,但他可以讓后世的普通人有能力掀翻桌子。

    從一開始,“塞西爾新秩序”就不是他最偉大的成果,“超凡之力歸于凡人”才是。

    前者讓他能打造出塞西爾帝國,后者讓普通人能推翻塞西爾帝國。

    然而這其中的東西太過復(fù)雜和聳人聽聞,看上去就連最沒心沒肺的琥珀都會被嚇到,他也就不能繼續(xù)解釋下去了。

    所以,他只是拍了拍有點愣神的半精靈小姐:“走吧,先去找皮特曼聊聊?!?/br>
    ……

    圣蘇尼爾城,白銀堡。

    昔日弗朗西斯二世伏案工作的書房,如今已經(jīng)被清理干凈。

    維羅妮卡?摩恩走進(jìn)這個曾經(jīng)被烈焰焚燒的地方,那些被燒毀的東西都已經(jīng)清理出去,但在四周光禿禿的石頭墻壁和地面上,仍然能看到大片大片煙熏火燎的痕跡。

    空氣中飄蕩的圣光驅(qū)散了塵埃和殘余的灰燼,身穿一襲白色女神官長袍的維羅妮卡來到曾擺放書桌的位置,她低下頭,仿佛仍然能看到那位老國王在書桌后抬起頭來,對自己露出微笑。

    “真是遺憾啊……”這位圣女公主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道,“你已經(jīng)做的夠好了……”

    腳步聲從身后傳來,維羅妮卡轉(zhuǎn)過頭,看到威爾士?摩恩,那位大她將近二十歲的兄長正站在門口,向自己投來疑惑的目光:“今天你不在教堂?”

    “今天是返回城堡的日子,”維羅妮卡微微低下頭,“平常父王總是在這里見我?!?/br>
    威爾士?摩恩的表情中浮現(xiàn)出一絲悲傷,他看了站在書房中央的meimei一眼,微微搖頭:“所有東西都燒毀或者搬出去了?!?/br>
    “我知道,”維羅妮卡輕聲說道,緩步走向書房門口,在經(jīng)過威爾士身邊的時候,她問了一句,“你已經(jīng)和埃德蒙開戰(zhàn)了,是么?”

    “是王室和東境叛軍開戰(zhàn)了。”

    “你現(xiàn)在就代表王室,我的兄長?!?/br>
    “……是,我對埃德蒙開戰(zhàn)了,”威爾士?摩恩看著自己這位聰慧過人的meimei,他總是搞不清對方在想什么,在她還小的時候是這樣,如今更是這樣,“這與圣光教會有關(guān)么?”

    “教會只踐行主的旨意,不會插手王權(quán),”維羅妮卡搖了搖頭,“我只是想以親人的身份提醒你一下,最近南方在傳來一些不好的消息?!?/br>
    “……磐石要塞發(fā)來過一些情報,但柏德文公爵認(rèn)為東境叛軍的威脅更大。”

    “……或許確實如此吧,”維羅妮卡看著威爾士的眼睛,突然輕輕搖了搖頭,“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那位開國先祖并不像你們想象的那樣安全,他放出了一頭猛獸,你們最好別等到那頭猛獸長大?!?/br>
    維羅妮卡走開了,空氣中那股令人安心的溫暖光輝也漸漸消散,在重新變得空蕩蕩的書房中,威爾士?摩恩仍然注視著維羅妮卡離開的方向。

    良久之后,他才搖了搖頭:“我說話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