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草神色變幻不定，久不言語。

    她看著面前的晉國人，忽然心生一計(jì)。

    “基多想要的南廷王印，你可想知道在哪？”她緊緊盯著他：“與我合作退可救你妻子性命，退可用王印制約基多?！?/br>
    她再一次拋出未知的信息，周琮卻留意到她方才的遲疑，心思流轉(zhuǎn)，自然不會盡信，亦不會成全她的試探。

    只見他不耐地蹙眉，行至稀草身前，用白玉扇柄挑起她血污縱橫的下頜：“莫想玩花樣，若不肯乖乖解蠱，便讓你嘗嘗大晉的寸磔之刑。”

    “先從胸口割去你的乳首，片下胸肌，然后輪到大腿，雙臂，腹臀……”

    “之后割下你的五官，這么漂亮的紫色眼睛，放進(jìn)水銀之中，不腐不敗，奇貨可居?！?/br>
    稀草出身貴族，侍奉王子，錦衣玉食，仆從百千，在蒙羅失勢的這段時間，嘗到最苦的滋味也不外乎齏鹽布帛、尋物勞神，哪里受過刑罰。

    隨著面前這個俊美男人輕巧平靜的吐字，她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

    “做前面這些的時候，會用藥吊著，你會疼，但不會暈不會死。等削下一百二十片，才以利刃臬首，用巨斧銼尸?！?/br>
    “你……要?dú)⑽?，你妻子的命也沒救了！”她激動地再一次亮出自己手中的籌碼，卻因?yàn)楸磺星袑?shí)實(shí)地嚇到聲音發(fā)抖，顯得更為無力。

    “無妨，只需把蒙羅交給基多，他會幫我解……”

    “滋身蠱只有施術(shù)人能解??！”她崩潰地強(qiáng)調(diào)，稀草真的害怕這些不懂南廷蠱術(shù)的漢人們，以為有別的法子引出蠱蟲，就這么不明不白地將她殺了，把二王子交出去！

    一想到這種可能，稀草已是膽裂魂飛，全然失態(tài)，再也提不起來試探他的心思。

    “你讓我面見王子，我給你解蠱！”她果斷接受這個前途未卜的交易，這個狠毒如厲鬼的漢人定不會輕巧放過她們，但是她可以在解蠱之時動些手腳，保全自己和王子。

    周琮頷首：“蒙羅王子藏得那樣隱秘，帶過來與你相見還需時日，若是因等著他而耽誤解蠱，我們的交易便不做數(shù)了?！?/br>
    稀草趕緊保證：“滋身蠱一時半刻不會要飼女性命的！”

    周琮回到椅子內(nèi)，又呷了一口涼茶。

    “那便先等等?！彼诚蚝?。

    后者立刻會意，倒出一粒藥丸，猝不及防地鉗住稀草的兩腮，塞進(jìn)她口中，確認(rèn)吞下以后才松了手。

    稀草憋得臉頰通紅，咳嗽著驚恐地發(fā)問：“你給我吃了什么！我不是都同一交易了嗎！”

    “這藥名為藕斷絲連，兩粒伴生，服下一顆之后，只需在半旬之內(nèi)服下另一顆，便于身體無礙，否則，將會腎竭而亡?！?/br>
    “伏息人手段五花八門，防不勝防，不過是稍作預(yù)防而已?！?/br>
    周琮說罷不再跟她空耗，帶著胡明離開，只留那只鷹隼守著。

    門扉掩合的剎那，周琮再也憋不住，捂住口鼻無聲地吐出一汪血，轉(zhuǎn)瞬間便從他的指縫滲出，淋漓淌落。

    胡明眼疾手快撐住他，帶到寢臥。

    周琮方緩半晌，見胡明又將阿芙蓉端來，微微搖了搖頭，嘶啞道：“南廷人熟悉阿芙蓉，服配利用之法，不知凡幾，未免節(jié)外生枝，這陣子暫且不用?！?/br>
    “郎君，可您這病……”

    “邱守昌和洪桂生預(yù)計(jì)我一年可活，今方過半歲，何恐殂落。”周琮淺淺咳嗽幾聲，接過巾子擦拭手上的血跡，命胡明將放在第三層閣樓的書箱搬下來，里面有不少醫(yī)書，可能會涉及巫醫(yī)治病之術(shù)。

