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思雨發(fā)來邀請，下午到她家中喝酒，地址是市內(nèi)新湖景公寓。

    握著手機，游鴻鈺走來，游鴻鈺走去。

    挺猶豫。

    邱敘的事，沒解決好，去思雨的酒桌玩，絕對會變大笑話。

    邱敘忽然通過她的好友申請。

    她又不知道打字怎么溝通了，索性給黃思航去電話：“二哥能不能陪我去邱敘家，登門賠禮道歉，我就是得……”

    黃思航怪叫一聲“喔？！”又微笑起來：“當然可以……話說這是請哥哥的態(tài)度？”

    游鴻鈺當即喊“哥哥哥哥”，主打甜又乖。

    在她喊完哥哥，邱敘就發(fā)消息來：什么事？

    游鴻鈺：問問你在哪。我和你發(fā)消息的時候，你已經(jīng)刪我好友了，方便見面聊嗎？

    邱敘發(fā)了某小區(qū)位置，接著打來電話。

    背景音是保齡球，保齡球倒地，掃走，在空曠場地回蕩聊天笑語的輕微喧囂，他的語氣意外溫和：“現(xiàn)在不在家，在陪我mama堂姐打球，還要再玩兩小時。我爸今天在家，我們中午見。”

    “那我們改時間，明天？”她垂下眼睫，目光漸漸遠漠。

    邱敘蓋住出聲筒，隔片刻：“兩個半小時后，來我家吃午飯，你覺得好嗎？”

    游鴻鈺自覺無顏見邱敘父母。請黃思航把車開到，保齡球館的停車場。

    穿行一旁停車場的旋轉(zhuǎn)層，黃思航先把車停叁樓。

    跳下車，黃思航帶她從上往下走，數(shù)過所有車輛。沒邱敘的車。

    好在旋轉(zhuǎn)層停車場小，只有一部電梯。

    黃思航和她合計，站電梯門口，做起守門大將。

    邱敘他們離開保齡球館后五分鐘，就這樣在停車場門口，遭遇他倆。

    詭異和諧寒暄，邱敘依舊峻整，轉(zhuǎn)身同姜明珊介紹：“這是游鴻鈺?！?/br>
    姜明珊臉上某種難明的微笑浮現(xiàn)，頷首稱意。

    他們一起搭乘電梯，詭異和諧地講話。

    邱敘今天開他爸的車。

    游鴻鈺在車前止步，茶葉禮盒掛繩抬起，她沿邱敘向她攤開手掌橫放，姿態(tài)恭敬疏漠。

    游鴻鈺轉(zhuǎn)身，覺得姜明珊可能是常笑那種人，溫恰鞠躬：“阿姨好，我是邱敘的朋友游鴻鈺……”

    姜明珊有雙洞達的眼睛，點頭時微笑：“我知道。游四爺?shù)呐畠菏前伞Ｄ愫颓駭?，曾?jīng)在同一家幼兒園，不同班。你個子最高，是紅旗手。”

    猶豫是否要把有點特殊的孩子，送進特殊學校的母親，總會察看，誰是小朋友里，最能保護所有人的那個。

    游鴻鈺的游離狀態(tài)依然飛飄，側(cè)回身，抬掌，向姜明珊神采奕奕地介紹，邱敘接收的禮物：“今天來，只是感謝下邱敘。這是還有那些糕點……”

    邱敘剛摸出車鑰匙，聞言，轉(zhuǎn)頭看她。

    黃思航和邱敘的堂姐，好以整暇等待。

    姜明珊笑笑：“謝謝你，阿姨沒什么回禮……”看眼邱敘。

    邱敘走近一些，游鴻鈺尷尬而不失禮貌微笑：“你替我和叔叔阿姨提前拜一聲年，我就不去亂湊熱鬧了。”

    邱敘收回腳步，目光輕肅：“亂?！?/br>
    “……”她環(huán)顧四周，“那個——”再挪不動位置，也就地抬頭：“對不起，那天晚上?！甭曇舨淮蟛恍。h(huán)繞出一節(jié)透明的木首枷套脖頸，“明明你在和我說過之后，我看了一些科普和文獻，依然犯這樣的錯誤……”

    邱敘看著她那點負疚的小表情，因為直視而有點結(jié)巴，索性替她承先啟后：“我明白你想更了解你mama的事的心情，也沒想阻礙你去了解。你可能只見過我這種，和正常人看起來，沒什么區(qū)別的人，沒見過更多的譜系障礙患者，想象力是會一點空白。我接受你的道歉?！?/br>
    她有點愣住。

