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朔旦，冰凍始泮，萬象更新

    周克饉腰金衣紫，吃過開口茶，便隨在父親和舅舅身后去放開門鞭。

    侯府正門大開，叁掛鞭炮已經(jīng)被小廝預(yù)備在地。

    叁人握著火鐮荷包，以鐮刃對準(zhǔn)火石銼擊，就著火絨燃起的火苗點燃鞭炮的棉線。

    周克饉從小做到大，熟練的很，過程中特意放慢節(jié)奏好跟父親和舅舅同步。

    爆竹綻開火紅的外皮，噼里啪啦，響聲震天，一路從長街的青石板上穿過門檻燒至府內(nèi)，此開門之仗，取辟疫厲之意。

    煙氣漫布間，周克饉看著舅舅，短短幾日，昔年威武將軍已是頹喪老態(tài)了。

    飄塵嗆鼻，他望向辰時還黯淡的日頭，握緊了手。

    一元復(fù)始，從后種種，譬如今日生，只望凜冬去，春可期。

    之后父子二人又到祠堂祭奠祖先，女眷不能入內(nèi)，夫人和忠武伯夫人便cao持午間的飯食，今日還要去平京城郊的凈居寺上香，是以午餐需得提前些。

    阿厘今日也穿了自己最好的一身衣裳，是臘月前夫人賞給幾個大丫鬟中的平素絹做的桃花色云卷雁紋衫，垂掛髻兩邊各綁淡妃色發(fā)帶，簪著一只馮嬤嬤留下的銀累絲蝴蝶簪子。因為未打耳洞，就沒戴耳珰，顯得脖頸秀美修長。今日甫一到主院便被各處視線看了個遍。

    夫人還破天荒的贊了句：“平日也該這么著打扮，水靈的很?！?/br>
    阿厘便只聽她這夸獎，不看云箏等人的白眼，高高興興地跟著忙前忙后。

    主子們午膳吃的比年夜飯精簡許多了，熱菜十二道，冷盤六道，只配了一盅羊rou丸子湯。

    阿厘暗自失望，昨晚主子那些未怎么動的餃子和雞鴨鵝魚全賞給了下人，她那時被周克饉纏著說話，去的晚了只剩四喜丸子算硬菜了，冷掉后泛著些油膩，可她卻吃的很滿足，若是今日能趕上熱乎的，嘗起來肯定更美味。這回做得少就不大可能了。

    周克饉倒是經(jīng)常以自己的名義叫小廚房做些好吃的，可她吃著總是不踏實，偶爾幾次解解饞便不許他再叫了。

    就怕吃多了錦玉菜食，以后再吃原來的就不習(xí)慣了，其實不光是菜食，其他的丫鬟本分也得留好。

    這些她是全然不會跟周克饉提的，這樣金尊玉貴的少爺，哪會認(rèn)同她這些底下人的謹(jǐn)小慎微呢，最后他只會當(dāng)她膽小如鼠、怯懦多思罷了。是以自己放在心里便好了。

    下午侯府叁駕金絲八寶四騎馬車配著若干丫鬟婆子、十幾個家丁侍衛(wèi)出城去往吳山。

    周克饉本是騎著馬的，阿厘跟在他身側(cè)，懷里抱著他的水壺，慢慢隨著隊伍行進(jìn)，他不想她如其他下人一般受累，便把坐騎交給小廝，自己帶著阿厘鉆進(jìn)車轎。

    馬車行進(jìn)緩慢，轎子四周又鋪有厚被，溫暖柔軟，絲毫不顛。

    阿厘把水壺放在小幾上，就四處觀察這堂皇華麗的布置。

    周克饉恨她榆木腦袋，好不容易能獨處，她倒好，絲毫沒有親近自己的意思。

    他從后面揪住她的發(fā)帶：“看哪呢？”

    阿厘“哎呦”一聲，趕緊捂住自己發(fā)帶根部，生怕他揪下來：“快散了，松手呀?！彼蛔杂X撅嘴，黑葡萄似的眼睛瞪著他。

    “誰讓你左看右看就不看我?！彼鲩_手，大馬金刀的靠在車壁上。

    阿厘一邊歪著頭緊發(fā)帶，一邊跟他解釋：“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來馬車轎子里伺候呢，以前都是在后面跟著，一天下來滿身塵土，哪像現(xiàn)下這樣過，就得好好看看，看個遍！”

    察覺她越來越跟自己親近，說話都比先前隨意多了，周克饉彎了眼睛：“著什么急，等以后我們成親，你日日坐里面看個遍，我看誰敢說叁道四?！?/br>
    阿厘停下動作，手指蜷在了手心里：“你方才…說的是我們成親？”她垂下眸子：“咱們以后可不叫成親，哪有納妾叫成親的?！?/br>
    周克饉移到她身旁，將她攬在懷里，懶懶道：“不管如何，在我心里就算，再說了以后還要抬平妻，那時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說咱倆不叫夫妻?！闭Z罷親了親她的頭頂，一股桂花頭油味。

    阿厘把自己手指放到他的手心里，梨渦浮在唇邊，剛想說點什么卻聽他又開口。

    “下回別涂這個頭油了，味兒怪嗆的。”

    這下阿厘什么都不樂意說了，從他懷里掙脫出來，離他遠(yuǎn)遠(yuǎn)的。

    “干嘛？”周克饉還一臉莫名其妙。

    “哼?！彼龑W(xué)著云箏的樣子，向他翻了個白眼。

    “卿卿，媚眼不是這么瞟的?！?/br>
    “誰說我是…欸你這么清楚，都看過誰飛的媚眼??？”

    “啊……這……”

    “快說！”

    官道寬闊，夾道栽著柳樹，是前朝好幾代之前種下的，如今個個冠部有兩丈寬，若是夏日，必將是陰涼滿路。如今也是曉寒料峭尚欺人，春態(tài)苗條先到柳，禿禿的細(xì)枝上都冒了細(xì)小的芽包。

    車隊差不多未時才到吳山腳下，此地已然堆滿了各家馬車了，因為有著上山不能坐轎輦方顯心誠的規(guī)矩，無論是平頭百姓還是達(dá)官貴人均是一級級自己爬上去的。

    所幸吳山低矮，叫人看了并不犯憷。

    吳山凈居寺乃平京周邊第一大寺，一代代香火供奉下，如今寺宇巍峨壯麗，從山頂盤一直踞到半山腰，供奉四十二座神尊，其中的佛、菩薩、羅漢均是金衣鍍身，層層踏進(jìn)，最里面還有座天下聞名的釋迦牟尼巨像，妙湛常明，端莊殊勝，據(jù)聞到其跟前，抬頭望不盡。