    胡明上樓之后，一室重歸寂靜。

    周琮回身握住阿厘的手，凝睇著她額上那處破開的傷口。

    從稀草身陷囹圄亦猖狂的態(tài)度來看，他當(dāng)然猜得出這蠱大抵真的只有施術(shù)之人可解。

    讓她誤會他們不盡信此事，不過是要當(dāng)下這還能把握的結(jié)果。

    今時今日，他第一次切切實(shí)實(shí)地感到了無力與悔恨。

    后悔將她帶到此地，后悔以她坐餌。

    “阿厘……”他貼近她沉睡的面龐，沙啞地喃喃：“琮知錯了，再不求續(xù)延殘生，只要你安然無恙，命數(shù)三兩日也無妨?！?/br>
    他闔目，眷戀地在妻子面頰印上一吻。

    并未發(fā)現(xiàn)身下之人稍稍顫抖的呼吸。

    萬里之外，永寧宮梧桐樹葉尖枯黃，管事嬤嬤卻無心再責(zé)問司木宮人，整座宮殿恢弘肅穆，尚衣監(jiān)的繡娘們忙昏了頭，裁不完的白綾自她們的膝頭攤到地上，燭火葳蕤之中，鋪了滿室。

    掌司太監(jiān)還在不停地催促：“快點(diǎn)兒快點(diǎn)兒！耽擱了時辰你們的小命也不想要了！”

    繡娘們聞言急的滿額沁汗，宮室之外日晷上針影漸漸偏移，像是催命符一般，闔宮侍人們皆是面容沉重，行色匆匆。

    大臣們匍匐在地，長跪于飛霜殿外，禁衛(wèi)軍戒備森嚴(yán)，批甲佩刀團(tuán)團(tuán)守衛(wèi)，百樓侍衛(wèi)盡數(shù)歸來，藏匿于皇城各處。

    肖氏皇族大大小小軟禁于梧桐宮偏殿內(nèi)長達(dá)六個時辰，期間三急就地，狼狽不堪至極，無人再敢有任何異議，只因他們親眼瞧見某位新取郡主的儀賓情急欲闖，結(jié)果血濺當(dāng)場，死不瞑目。

    肖兆棠的司衛(wèi)隊(duì)消失已久，如今的皇城禁軍，聽令于長公主李裕。

    惶恐、惡臭、哀泣緊鎖在梧桐宮之中，而承露臺與飛羽臺上香煙裊裊，和尚圍坐，燒香誦經(jīng)。

    艷陽愈發(fā)毒辣，群臣俯首，汗液淅淅瀝瀝滴落在宮磚之上，水痕灘灘，迅速烤干，又往復(fù)滴落。

    半個時辰之后，兩扇宮門從內(nèi)推開，里頭滿殿宮人跪地低泣聲隱隱。

    李裕懷抱太子肖瓊吉，而身穿絳紫官袍的當(dāng)朝宰輔康斛庸手握遺詔居于前，痛聲宣布：

    “陛下……龍馭上賓了！”

    在百官的喧天哭聲之中，由永寧宮至平京，由平京至全國，百萬鐘聲沉響，宣布晉惠帝肖兆棠的統(tǒng)治時代正式落下帷幕。

    “朕以菲涼。奉承大統(tǒng)。獲事宗廟。十有九年。永惟萬機(jī)。靡敢暇佚。賴天右序。方內(nèi)乂寧。逮至首春。偶至違豫。病既益進(jìn)。遂爾彌留?？植粡?fù)誓言。以嗣茲志?；侍蛹?。溫文日就。睿智夙成。仁厚孝恭。發(fā)于天性。人望攸屬。神器所歸?？捎阼亚凹椿实畚弧Ｈ荒罘皆跊_年。庶務(wù)至廣。保茲皇緒。寔繄母儀?；屎笫ピ热蕫烹[，擁佑朕躬。識達(dá)幾微。聞于四海。宜尊為為皇太后。諸軍賞給。并取嗣君處分。喪服以日易月。山陵制度。務(wù)從儉約。在外群臣止于本處舉哀。不得擅離治所。成服三日而除。應(yīng)緣邊州鎮(zhèn)皆以金革從事。不用舉哀。于戲。惟生知死。惟圣人能達(dá)其情。托重受遺。惟賢者能致其義。尚賴左右輔弼。文武官師。同寅協(xié)恭。永底至治?！?/br>
    肖兆棠的遺體，在半歲藏冰之后，終于得以下葬，到他為自己和李裕鑄造的陵墓中沉眠。

    【注】：遺詔部分摘自《宋大詔令集》僅稍作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