    他悄然無聲地湊近一點，杳杳升起：“我要的，是以后，你比之前更注意一點?！?/br>
    姜明珊下唇抬起，雙眉也無聲抬了抬，顯露驚異。

    “一點點就夠了，”姜明珊笑著喊，對游鴻鈺施以鼓勵一般的深厚微笑：“鴻鈺去我們家吃飯吧?！?/br>
    她還在驚恐之余，下意識看邱敘。

    “嘗嘗阿姨的手藝吧?！苯魃赫f著，眼睛看向她身后。

    沉重而小的金屬物體從她頭右下方落下，姜明珊的手掌抬起，合住邱敘丟來的車鑰匙，轉(zhuǎn)身走向主駕門。

    邱敘抓住她手腕，黃思航走他倆前，引路。

    她彷佛很好奇的語氣，湊近他臉：“姨姨經(jīng)常邀請你的女生‘朋友’上門吃飯?。俊?/br>
    邱敘就有點慪了：“我和你又不是普通朋友?！?/br>
    多好的切入點！“是啊，”游鴻鈺彎腰進車，趕忙對黃思航說：“小秘密：邱敘爸爸的養(yǎng)父，是我外婆的親兒子。”

    剛關(guān)上主駕駛門的黃思航，看向關(guān)后門的邱敘，腦內(nèi)又浮現(xiàn)起，高一的邱敘，那個隱隱起伏陰郁眼神。他那叫一個錯愕，大逆不道差點就從嘴邊奔出去，嚇得車都沒敢開，手撐著方向盤推，扭頭朝車后呼喊：“牛啊?！?/br>
    他喊了，聲音關(guān)在停車場冷寂里的車里。

    邱敘在一如既往的端坐好，頭側(cè)向游鴻鈺端望。

    “哈哈，”游鴻鈺面向前方陪笑：“有點狗血，對吧？”

    “是啊，談戀愛不看族譜?！?/br>
    邱敘抬手去理褲子褶皺：“什么族譜，律師都說可以結(jié)婚?！?/br>
    “喔……”黃思航踩下腳剎，握過檔位，向下盤旋到二層。

    看著后方，打著閃。

    姜明珊開著車拐出。

    黃思航就先轉(zhuǎn)頭拿水喝。握水瓶，一側(cè)目，后座的游鴻鈺和邱敘，坐得有夠遠，那叫一個正襟危坐。手牽一起，游鴻鈺卻欲言又止，邱敘卻似笑非笑。

    黃思航對以前那個，軟糯恐怖邱敘的感覺，又浮上來，下意識會覺得，是邱敘要發(fā)難。

    黃思航立即露出痛苦表情，癟擠兩瓣嘴唇，瞇眼探究一般，聲音也刻意深沉：“小情侶，別總在哥面前……”持續(xù)瞇眼，朝他倆探頭探頸。

    邱敘手掌按在另一方手臂，憋騰笑，看向窗外，游鴻鈺好奇問邱敘：“你是不是和你mama聊了我？”

    邱敘剛抬額，有點思考狀。

    車起步，黃思航輕輕轉(zhuǎn)過方向盤，不咸不淡：“你才發(fā)現(xiàn)?。俊?/br>
    邱敘轉(zhuǎn)為竊竊的喜色，加深為促狹的笑意看她。

    游鴻鈺有一點惱：“我需要注意什么嗎？”

    “和平時一樣就好。我和我爸說過，今天你會來家里吃飯?！?/br>
    “我是第一次上你家……”

    邱敘微微點頭，在她要說什么時，突然正色道：“我和我爸的關(guān)系，也挺復雜的。”

    聊天里，游鴻鈺那種認知又加深了——邱書文在外邊這么厲害，在家居然沒被自己兒子崇拜過。

    邱敘忍了忍，忍下了“我為什么要崇拜他”的低喊，說：“我已經(jīng)會找他問問題了，讓他體驗被崇拜?！鼻駭㈩D了頓，明澈的目光，語氣適緩：“我爭取早日，可以和他聊得上來?！?/br>
    于是他們?nèi)?，車程里，對話以?yīng)對邱書文的戰(zhàn)略部署展開。

    白色瓷磚的隧道門口，立牌顯示老市區(qū)地下鐵改造。

    邱敘的手機上，發(fā)來的消息，柏楊自己拍的，某市著名地標照。

    柏楊：恭喜柏楊在小紅書照片模仿大賽上，獲得第xx名的好成績！

    邱敘手指停在，這張城市風光攝影的照片，表情分外平淡。游鴻鈺剛要夸贊照片，邱敘的手指點消去照片，在聊天框，打字回：感覺這是個好標題，你發(fā)出去，能多10個贊。

    他打了一行：但是并沒有什么用。很快，又刪除。關(guān)閉手機。

    車駛過老市區(qū)與新市區(qū)之間的丘陵，長江大橋下是旱季的干涸水幕。水位早已變低，黏土即將用光。后方紅橋線上，隱現(xiàn)晌前的白白元日。

    車駛?cè)肷较碌谋P山公路，在兩側(cè)鐵路大橋下的過渡空間陷入思緒空白，逼近的和藹山陵，沒有綠幕細網(wǎng)覆蓋。山霧壓得樹葉抬不起頭。

    在這個中間地帶，她看到老市區(qū)要道口，佇立依舊的，重山酒店。

    正門是環(huán)圓形，四層的墻體發(fā)白。深藍方玻璃，外墻方磚已有細微掉落，角落冒雜草。

    游鴻鈺的印象里，兒時還去重山大酒店吃過飯。那時候覺得這個飯店很是氣派，頂層還有旋轉(zhuǎn)餐廳。

    雙眼的聚焦模式，和攝像頭的并不一樣，處于現(xiàn)實世界，經(jīng)歷過人工夢境的世界的人，卻忽然感受到一樣東西。

    她忍不住觀察四周人群，一切是那么和平。振騰的冷氣，低于噪音檢測的喇叭喧囂，少男少女小結(jié)隊，路過泡桐林蔭，留下旺鋪出租的廣告欄。

    他們從小在這里長大，“紅旗商店”在老居民樓巷道邊角，店內(nèi)關(guān)了燈。一位金發(fā)白皮的國外背包旅客走出來，手里提貨架上的本地啤酒，轉(zhuǎn)身后重山市的朋友交流。

    紅的大燈籠，在一家“高原餐館”招牌前久掛。

    “栗思齊在給他家酒店接班。他和我說，現(xiàn)在主張，要把重山酒店的租賃合同，抵押給銀行?！?/br>
    邱敘皺了眉，用手機搜索法律，說：“這不合規(guī)。”

    黃思航：“哦！”

    “栗思齊還問我，邱敘旅游公司的項目搞得如何?！?/br>
    “剛通過審批，年后才去調(diào)研?！?/br>
    游鴻鈺點點頭。

    黃思航：“重山市的未來，在你肩上。”

    邱敘清淡堆笑：“我只是個打工的。”

    經(jīng)過游鴻鈺之前呆過的巨型醫(yī)院，朦朧灰暗里，高山的景色漸明晰。

    要道上，藍鐵皮圍出一大片空曠工地。門外貼有偌大的影院藍圖，描述著這家四層影院宏偉的未來。即使事實上，未拆遷的低矮民房蜷縮，正一點點貼近藍鐵皮。據(jù)說，這家巨型影院，里面會有一個供展覽的影廳，還有一個攝影陳展。藍圖覆蓋樓壁綠幕，高大的腳手架，一層層往上，止工于，第四層樓，

    新住宅的停車位，邱敘告訴黃思航，停車位在角落。

    游鴻鈺懶得走那么遠，就在他家那棟樓下，先下車。

    她在平地前，往前跳過人行道地磚，一個平方一塊磚。

    在她遠遠的路對面，是干枯河灘。河道全是干枯的黃茅，兩邊河岸上，是座座高聳的待售空樓。

    一片排，以二叁十層樓為基準排立。

    兩邊空樓，空寂地持守時間，整齊排布的空房蕩過風聲。

    她聽到身后有人來，是邱敘的腳步聲，立即轉(zhuǎn)過頭，忍不住和他說點什么：“噢，我還以為今天，能看到之前視頻里你的那個臥室?！?/br>
    邱敘表情疏松，卻不作解釋。

    什么也不要說，移改哪怕一點。

    他們?nèi)俗哌M樓內(nèi)。

    之前說過，第一次上他家，要zuoai。

    陷入一點不安分思考，靜候誰的膽子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